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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白天到現(xiàn)在,他終于做了決定。</br> 深夜,他偷偷溜出家門。</br> 今年的冬天非常冷,非要凍死幾個人一樣,連歷來溫暖的青垣縣都逃不過去,甚至還下了一場雪。</br> 此刻,稀疏的雪在地上被人踩成薄冰,他選了一身最暗的衣裳,在夜色中也要挑最不起眼的角落行走。目的地是南街上的“賀氏百草”,青垣縣里最大的藥鋪。</br> 這么晚去買藥?當然不是,去偷藥。</br> 白天他去買過的,可人家不賣他。</br> 入冬之后,阿爹病了,擅天地星象之術又如何,能以夢魂絲千里除惡又如何,凡胎肉身,該生病還得生。先是咳嗽,然后發(fā)燒,再然后連躺下去都難,總是喘不過氣,吃飯也吃得越來越少。</br> 他有些害怕,阿爹好像從沒有跟吃藥有關的經(jīng)歷,他總說藥補不如食補,平日里有些什么小毛病,他做些奇怪的湯水喝了,竟也真的沒事了。</br> 現(xiàn)在看來,只是巧合。</br> 大夫說情況不太好,然后講了一堆他聽不太懂的術語,總之就是想要斷病根,只能試試看千年老參熬制的補氣救命湯,還說盡快找來為好,越拖越嚴重。</br> 他雖不通醫(yī)理,卻也知道千年老參的珍貴。他拿了家中所有的錢,一大早便跑去“賀氏百草”,想在青垣縣里得到這個東西,只能寄望這里。m.</br> 藥鋪的老板自然是認識他們父子的,但他跟別的鄉(xiāng)民一樣,對他們并沒有太多的好感,他們是起早貪黑賺辛苦錢的人,最不喜他們這種游手好閑靠一張嘴誆騙他人賺錢的家伙。</br> 他很著急,一去就把所有錢推到老板面前,說不夠的話他再想法子,只要能買到千年老參,多少錢他都給。</br> 老板雖不喜他們父子,但畢竟是等藥救人的顧客,總不能拒之千里,而且他帶來的錢,也并沒有差多遠。</br> 他喊來自己的妻子,讓她去庫房中查看一下。</br> 妻子回來說,今年進了三支老參,已經(jīng)賣出兩只,現(xiàn)下剩的一支,也被錢員外預定了,說是三日后來取。</br> 老板對他攤手,你聽見了。</br> 他說他愿意加錢,兩倍三倍都行,絕不食言,只求今天能把老參給他。</br> 老板夫婦一口拒絕,說先來后到的規(guī)矩不能壞。</br> 他急了,脫口而出,錢員外他昨天才見過,紅光滿面根本沒有生病,我爹是真的病了!</br> 老板夫婦雖有些尷尬,但還是咬死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誰先給的定錢,東西就得給誰留著。</br> 他知道錢員外是青垣縣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流,家中富裕自不必講,據(jù)說他的兒子還在京中為官,可算是青垣縣的臉面了。</br> 他給老板夫婦跪下,他從沒跪過誰,阿爹不讓,說好結果都不是跪來的,別委屈了膝蓋。應家只有他跟阿爹了,就算他身上沒有應家的血脈,他也是阿爹的兒子。</br> 老板夫婦還是搖頭,讓他另想辦法。</br> 他皺眉,站起身,出門前又回頭問一句——如果今天來找你們的,是比錢員外一家厲害得多的人,你們依然會守規(guī)矩嗎?</br> 老板夫婦愣了愣,不等他們回答,他已然出了藥鋪,消失在寒冷的空氣里。</br> 阿爹問他一大早去哪兒了,他如實說去了藥鋪,但沒買到藥。</br> 阿爹說買那玩意兒作甚,浪費錢,莫聽那庸醫(yī)的話,不過小病一場,等天暖些自然就好了,還說藥鋪老板沒什么錯,先來后到本就是規(guī)矩。</br>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屋子里的炭火燒得更旺了一些。</br> 他不會等天暖的。</br> 藥鋪的后半間便是庫房,不算大,藥材卻多,空氣里彌漫著混亂的氣味,他舉著一個火折子,緊張而迅速地翻找。</br> 先治好阿爹的病,回頭就算被他打一頓也無妨,只希望念他頭回做賊,不要打死他便是。</br> 然而,都還沒瞧見老參在哪里,便被老板抓個正著。</br> 該當他運氣不好,老板也不知動了什么心思,半夜在樓上睡得好好的,偏又想著庫房里有幾味藥好像入庫數(shù)目不對,非要過來清點了才能安心。</br> 他背靠著柜子,唯一慶幸的是自己臉上蒙著面巾。</br> 可一條面巾又哪里能阻礙老板迅速認出他呢。</br> 愕然,憤怒,老板厲聲質問。</br> 他的心差點從嘴巴里跳出來,只反復說自己是救人,不是故意來偷藥,他還把裝著錢的袋子放到地上,請求老板把老參給他。</br> 聽到動靜的老板妻子也跟了過來,見自家店里進了賊,自然也是氣不打一出來。見來者是他,更氣,兩口子頓時將各種平日里忍住不說的重話一股腦地砸了出來。</br> 小小年紀便不學好,可見平日里是缺管教的。</br> 你爹就是個不務正業(yè)的東西,也難怪你半夜當賊,有樣學樣罷了。</br> 做不做你的生意我們說了算,哪能不賣就來偷的?</br> 就算錢員外拿老參來泡酒,那也得賣給他!你當他們跟你爹一樣游手好閑嗎,你今天踩過的路都是錢員外他們掏錢修的!要我說,那老參泡在錢員外的酒瓶里,也強過吃進你爹的肚子里!</br> 也許真的只是夫妻倆不經(jīng)腦子的氣話,但年少的他聽來,卻是字字如刀,扎得他鮮血淋漓。</br> 你們只瞧見有人修路,卻瞧不見有人拿一輩子的時間去保護不相干人的性命……就算你們不知道,阿爹平日里又做錯了什么事呢,他只是沒有做到被你們當作“臉面”,你們看不起他罷了。</br> 一道火焰從他瞬間憤怒的心里點燃,迅速燒遍他全身血脈,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而強大的力量像是從密封太久的牢獄中狂奔而出,踩碎了他所有的清醒與理智,也攫住了他平靜善良的靈魂。</br> “你們沒資格這樣說他!”</br> 他沖上去,一手一個,狠狠掐住了老板夫婦的脖子,那雙總是清亮的眼睛里瞬間彌漫出墨汁般的黑霧,眼睛再不是眼睛,而是兩個漆黑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洞。</br> 從胳膊到手指,好像曬在盛夏最熱的光線里,由他而起卻并不由他控制的力量,將老板夫婦化成了兩團尚來不及散去的灰燼,他們的臉上還保持著驚愕的神情。</br> 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要給心中的憤怒找一個出口。</br> 砰一聲響。</br> 他被人一腳踢開了去,重重撞在柜子上。</br> 現(xiàn)在好像能看清東西了,他眨了?;謴驼5难劬?,第一眼瞧見的便是臉如死灰的阿爹。</br> 他都不知阿爹是什么時候從哪里闖進來的。</br> 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藥鋪的小伙計在喊誰在那里,其中還夾雜著小孩子吵著要爹娘的聲音。</br> 阿爹來不及多想,朝空氣中劃出一道光,一把拽著昏昏沉沉的他跳了進去。</br> 應家的縮地之術,從沒有被用得如此狼狽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