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應聲(4)
“真的啊?”云姨順勢坐到她身旁,伸出右手來,“那姑娘替我看看?!?lt;/br> “云姨想看什么?財運?”桃夭煞有介事道,全然不顧柳公子跟磨牙狐疑的目光。</br> 云姨愣了愣神,說:“看姻緣吧?!?lt;/br> “好?!碧邑矊⑺氖终仆性谧约菏种?,指尖從她的掌紋上緩緩劃過,“云姨啊,我看你半生坎坷,只怕未得善終,這姻緣嘛,也早就化為飛灰塵土了?!?lt;/br> 云姨眉頭一皺,迅速將手抽回來,不悅道:“姑娘瞎說些什么!我夫君仍在,琴瑟和鳴,你說這樣的話,分明是咒我。”</br> “缺什么才問什么?!碧邑残π?,伸手抓住自己的辮梢耍弄,“你夫君仍在,你卻不在了呀。”</br> 叮鈴鈴,叮鈴鈴,腕間金鈴搖動著,在月色夜風中尤為清脆。</br> 柳公子跟磨牙臉色俱是一變。</br> 云姨聽了這話,明顯有了怒意,騰一下站起來,斥責道:“你這小姑娘好生奇怪,盡說些胡話?!?lt;/br> 桃夭只笑不說話。</br> 突然,云姨像是鬧起虱子似的往身上撓起來。</br> “怎的這般癢痛……”她越撓越厲害,像是要把自己的皮都撓下來似的,一陣陣黑氣從她撓過的地方散出來,帶著刺鼻的腐臭味道。</br> 幾乎同一時間,磨牙大叫一聲,頭一歪,張嘴就吐了出來,柳公子也臉色發(fā)白,捂住自己的嘴,好歹穩(wěn)住了,沒有像磨牙那么狼狽。</br> 再看桌上的粥碗,里頭哪里是什么青菜肉末粥,只是一碗渾濁的水,水里還飄著一層還在蠕動的小黑蟲子。</br> 滾滾啃的肉骨頭也不是骨頭,不過是塊石頭。</br> 至于云姨,也再不是方才那干干凈凈的模樣了,幾人眼前不過是一具衣著破爛,渾身散發(fā)著腐臭之氣的尸骨,發(fā)如枯草,臉成骷髏,渾身只零星掛著些干癟脫水的皮膚。</br> 云姨痛苦不堪地指著桃夭,暴怒道:“你往我身上放了什么?”</br> “嘖嘖,瞧您這要吃人的樣子。怎的,要跟我打一架不成?”她腕子上的金鈴隨著她的每個動作跳動,嘲笑般地響著,“不過好心提醒一句,我從不與人打架。”她頓了頓,抬頭朝云姨一笑,“因為在跟我動手之前,他們就死了。”</br> “你……”云姨身上的黑氣越發(fā)濃郁起來,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潰散著,而她除了痛苦的嚎叫之外,連動都無法動彈一下。</br> 柳公子皺眉,將磨牙扯到一旁,警惕地看著這具不安分的尸骨,并且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因為空氣里的味道實在太難聞了。</br> 片刻之后,黑氣漸漸淡了,只聽得“咔咔”幾聲,這尸骨沒了支撐,驟然塌成了一堆枯骨。</br> 一只不足一寸的黑色蟲子,軟綿綿的像只蠶,從骷髏的嘴里鬼鬼祟祟地爬出來,然而還沒來得及逃走,便被桃夭捉到手中,但見她雙手一合,再打開時,那蟲子已沒了蹤跡,掌心只留一小撮黑粉,在月光下閃著藍藍的熒光。</br> 桃夭趕緊從布囊里掏出一張紙來,將黑粉小心翼翼地裹進去,疊成個紙包,這才心滿意足地彈了那紙包一下,叉腰大笑:“想不到得了這樣的好藥?!?lt;/br> 鍋碗瓢盆、火爐桌椅,眼前的一切都像陣風似的不見了。</br> 柳公子松開鼻子,忍不住干嘔了幾聲,罵道:“好濃的妖氣!”</br> 磨牙苦著一張臉問他:“我們方才是不是吃了那些蟲子?”</br> 桃夭摸摸他的光頭:“放心,母蟲已死,它生的那些自然也就無用了,明天你拉個粑粑就沒事了?!?lt;/br> “桃夭!你早看出它的真面目了!”磨牙還是一陣惡心,斥責道,“那你還讓我們喝粥!”</br> “都不喝的話,我怕她會起戒心呢。她沒防備,我才好往板凳上灑些東西呀?!碧邑猜柭柤?,“你不是還說好吃么?”m.</br> 磨牙又一陣狂吐。</br> 柳公子則一臉不甘心道:“這怎么可能!如此濃烈的妖氣,我沒道理毫無覺察啊!”</br> “不能怪你沒用,是這妖怪太特別罷了。”桃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br> “這蟲子是……”</br> “應聲?!碧邑才e起手里的紙包,“人類中總有活得極度卑微的一群,亡故之后,尸骨若又剛巧葬在木火陰陽地,再受了地水浸潤,便有滋生出應聲的可能?!彼ゎ^看了看那棵老槐樹,道,“沒猜錯的話,這槐樹下便是云姨的埋骨之處,只是年月太久,又無人打理,早已看不出這里有座墳了。原本也沒什么,誰讓烏頭鎮(zhèn)的人在這槐樹的對沖之位又修了一座財神廟,日日香火旺盛,生生成了個木火陰陽之地,再加上那口古井,地水也有了,如此好的條件,不弄出一只應聲都對不起這番造化呢?!?lt;/br> “你還笑得出來!”磨牙扯著袖子擦了擦嘴,“應聲究竟是什么?是你以前說過的應聲蟲?”</br> “應聲,有毒,由尸骨而生,能操縱尸骨,合體為妖,先以妖氣迷惑凡人,再將子嗣送入人體,若不及時遏制,時日一長,必得大禍?!碧邑矊⒓埌胚M布囊,“這妖物的本事,便是讓人附和認同,唯命是從。你們倆一開始就吸了妖氣,這云姨說什么你們便聽什么,她說自己是個尋常婦人,你們見到的便是個尋常婦人,而我看見的,卻是那幻象之下的一具腐尸,她說滾滾是只狗,你們也沒有反駁,連滾滾也沒能幸免,她說那石頭是塊骨頭,滾滾便認為那是塊骨頭,吃得挺開心的。單單吸了妖氣倒還無妨,麻煩的是進了嘴里的蟲子,應聲繁殖很快,一只母蟲每天都能弄出幾十只小崽子,這么些時日,來此地夜游的人不會少,不知還有多少人被這妖物蠱惑,吃蟲入腹?!?lt;/br> 磨牙忍住又想吐的沖動:“吃了幼蟲的會怎樣?”</br> “吃了幼蟲便中了妖毒唄,不過也不是每個中毒的人都有麻煩。”桃夭道,“麻煩的是那些平日里就習慣了卑微盲從,就算明知對方不對也不敢說個不字的家伙們。比如馬家娘子與賀山的妹子這樣的。時日一長,那幼蟲的毒性會越來越深,最終令到她們身體異變,那時,旁人說她是什么,她便以為自己是什么,讓她去干什么,她便去干什么,如同馬老七說他娘子是個廢物,她聽進去了,便真的會漸漸失去常人的模樣,變成個連梳妝洗臉都不會的廢物,馬老七一次次讓她死了干凈,已失了本性的她便真的會跟夢游似的,早晚走到河邊投水自盡。賀山的妹子也是如此,旁人說她是豬,這本就是她的心結,也是自卑的根源,她聽進去了,自然也就慢慢變成一頭真的豬了。此物與尋常妖怪不同,它由人而生,不思修煉精進,只以散播妖毒禍害世人為樂,不可不殺?!闭f罷,她指著磨牙跟柳公子:“你們啊,還不速速向我磕頭道謝!母蟲一死,所有因它而生的幼蟲也會斷了活路,再不能毒害他人。若非我神機妙算,老早從馬家娘子的脈象里看出了應聲的存在,迅速出馬治了這妖怪,你們倆以后也麻煩了,沒準哪天別人說柳公子你長得比臉先著地的猴子還丑,又或者說磨牙看起來像一只很好吃的雞腿之類的……”</br> 柳公子白她一眼:“你也說應聲只害得了卑微盲從之人,我一個玉面傲骨細腰長腿出得廳堂下得廚房,比神仙都優(yōu)秀的存在,就算你不收拾了母蟲,這些幼蟲也奈何不得我?!?lt;/br> “細腰長腿……”桃夭作勢要嘔出來。</br> 此刻只有磨牙一臉哀色,看著地上那堆枯骨道:“如此說來,這枯骨的主人生前也是個卑微過活的可憐人吧。雖然她死后惹來了妖怪,禍害了無辜,我們還是好好葬了她吧。只是連她的姓名籍貫都不清楚,燒紙錢都不知要給誰收,唉?!?lt;/br> 這時,桃夭眼珠一轉,將柳公子扯到一旁,嘰嘰咕咕說了幾句。</br> 柳公子眉頭一皺:“我不去!下頭的人麻煩得很,我雖有通天徹地穿梭陰陽的本領,也不想浪費在這種小事上?!?lt;/br> “很容易的,只是找你的相好們?nèi)ゲ椴檫@女子的生死冊,問明白她姓甚名誰來自哪里生平如何,我們善良的磨牙才好念經(jīng)超度嘛,你看他難過得都要哭了。而且他今天還吃了蟲子,怪可憐的?!?lt;/br> “我哪來什么相好的!不過你什么時候對小和尚這么好了?”</br> “我是今天心情好罷了……嘻嘻嘻,而且也要感謝這女子,你也知道應聲這種妖怪并不是街邊的貓狗,得多大的運氣才能遇到一只!”</br> “等等,你愿意出手救人,其實只是為了得到那堆應聲化成的粉吧!”</br> “不然呢?”</br> “你取這惡心東西來干嗎?”</br> “有朝一日用到雷神身上,說不定我們就百年好合了,嘻嘻?!?lt;/br> “你真不怕被雷劈死么……”</br> “少廢話,快去辦事!”</br> “好吧,記賬,這可是你親口求我為你辦的事?!?lt;/br> “算半件事吧,畢竟對你柳公子來說太容易了?!?lt;/br> “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