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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除夕。</br> 整個司府天不亮便熱鬧起來。</br> 在討飯三人組連續(xù)不斷的呵欠聲中,司府的門檻幾乎被來送賀禮的各路人馬踏平了。</br> 趁苗管家招呼來人的當口,桃夭把那一大堆來自天南海北的新年禮物偷看了一遍,禮物上的落款幾乎將當世能排上名的江湖門派攬盡了,除了人盡皆知的幾個大門派,余下的光是什么“鐵劍幫”“鐵掌派”“鐵錘門”之類的鐵字號就有七八個,還有這個山那個山這個鏢局那個鏢局,眼花繚亂。來送禮的人雖然對各位江湖同行們沒多好的臉色,卻個個都對苗管家畢恭畢敬,放下禮物鞠躬問好,說上幾句恭喜發(fā)財家宅興旺的吉祥話,再請苗管家代為轉(zhuǎn)告各家主人對兩位少爺?shù)膯柡?,卻是連一口茶都不肯喝,生怕耽擱了苗管家的時間,還得是在苗管家的一再堅持下才肯收下司府預(yù)備好的“平安包”,千恩萬謝地離開。</br> 聽說,他們之中有些門派離京師天高地遠,為了趕在除夕當日送上賀禮,須得提前好些天便趕到城中住下,也算煞費苦心了。</br> 桃夭不懂這些家伙為何非要趕在今天扎堆送禮,但她也是今天才意識到司府在江湖中的地位。在這里生活的這段時日,除了她自己招惹來的妖怪給她添了麻煩之外,司府自家的風波似乎并沒多少,她也沒見到他們有多少正兒八經(jīng)替別人“解是非”的場面,兄弟倆大多數(shù)時候都算游手好閑的吧?連苗管家也與普通大戶人家的管事人沒兩樣,在各種雞毛蒜皮的日?,嵤律洗蛩惚P,以至于她都快忘記兩兄弟的拳腳功夫還是他教的……要不是今天見了這陣仗,她真要以為司府小閻王的名號不過是他們?yōu)榱嗣孀佑步o自己冠上的,無非是一處靠吃爹娘老本活下來的徒有其表的地方而已……</br> 站在逐漸堆成一座小山的賀禮前,兩位少爺?shù)哪樣衷谔邑材X子里晃來晃去,這么一看,兩個家伙雖然各有各的討厭,人緣卻仿佛還不太壞的樣子?她瞧那些來拜年送禮的人大多都是真誠的,確實是在借這一年一度的機會向司府表達自己的尊敬與謝意,也不知兩位少爺替他們解了什么棘手的是非才能讓這些江湖中人感恩戴德……也有那么一些皮笑肉不笑表情不自然的人,放下禮物后似是松了口大氣,好像只是完成了個重要任務(wù)。桃夭心想,這些個人對司府有多大感激不好說,但臉上顯然寫滿了“我不喜歡你但我惹不起你所以我不得不來走走過場”之類的情緒。她記得司靜淵曾說過,做他們這個行當,謝他們的人多,恨他們的人也多。</br> 但不管如何,司府今天是熱鬧又喜慶的便好,謝也好恨也好,只要她在這里一天,司府就得好好的。</br> 咦,怎的一大早的突然跟司府榮辱與共了?桃夭撇撇嘴,這么多賀禮之中沒一件是送她的,司府好不好關(guān)她何事?剛才的想法立刻收回。</br> 送走最后一撥來送禮的,已是日上三竿。</br> 在苗管家的指派下,有人負責年前最后一次灑掃,有人負責往各處門窗上掛上新的桃符。廚房里也忙碌起來,而他交給桃夭他們的任務(wù),是給這一大堆賀禮登記造冊,一定要將誰家送的送的什么送了多少仔仔細細記下來,一點都錯不得。</br> 一開始桃夭還高興得很,好奇心終于得到了滿足,但還沒記錄下一半她就叫苦不迭了,賀禮太多,光是拆包裝就拆了半天,磨牙動作又慢,拿個剪刀跟拿炸藥一樣,說生怕拆壞了傷到里頭的東西,看得她煩死了,干脆將他打發(fā)出去,讓他隨便上哪兒玩去。柳公子動作雖然麻利,但每拆一件東西他都忍不住要品評一番,什么這幅畫肯定是贗品,那個瓷器上色不勻不是好東西,尤其當他看到禮物之中還有一本裝幀精美的詩集時,他更嘖嘖批判送禮之人毫無文采,說這也好意思叫詩?連他萬分之一的才情也不到。桃夭也嘖嘖搖頭,不知道一個只會寫“魚在鍋中游,原來水沒開。緣何水未開,家中沒有柴”的家伙是哪來的臉面嘲諷人家正經(jīng)八百出的詩集,造孽?。。?lt;/br> 最高興的還是滾滾,興奮地在各種禮物前嗅來嗅去。要不是桃夭眼明手快,一棵價值不菲的千年老參就成了它的口糧了。死狐貍就是精,哪個貴吃哪個!不過這些人出手也真是大方,她一瞧那些藥材補品就是上等貨,搞得她越發(fā)羨慕那兩兄弟了,明明也沒干啥驚天動地的大事,也有人送這么多厚禮,還年年送。她治了那么多妖怪,一個比一個窮,就沒一個好好回報過她,還經(jīng)常背地里罵她,哼。</br> 一直忙到快中午,滿頭大汗的桃夭終于完成任務(wù),一手拎著狐貍,一手拽著還在跟詩集較勁的柳公子,把落滿她歪歪扭扭字跡的登記冊子甩給苗管家。</br> “下次不要讓我干這事了!”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除非分我一半?!?lt;/br> 苗管家翻了幾頁,笑道:“還好還好,能認出是人寫的。”</br> 柳公子“撲哧”笑出來,轉(zhuǎn)眼就被桃夭狠狠掐了胳膊:“笑個屁,你還不如我呢!”</br> “我寫的本就不是人寫的?!绷育b牙咧嘴道,“苗管家這是夸你呢!以前你是畫符,現(xiàn)在進步了!”</br> 桃夭剜他一眼,瞪著苗管家:“您夸我呢?”</br> “若不是夸你,莫非我的胳膊也要遭殃?”苗管家笑著搖搖頭,端詳著冊子道,“頭回做這差事難免忙亂一些,今后便好了。字雖不過關(guān),每一筆卻還記得清楚明白,已是難得?!?lt;/br> 怎么可能掐苗管家的胳膊呢,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總是溫和中肯,即便是批評,也瞧不出譏諷的意思,所以從不惹她討厭,哪像那條陰陽怪氣的蛇!</br> “每年都送?每年都記?”她不解道,“不就是送個禮么,需要這么麻煩?”</br> “桃丫頭啊,所謂人情,皆在‘往來’二字?!泵绻芗依^續(xù)翻動冊子,“行走江湖,多記情少記仇,能活得容易些?!?lt;/br> “就是,苗管家你這話太對了!”柳公子戳了一下桃夭的腦袋,“記仇鬼!”</br> “胳膊不想要啦!”桃夭作勢要揍他。</br> 柳公子唰地一下閃到苗管家身后,探出個腦袋不屈不撓地強調(diào):“若非我處處護著你,光憑你跟人結(jié)的仇,莫說胳膊了,腦袋在不在都成問題!聽人勸吃飽飯,別動不動就拿小本本記人家的仇,尤其是我的?!?lt;/br> “呵呵,你不躲起來不敢說話是吧?有本事站我面前來說!”</br> “我不!你會掐人。苗管家你剛剛可看得一清二楚是吧!這女子十分狂躁是吧!”</br> “我讓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狂躁!”</br> 桃夭一把抱起正在撓癢癢的滾滾,把它的爪子對準柳公子:“滾滾,你今天扇他多少個巴掌,我就獎勵你多少個棗泥糖糕!”</br> 一臉蒙的滾滾頓時來了精神——扯柳公子的頭發(fā)打柳公子的巴掌都算它的強項。</br> 柳公子見滾滾已是兩眼放光躍躍欲試,趕緊把苗管家往前推:“苗管家,這也算是你們家的狐貍了,你管管呀!”</br> “好啦,你們這些孩子,是不是在哪里都能吵作一團,不像話。”苗管家嗔怪道,把滾滾從桃夭手里抱過來,摸摸狐貍頭才放到地上,“去廚房找吃的吧。”</br> 滾滾興高采烈地跑了。</br> “咱們府中每年都會在除夕的午時拜祭先人。”苗管家回過頭,對他二人認真道,“你們也一道來?!?lt;/br>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我們也去?我們又不姓司。”</br> “只要你們胳膊上有‘司’,就是司府的人。”苗管家笑道,“也好向老爺夫人正式稟告咱們府中又來了新人,希望今后能保你們平安順遂。”</br> 原來是要去“見一見”兩位少爺?shù)牡铩m然明知道只是兩塊木頭牌位而已,桃夭卻也生出幾分尷尬,當初她在梅林之中對兄弟倆的各種抱怨乃至壞話若真被二老聽去了,可千萬莫跟她計較,更別顯靈讓她摔個大跟頭或者出其他洋相才是,她不過實話實說罷了……</br> 柳公子盯著她表情豐富的臉,奇怪道:“你怎的一臉做賊心虛的樣子,嘀咕啥呢?”</br> “我沒有!”桃夭立刻恢復(fù)不屑的神情,轉(zhuǎn)身就走,“吃飯!”</br> 柳公子趕緊跟上去,在桃夭耳邊嘰里呱啦道:“廚房今天準備了幾十道大菜!我天不亮就去偷看過了,那個魚肉啊,切得跟紙一樣薄,嫩得不行!還有難得一見的琉璃掌,那可是山珍中的山珍,咱們桃都里都長不出這么鮮的美味!”</br> “琉璃掌就是那個生聞起來都香得不行的玩意兒?”</br> “可不就是!”</br> “清蒸還是煎炒?”</br> “當然清蒸啦!原汁原味最寶貴!”</br> 兩個人完全忘記了片刻前他們還是喊打喊殺的敵人,此刻卻親親熱熱垂涎欲滴地挨在一起,完全沉浸在對年飯的期待中。</br> 苗管家看著他二人的背影,欣然一笑,自言自語道:“老爺夫人,這怕是咱們府中收過的,最熱鬧的孩子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