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狹怪(6)
一炷香終是燃盡了,老者拍了拍手:“時間到?!?lt;/br> 八個人先后停了筆。</br> 此時,八個小廝出來,小心從他們的案臺上取走畫作,從一樓開始繞場,再上樓,確保在場每個人都能清楚看到八幅大作。</br> 今年的驚嘆聲大約是歷年之最。</br> 魏永安畫了一只身披烈火的惡鬼,運筆之熟練,線條之流暢,令觀者會在畫紙經(jīng)過自己面前的瞬間,擔(dān)心那張紙會真的燒起來,惡鬼隨之跳出來。這天才少年讓人驚訝的,永遠(yuǎn)都是他畫作之中極大的侵略感。</br> 這樣的一幅作品,本該是沒有對手的,就如他往年的勝利一般。</br> 但今年卻有了意外。</br> 觀眾們更大的驚嘆,給了一幅“神女圖”。</br> 畫中一女子,頭枕明月腳踏飛花,云鬢高聳,面如芙蓉,眼波流轉(zhuǎn)之間,雖笑亦嗔,高貴婉約中又帶幾分嬌俏,一身紅衣燦如云霞,衣袂飄飄之間似有春風(fēng)拂過,輕易吹到了所有圍觀者的心里頭。</br> 真真是一幅會讓人心生歡喜的畫,司狂瀾的手筆。</br> 當(dāng)這幅畫經(jīng)過桃夭面前時,她驚得瓜子兒都掉下來了。</br> 她是不懂畫的,但她就是覺得畫中人真美,那衣帶生動得都仿佛要飄到她臉上來了。但最令她吃驚的,卻是畫中人手腕上戴了一個金鈴鐺,跟她手上的一模一樣……</br> “他……連這個也會?。俊彼谶@幅畫離開后都還舍不得收回目光。</br> 柳公子與磨牙也是差不多的表情,連滾滾見到這幅畫時都唧唧叫著往上撲,拼命要去一親芳澤的樣子。</br> “他也沒說過他不會啊?!彼眷o淵倒是見慣不怪的樣子,邊吃邊說,“我家瀾瀾也是隨了我,愛好廣泛?!?lt;/br> 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三道鄙視的目光。</br> 八幅畫作展示完畢,在場眾人驚嘆之余,更是議論紛紛,畢竟選票只得一張,總要投給最心儀的那一幅。</br> 神女之于惡鬼,兩個極端,各有千秋,但今年的觀眾們許是看久了惡鬼有些發(fā)膩,竟讓這橫空出世的“神女”拔得頭籌——司狂瀾得到了全場一大半的絹花,往年常勝將軍魏永安屈居第二,意料之外,意料之中。</br> 最激動的怕是那老者跟中年人了,萬沒想到抓來湊數(shù)的人物,居然是一匹深藏不露的黑馬……松鶴庭書畫比賽的排場不但保住了,今年的水準(zhǔn)還高于往年,此后松鶴庭在洛陽文人心中的地位怕是更穩(wěn)固了。</br> 其余幾位選手沒有不服氣的,紛紛前來恭喜司狂瀾,順便自報家門套個近乎,司狂瀾只淡淡回應(yīng),連基本的寒暄都無一句。</br> 這頭正熱鬧時,獨有那魏永安并不參與,只管捧著司狂瀾的畫,看得入神,素?zé)o表情的臉上竟越發(fā)激動起來,明明輸給這張畫了,眼中卻全是驚喜。</br> 老者將錦盒拿來,鄭重交給了司狂瀾:“司公子才情驚人,獨占鰲頭實至名歸!這龍墨便歸公子所有了!”</br> 四周頓時一陣艷羨之聲。</br> 司狂瀾接過錦盒,笑笑,正要開口,袖子卻冷不丁被人拽住。</br> 轉(zhuǎn)頭一看,魏永安激動地連嘴唇都在發(fā)抖,雙手死死拽著他的袖子,眼里甚至有淚光,看他的神情絕不是在看敵人,而是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br> 已在附近的桃夭見狀,差點就沖出去把魏永安打開,幸好被柳公子跟磨牙雙雙拉住,柳公子低聲道:“你不是說不能驚嚇不能觸怒,要自然地把人帶走嗎!”</br> 桃夭咬咬牙,收回邁出去的腳。</br> 司狂瀾看著一反常態(tài)的魏永安,笑笑:“魏公子有事?”</br> 魏永安還是死死盯著他,卻始終張不開嘴,拉住他袖子的手抖得越發(fā)厲害。</br> 司狂瀾想了想,將手中錦盒遞到魏永安面前,他一驚,本能地松手接住。</br> “這龍墨我拿來亦無用處,就轉(zhuǎn)贈公子吧?!彼河腊惨还笆郑?,“本無意奪公子風(fēng)頭,勿要介意,告辭。”說罷,也不理還有多少人想與他拉近關(guān)系,亦不理會老者與中年人的挽留,攜了宋年笙往門外走去。</br> 司靜淵也趕忙招呼桃夭他們一同出去。</br> 但桃夭卻只讓他先走,說他們仨要把樓上沒吃完的糕點打包帶走,惹來司靜淵一個白眼,說在外頭等他們。</br> 然后桃夭與柳公子磨牙真就跑回樓上,一邊打包食物一邊盯著那始終愣在原地的魏永安。</br> “現(xiàn)在咱們連話都沒跟他說上,要怎么帶他去龍城院?”磨牙擔(dān)憂道,“我看他不是很正常的樣子。”</br> “他本來就不正常。”桃夭皺眉,“看到司狂瀾之后就更不正常了?!?lt;/br> 柳公子撓撓鼻子,說:“也可以冒一回險。我現(xiàn)在就可以風(fēng)卷殘云般將他帶到龍城院,時間這么短,也許不會有什么異變?”</br> 桃夭正要開口,卻見那魏永安居然抱著司狂瀾的畫跑了出去,任人在后頭怎么叫他都不回應(yīng)。</br> 眾人大約是早知這少年的性情有異于常人,天才嘛,多少都與眾不同,所以也不太當(dāng)一回事,只有老者有些擔(dān)憂,但只是擔(dān)憂那幅神女圖有去無回,按理說每年參賽才子們的作品,都會留在松鶴庭作為收藏,但拿走畫的又是魏永安,他也不好找人強制追回,正發(fā)愁時,方才在桃夭鄰桌嘰嘰喳喳的三個公子哥倒站了出來,說他們?nèi)プ?,縱然是往年的頭名,可別人的畫也不能讓他說拿走就拿走,旋即三個人便追出了門去。</br> “這三個傻子怕要壞事。”桃夭飛快追出去。</br> 柳公子跟磨牙剛出松鶴庭大門,磨牙又折回來,對著那老者道:“施主,往后一年都能免費用膳是吧?”</br> 老者一愣,立刻點頭:“一言九鼎!”</br> “多謝施主,阿彌陀佛!”磨牙一溜煙地沒了蹤影。</br> 松鶴庭前頭,司靜淵果然還在等他們,見桃夭出來,不禁奇怪道:“我怎的瞧著那魏公子抱著一幅畫往瀾瀾離開的方向去了,然后咱們鄰桌的幾個人又往魏公子那邊追去了?”</br> 桃夭只道:“那咱們就跟上那三個人。”</br> “為何要跟上他們?瀾瀾說夜已深,他先與年笙回明月臺去了,還說你們這群野人想繼續(xù)逛集市的話,隨便?!彼眷o淵如實道。</br> 桃夭冷哼一聲:“野人們今天也不想逛了。”</br> 說罷,腳下加快了速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