第十六章 云陽(4)
“好啊,三四。”桃夭笑瞇瞇地看著她,三四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眼睛里有種單純地遇到一個朋友的喜悅。</br> “這里平時就只有你跟你爹?”桃夭又問。</br> 三四點(diǎn)頭。</br> “我瞧著司府里的人很少啊?!彼终f。</br> 三四又點(diǎn)頭。</br> “你在這里多久了?”</br> 三四比了一個十字。</br> 桃夭驚訝道:“十年了啊,那你不是七八歲就來他們這里做事了?”</br> 她點(diǎn)頭。</br> “你平日里除了喂馬,會出去玩么?”桃夭隨口道,“這里這么大,人又這么少,肯定很無聊吧?”</br> 她搖搖頭,在地上寫:“要照看好馬,不然少爺不開心?!?lt;/br> “也不用時時刻刻守著它們吧。”桃夭撇撇嘴,“你家少爺還真不講道理呢?!?lt;/br> 她慌忙擺手,寫道:“少爺很好。少爺朋友少,他喜歡馬。”</br> “你家少爺朋友少,所以把馬兒當(dāng)朋友?”桃夭撓撓頭,“苗管家說少爺脾氣不好,那么朋友少也是應(yīng)該的……”</br> 她尷尬地笑笑,臉上隱隱泛起兩塊紅暈。</br> 臉紅?有情況……</br> 這副少女懷春的模樣,自然逃不出桃夭的眼睛,同時讓她對那還沒見過面的司家少爺又多了幾分興趣。</br> 桃夭正要開口問少爺?shù)氖?,卻被一個提著一大包東西來到馬場的老頭打斷了。三四見了那人,立刻起身迎了過去。</br> “給你買了幾件新衣裳?!倍±项^喜笑顏開地對女兒說,“回去試試看合不合意?!?lt;/br> 三四指了指桃夭,對著父親比劃了一番。</br> “就是她了?”丁老頭打量著桃夭,“還行,看起來不笨,就是年紀(jì)小點(diǎn)兒?!?lt;/br> 老頭還真不會說話,桃夭心里哼了一聲,起來同他打招呼:“丁大叔吧,我叫桃幺幺,以后就在這里做事了,之后還請您老多指教?!?lt;/br> 正說著,苗管家回來了,手里拿著一疊文書,走過來看著他們?nèi)说溃骸岸家娚厦胬?,好好,不用我再介紹了?!闭f著又對丁老頭道:“以后桃姑娘就交給你們了,希望在離開之前,能讓她對一切都熟悉起來?!?lt;/br> 然后便是簽文契按手印,按契約上的條款,工作十天可休息一天,包三餐,平日里若無特別原因,不能隨意離開司府。苗管家將桃夭帶到旁邊的木屋里,說讓她暫時跟三四住在一間房里。</br> 一切看起來都十分順利,一天之內(nèi),不但有了可以賺錢的差事,還不用再繼續(xù)住在那間破屋子里,也不用再吃柳公子煮的飯,生活突然有了曙光呀!</br> 桃夭跟苗管家說好,回去收拾完東西,明天一早就正式開始當(dāng)司府的雜役。準(zhǔn)備離開時,天已快黑盡了,跟丁家父女告了別,苗管家很客氣地送她出去。</br> 快出馬場時,桃夭的余光里突然冒出來一個白乎乎的小東西。</br> 她扭頭看去,離木欄幾米開外地上,有個小雞仔大小的東西,圓乎乎的像個長滿白毛的面團(tuán)子,綠豆大小的眼睛不停眨動著,一對鳥爪子似的小腳每走一步都憤怒地踩一下,身上還長了翅膀,不過只有右邊一只,并且扛了半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折斷了的筷子,氣哼哼地朝馬場那邊的大樹走去。</br> 妖怪呀,桃夭盯著它。</br> 它似乎也突然發(fā)覺有人在看它,停下來,仰頭看著桃夭。</br> 不起眼的小妖怪罷了,懶得理會。桃夭移開視線,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哼著小曲兒走開了。</br> 小妖怪也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繼續(xù)氣呼呼地走自己的路。</br> 桃夭提醒自己現(xiàn)在是一個普通雜役了,不是什么要緊妖怪的,擦肩而過就好。</br> 翌日清晨,桃夭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苗管家面前。</br> 只是臨出門時把她惡心壞了。柳公子跟磨牙還有滾滾,三個家伙跟要飯的一樣,可憐巴巴排在門口,柳公子揮舞著手里的擦桌布,故意扭捏作態(tài)地喊:“以后我們一家大小就靠相公你養(yǎng)活了,一定要好好賺錢,記得按時回來交房租喲!我們會在心里掛念你……的工錢呢!”</br> 這種賤兮兮的老妖怪就該讓雷神劈死才對……</br> 不過,暫時不用再看見那幾個討飯組成員的生活,還是很讓人期待的。</br> 當(dāng)雜役的第一天,很快就過去了。苗管家親自帶著她在司府里轉(zhuǎn)了一圈,告訴她哪里是大少爺住的地方,哪里是二少爺住的地方,哪里又是廚房哪里又是雜物房,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交待得仔仔細(xì)細(xì)。</br> 不過,桃夭并沒有見到兩位少爺。苗管家說大少爺出門辦事,二少爺性子清冷不喜見人,多是在僻靜處讀書,萬不可打擾。</br> 之后的幾天,桃夭更是忙得連上茅廁的時間都沒有。原以為喂馬是件簡單事,卻不料里頭有那么多講究,丁老頭每天都扯著她巴拉巴拉地講,還要她記住每匹馬的名字與特性與口味,誰愛吃干草料,誰得往草料里加蜜糖,誰又得加點(diǎn)鹽,誰吃得涼誰吃得熱……所以這些還能叫牲口嗎?活脫脫的馬大爺??!太多東西要記住,害得她非得拿個本本記下來,得空就要看幾眼背下來。想勤勞致富還是有難度的呀……</br> 而丁三四完全拿她當(dāng)姐妹看待,但凡桃夭不明白的,她都會仔仔細(xì)細(xì)地寫給她解釋。晚上怕她冷,還把自己的暖壺早早放到她的被窩里;白天有空時,還帶著她去廚房找好吃的。大概這姑娘在司府里從沒有遇到過與自己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呐笥寻?,所以對她好得無話可說。只可惜她是個啞巴,不然,她一定是那種會跟自己的小姐妹頭挨頭躺在床上,借著窗外的明月光,捏著被子邊說一夜女兒家小心事的姑娘。</br> 雖然認(rèn)識她沒幾天,桃夭能確定的是,丁三四這個丫頭確實有心事。</br> 她在偷看一個人!</br> 這幾天都是,一到落日時分,她就會跑到司府西面那個叫“妄園”的地方去。其實就是個被圍墻圈成一個圓的壩子,墻上生滿碧草,野花零星其中,幾竿翠竹自墻內(nèi)探出頭來,時不時飛下一片竹葉。</br> 她并不敢進(jìn)去,即便妄園的大門并沒有鎖,她也只敢偷偷摸摸地在圍墻外墊起幾塊夠站腳的石頭,站上去從圍墻上露出眼睛,屏息靜氣地朝墻內(nèi)看。</br> 所以昨天當(dāng)桃夭不聲不響地站到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裳時,她嚇得差點(diǎn)滾下來。</br> 幸好圍墻里的人沒有被驚動,依然端坐石桌前,一杯茶一本書。</br> 圍墻上多了一雙眼睛。</br> 桃夭眼力一貫好,她看到那個玉簪束冠長發(fā)過肩標(biāo)準(zhǔn)貴公子打扮的男人手里,拿的是一本《孫子兵法》。不過,說他面如冠玉似乎不夠,這個人會引起你注意的地方并不僅僅在一張耐看的臉,而是他整個人出現(xiàn)在你的視線中時,你只會詫異于“不動如山”四個字居然會被一個二十來歲的活人表現(xiàn)得那么好,仿佛連時間都在他身周凝固下來,面對這樣的一個男人,總覺得連說話大聲一點(diǎn)都是冒犯。</br> 幸好司府人丁稀薄,傍晚時分的妄園更是人跡罕至,不然“掛”在圍墻上的兩個家伙就不能偷看得如此愉悅了。</br> 這男人真是賞心悅目啊,連翻書跟飲茶的姿態(tài)都格外好看,難怪丁三四這丫頭天天在這兒掛著!</br> 直到夕陽只剩下最后一點(diǎn),男子放下書,揉了揉額頭,丁三四才趕緊拽著桃夭跳下來,忙慌慌地把墊腳石搬開,然后趕在男人出來前一溜煙跑掉。</br> 不用猜也知道這位是誰了,司家大少爺出門辦事,那他自然就是二少爺了。</br> 馬廄前,丁三四的臉還是紅霞一片,心思恍惚地往食槽里加草料。馬兒們呼呼地吃著,才不在乎這個喂養(yǎng)自己的人在想什么。</br> 桃夭笑嘻嘻地碰碰她:“二少爺長得不錯啊。”</br> 她咬咬嘴唇,嗔怪般地瞪了她一眼,嘴角卻是藏不住的笑意。</br> “托你的福,我可算看見咱家的二把手了?!碧邑矇男?,“你喜歡他呀?”</br> 她像被什么擊中了,把草料一扔,手都顧不得擦便來捂桃夭的嘴。</br> 桃夭嬉笑著閃開:“喜歡就喜歡嘛,又不是啥見不得人的事?!?lt;/br> 她又急又惱,比劃著讓她千萬不要再說了。</br> “好啦好啦,不說就是了?!碧邑餐峦律囝^,又道,“那樣一個男人,誰見了都?xì)g喜。你家少爺叫什么來著?”</br> 她左右看看,確定四周只有馬沒有人之后,才蹲在地上,直接用手指在松軟的泥地上寫下了“狂瀾”兩個字,這應(yīng)該是她寫過的最工整的兩個字。</br> “司狂瀾?”桃夭“撲哧”一下笑出來,“名字跟人不配啊,他明明就只是比石頭多口氣而已嘛?!?lt;/br> 她卻只管看著地上那個名字臉紅。</br> 不能靠近他,但即便只是寫他的名字也會忍不住滿懷甜蜜。哪怕只是兩個字,相思好像也有了寄放。一個害羞的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種模樣吧,怕被知道,又盼著被知道。</br> 偷看二少爺?shù)氖拢郧笆嵌∪囊粋€人的秘密,現(xiàn)在變成了兩個人的秘密。從那之后,桃夭每個傍晚都要去妄園外幫她搬石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