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乖龍(2)
一道灼傷似的痕跡落在上頭,泛著紅色,皮膚還豁開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頭的肉來。不輕不重的傷。</br> 柳公子一瞧,是真?zhèn)?,想了想,松開了它的尾巴。</br> 它甩了甩尾巴,確實沒有離開的意思,用一個更舒適的姿勢趴下來,說:“這個圈兒現(xiàn)在是我的了,你們沒別的事就走吧。想告密的也請便?!?lt;/br> 桃夭哼了一聲,朝它背后的大樹努努嘴:“你就趴這兒吧,更方便雷神劈中你。你這樣的懶東西,劈死了就劈死了吧,還給天界省糧食。”</br> 它把腦袋換個方向趴著,根本不搭理她。</br> “我們走?!碧邑厕D(zhuǎn)身就走。</br> 磨牙沒動,說:“這就走啊?我看它傷口不淺,你還是給包扎一下吧,這么小一只,看著怪虛弱的。”</br> 桃夭聽了,迅速轉(zhuǎn)回來戳著他的光頭道:“如果不是它,我們現(xiàn)在還好好地在船上釣魚曬太陽,方才我們差點一命嗚呼也是因為它,你要發(fā)善心的話還不如可憐可憐我們自己!”</br> “可大家都沒事啊。”磨牙指著它,“但它受傷是事實。幫助它不是你的職責(zé)跟義務(wù)么?日行一善啊桃夭施主!”</br> “我不需任何救治?!彼蝗徊遄斓?,“生了病的懦弱妖怪才會把桃都來的家伙奉若神明。而我不是。”</br> 柳公子聽罷,笑:“原來你知道我們的身份啊?!?lt;/br>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沒見過桃夭也聽說過桃夭。”它懶懶道,“剛剛那小和尚一口一個桃夭的叫著,這女子模樣不美,脾氣又壞,倒也合得上那傳聞中兇神惡煞的桃都鬼醫(yī)?!?lt;/br> 桃夭硬是忍住了一腳踩死它的沖動,也忘記了靠近它就可能遭雷劈的危險,一步躥到它面前,斬釘截鐵道:“求著我醫(yī)病的,我可以不醫(yī);不要我醫(yī)的,我偏要醫(yī)?!?lt;/br> 它趕緊把受傷的爪子藏到身下,抬頭朝她翻了個白眼:“傳聞都說你是天下最擅長治妖怪的高手,若傳聞屬實,你應(yīng)有病患無數(shù),忙到不可開交才是,如今一見,只怕高手是假,無聊的閑人才是真?!?lt;/br> 桃夭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它的脖子,把它從地上拎了起來,笑:“你用什么激將法都沒用,我說過要醫(yī)好你就要醫(yī)好你?!?lt;/br> 它突然急了,在半空中扭動著身子,喊道:“不要治好我!至少這三天內(nèi)不要!”</br> 在場所有人都愣了愣,柳公子道:“你的傷是方才躲避不及為雷擊所致,你我心知肚明,凡被雷神所傷之妖物,不但皮肉要受苦,傷愈之前還會妖力盡失,你飛不起來也是這原因,還口口聲聲不要被治好。要知此處乃紅塵人間,危機暗藏,就你此刻的模樣,一個三歲孩童也能一腳踩死你?!?lt;/br> 磨牙聽了,趕忙站到乖龍面前,雙手合十道:“乖龍施主,你就不要再鬧脾氣了,我們并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大家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雷劈而不死,這可是天大的緣分,你還是快些治好了傷回天界去吧!”</br> 乖龍急得翻白眼,說:“我不是跟你們慪氣!我千辛萬苦才等來這個傷口,我要拿這個去幫人的!”</br> 桃夭大惑不解:“還有受傷了才能幫人的道理?方才雷神把你的腦子也劈壞了么?”</br> “我要對付旱仙!”</br> 飛魚村外兩里遠的三岔路口上,桃夭坐在那簡陋的茶攤前,咕嚕咕嚕地把一大碗茶水灌下肚,難得現(xiàn)身的柳公子坐在她對面,嫌棄地看著并不太干凈的茶碗,連碰都不想碰,磨牙正襟危坐,閉目捻珠,滾滾趴在他腳邊打盹,平日里用來裝狐貍的竹簍放在桃夭跟柳公子中間的空凳上,里頭偶爾有窸窸窣窣的動靜。</br> 乖龍說的,今天必須到這里來。</br> 他們天沒亮就來了,好不容易等到茶攤擺出來才有個像樣的地方坐著。</br> 春天的太陽雖然不毒辣,但接近午時的時候也是微熱的,桃夭懶洋洋地把下巴擱在桌沿上,眼珠子斜向竹簍,說:“你說的,那家伙午時必到。我話說在前頭,要是你騙我,我就立刻把你的傷治好,再親手交給雷神邀個功?!?lt;/br> 竹簍里沒動靜。</br> “睡著啦?”她抬頭,扭身過去抓住竹簍使勁搖,“我都幾天沒睡午覺了你好意思睡!”</br> 乖龍在竹簍底部被她搖得滾來滾去,不耐煩道:“說了是今日午時就是今日午時。你明明可以不用理會這件事,自己巴巴地跟來,如今又處處埋怨,難怪天下的妖怪大多不喜歡你。”</br> “對,雖然我跟她是鄰居,我也不喜歡她?!绷蛹皶r插嘴,“沒錢沒貌脾氣還不好,偶爾能有一點智慧但也不持久?!?lt;/br> 桃夭微笑著聽他們說完,一字一句道:“我的存在不是為了讓你們喜歡,是為了讓你們敬畏?!?lt;/br> 柳公子翻了個白眼,不屑接話。</br> 這時,磨牙突然睜開眼,各看了桃夭跟柳公子一眼,正當(dāng)所有人以為他又要苦口婆心勸他們?nèi)松喽滔嘧R是緣不要吵架時,他忽然扭頭對不遠處的茶攤老板喊道:“麻煩來個燒餅!”</br> 桃夭一巴掌拍在他的光頭上:“你有錢買燒餅嗎?茶錢都是我給的,現(xiàn)在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了,我要去賭檔你們又攔著我!”</br> “你要是去賭檔,我們連茶都喝不起了?!蹦パ类止局?,把可憐巴巴的視線挪到柳公子臉上,憋了半天就憋了倆字:“我餓!”</br> “餓瘦點好?!绷尤魺o其事地捂緊了掛在腰上的錢袋,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不愛吃肥膩之物。”</br> 磨牙無言以對,哀怨地看著他們的臉:“我一個心中有佛胸懷大愛的出家人,在你們眼中竟還比不過一個燒餅!”</br> 桃夭打了個呵欠:“我養(yǎng)個燒餅還能咬兩口呢,養(yǎng)你啥用都沒有?!?lt;/br> “你一定要這么傷害我嗎?”磨牙癟著嘴問。</br> 正說話時,老板端著幾個熱乎乎的燒餅過來了。</br> 磨牙咽了咽口水,對老板道:“抱歉,您還是端走吧,我沒錢。”然后又看了看桃夭他們,“那兩個家伙也沒錢。”</br> 老板先是一愣,旋即哈哈笑道:“那這幾個燒餅就算我請客吧,我看小師父你好像很餓了。吃吧吃吧,別餓壞了?!?lt;/br> 磨牙兩眼放光:“可以嗎?”</br> “當(dāng)然可以啊。”老板點頭,“我這茶攤擺在人來人往的岔路上,少不得有跟小師父一樣的僧侶經(jīng)過,跟我討杯茶要個餅的,也不在少數(shù),我是從不拒絕的。不瞞你們說,我雖不是佛教徒,但也是信佛的?!?lt;/br> “阿彌陀佛,能遇到施主,是我們的造化?!蹦パ离p手合十,感激道,“好人當(dāng)有好報,但愿施主今后生意興隆,福澤綿長。”</br> 老板又哈哈一笑:“小本生意,興隆不興隆也就這樣了,我只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咱們飛魚村的村民們?nèi)蜏仫?,平安度日就好了?!闭f著他又道,“也不知是不是飛魚村的風(fēng)水好,打我記事起就甚少受旱澇之災(zāi)。我瞧著別的地方常年供著神佛像,比咱們村子里的人可虔誠多了,但該遭的災(zāi)一樣也沒少。回頭想想,倒也是猜不著神佛的心思啊,哈哈?!?lt;/br> 聽他說完,半個燒餅已經(jīng)下了桃夭的肚子,她邊嚼邊問:“既如此,你還信佛?”</br> 老板撓撓頭,好像被問住了的樣子,憨笑道:“這個,我還真沒想過……人生在世,信點什么會舒服些吧?你們慢慢吃,我那邊還燒著水吶?!?lt;/br> “這是一個憨厚的好人?!绷影炎詈笠豢跓炑氏?,“燒餅如滿月,一口咬個缺。腹飽神自清,坐看遠山雪?!比缓笞约喊炎约焊袆訅牧?,連聲說好詩好詩。</br> 桃夭從筷筒里迅速抓出一支筷子對準柳公子的咽喉:“不要再作詩了,我怕我忍不住弄死你?!?lt;/br> 柳公子撇撇嘴:“夏蟲不可語冰?!?lt;/br> 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的磨牙默默地啃著餅,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坐到竹簍旁,伸頭問里頭的家伙:“你不吃東西么?”</br> 乖龍白他一眼:“我是妖仙,不吃人間粗陋的食物?!?lt;/br> “哦?!蹦パ腊褵炄刈约鹤炖铮笥铱纯?,壓低聲音道,“旱仙真的會來么?他長什么樣子呀?”</br> 乖龍翻了個身,道:“他什么樣子都有,可能是個老太婆,可能是個老頭子,也可能是個愚鈍的小和尚?!?lt;/br> 磨牙驚訝道:“這么厲害啊!那你能認出來么?”</br> “為何你的問題這么多?”乖龍不耐煩道,“就不能讓我在午時之前清凈些么!”</br> 此言一出,乖龍干脆裝睡不再理會他。</br> 就不能讓我清凈些嗎——它記得第一次對阿忙說的話,也是這個。</br> 阿忙這個人跟他的名字一樣,又忙,又盲,一個十歲的小瞎子,跟奶奶一起住在飛魚村。祖孫倆沒有血緣關(guān)系,阿忙是被人扔在飛魚村外頭的,臘月的天氣身上只裹著薄薄的襁褓,要不是那天奶奶早起趕集,他連被起名字的機會都沒有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