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玄狏(5)
咚咚咚!</br> 咚咚咚!</br> 桃夭的手都敲痛了,也無人應(yīng)門。</br> “不會全不在家吧?”她用力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連個能往里瞄一眼的縫隙都不給她。</br> “不會?!绷_先肯定道,“等等吧?!?lt;/br> 桃夭不死心地又敲了幾下,還把嘴貼近大喊:“有人沒有???貴客到了!”</br> 又過了好一陣子,門后才隱約有了動靜,一陣腳步聲小心翼翼地靠近,蒼老疲憊的聲音傳出來:“敢問門外是哪位貴客?”</br> 羅先開口,聲音低沉有力:“來自帝都,為段將軍送藥。”</br> 門后旋即是一聲驚訝的“啊”,緊接著又是一陣明顯的鐵鏈碰撞時才有的聲音,慌慌張張的。</br> 桃夭聽了,扭頭對羅先道:“這是從里頭拿鐵鏈把大門鎖了?”</br> 羅先不語,靜候門開。</br> “吱呀”一聲,淡淡揚起的灰塵里,不知多久未曾打開過的大門終于開了一條縫,門縫里貼上來一張五六十歲的老臉,黑眼圈重得要掉下來,老眼昏花地將外頭的人打量了好一陣子,才驟然睜大了眼睛,整個人從門縫里擠出來,對著羅先低頭彎腰深深作揖:“小人見過擎羊大人,勞大人久候了!”</br> “不妨事?!绷_先瞟了他一眼,“怎的是你來應(yīng)門,家中小廝打瞌睡去了?”</br> “這……”老人欲言又止時,瞧見他身邊的桃夭,趕緊問,“這位姑娘是?”</br> “表妹!”</br> “下屬?!?lt;/br> 兩人同時開口,羅先狠狠瞪了桃夭一眼,桃夭趕緊輕打自己的嘴,抱歉地沖他笑笑。</br> 眼見面前的老人一臉糊涂,桃夭忙打圓場:“我是擎羊大人的表妹沒錯,但也是他的下屬。我姓桃,您老管我叫桃丫頭就行?!?lt;/br> “原來如此,想不到姑娘如此年紀竟能跟擎羊大人一處共事,實在了不得。小人怎敢以丫頭相稱,桃大人莫要折煞了小人?!崩先丝此难凵耦D時充滿了欽佩,忙側(cè)身讓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二位快請進,我家老爺恭候多時了?!?lt;/br> 桃夭剛邁出去一只腳,便被羅先拽住胳膊。</br> 她一只腳停在半空:“有事?”</br> 羅先只冷冷瞪著她,并不說話。</br> 她耷拉下眼皮:“行了我知道了,透明嘛,我會的!”</br> 羅先這才松開手,閃身搶在她前頭進了門。</br> 二人前腳進門,那老人后腳便急吼吼地關(guān)了門,再迅速將散在地上的鐵鎖鏈抓起來,穿過門栓處的空隙,牢牢地纏了好幾圈才“咔嚓”一聲鎖好,動作迅速地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且進了門他們才發(fā)現(xiàn)門后不止老頭一人,還站了個六七歲年紀的小女娃,一身碎花小棉襖,圓眼圓臉白白凈凈,是招人喜歡的樣子,只是額頭跟臉頰上都有類似抓痕的傷口,雖已結(jié)痂,但放在這么小的孩子身上,也是心疼。見家里來了客人,小女娃一溜煙兒躲到老人身后,怯怯地拽著他的衣角,好奇又害羞地支出半個腦袋看他們。</br> 桃夭揉揉鼻子,朝她扮了個鬼臉,逗得小女娃咯咯直笑。</br> “沒規(guī)矩,見了客人怎的不問好?”老人嗔怪著,摸了摸孩子的頭,“快來叩見兩位大人?!?lt;/br> 小女娃這才慢吞吞走出來,正要向羅先跟桃夭跪下,卻被羅先上前一步攔住,輕聲道:“不必了,去玩兒吧?!?lt;/br> 小女娃不確定地看向老人,老人點點頭:“去吧?!?lt;/br> “爺爺,那我去園子里看小貓啦!”得了準許的孩子如獲大赦,一溜煙跑得不見了蹤跡。</br> 羅先看著孩子消失的方向:“這是糖兒?長大了許多?!?lt;/br> “是糖兒,您上回見到她時,比如今矮了小半個腦袋呢,小孩子就是長得快?!敝挥性谡f到自己孫女時,老人的臉上才露出難得的輕松與笑意。</br> 羅先點點頭,又朝門閂處指了指:“這大白天的,又非兵荒馬亂之時,何故如此?”</br> 老頭微微一怔,支支吾吾道:“是老爺?shù)囊馑肌i上更好些……以防萬一,以防萬一?!?lt;/br> “嗯,小心些總沒錯?!绷_先打量四周,偌大的宅子里只見一地枯葉,滿眼蕭瑟,卻不見一個仆從的身影,再細看地上的落葉,疏密之間頗不自然,倒像是有人故意將落葉集中在幾個區(qū)域,堆得特別厚。</br> 這些自然也沒有逃過桃夭的眼睛,好歹是座將軍府,又并非身在荒野山嶺,一墻之隔的洛陽城如此熱鬧,都拯救不了這里冷清到仿佛久無人居的模樣,雖說司府的人也很少,但清靜與毫無人氣到底是兩碼事,她終究是忍不住問道:“你家沒別人了?”</br> 羅先也開了口:“老樊,記得上回我來府上時,你們正在打掃清理準備年貨,處處張燈結(jié)彩,甚是熱鬧的樣子?!?lt;/br> 被稱為老樊的老人重重嘆了口氣,一臉想說的太多反不知從何說起的憋屈與局促,猶豫再三,他也還是沖羅先拱手道:“大人,老爺在書房候著。我這就帶二位過去。”</br> “也好?!?lt;/br> 羅先也不多問,剛要邁腿,卻被老樊叫?。骸按笕?,請一定隨我來?!彼嵝训膶ο笠舶ㄌ邑?,并加重了語氣,“二位請一定跟在我后頭,照著我的路線前行。今時不同往日,萬不可在府中隨意行進?!?lt;/br> 這話聽著也奇怪,桃夭打趣道:“老樊你這么講,莫非你們府中藏了吃人的豺狼虎豹,怕外人亂跑被吃了不成?”</br> 老樊居然沒有否認,還是嘆氣:“總之二位跟在我后頭便是,相信以二位的眼力,老早也看出了這里的異常。”</br> 說罷,他下了石階,在落葉滿地的地面上尋了一條靠中間的路,慢慢走上去。</br> 羅先默不作聲地跟上去,桃夭跟了幾步,視線在兩側(cè)那片巨大的落葉堆上來回掃視了幾遍,也不知動了什么心思,突然出人意料地跑離了老樊帶領(lǐng)的路線,像個故意在下雨天去踩水坑的頑皮孩子似的,一腳踩到落葉堆上。</br> 等前頭的羅先跟老樊察覺到身后的動靜不對回頭看過來時,那好好的落葉堆早就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深坑,原來覆蓋住深坑支撐住落葉的不過是張一踩就斷的薄網(wǎng),此刻的坑底除了落葉之外,只有密集而銳利的鐵刺,長而鋒利,牢牢地固定在坑底,但凡是個活物踩空了掉下去,想撿回性命怕是做夢。</br> 竟在自家地上挖了這么大的陷阱……</br> 桃夭站在陷阱的邊緣,故作驚恐地拍著心口:“嘖嘖,多虧我反應(yīng)快,不然以后都不用吃飯了……”</br> 見狀,老樊嚇得臉都白了,三步并兩步折回來,先朝陷阱里頭看,又跑到桃夭面前,手足無措地問:“桃大人您這是……您沒事吧?”</br> “我就不小心踩了一腳,沒事?!碧邑残ξ財[擺手,還故意問,“沒把你家的這什么搞壞吧?”</br> 老樊又看了一眼大白于天下的陷阱,滿腹為難卻不能發(fā)作,只勉強道:“不妨事不妨事,回頭我來處理便是?!?lt;/br> 羅先一直站在原處,連往回走一步的意思都沒有,只略微加大了聲音道:“既無事,那就走吧?!?lt;/br> “來啦!”桃夭積極回應(yīng)一聲,蹦蹦跳跳回到正路上,看得老樊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不斷提醒她走路小心。</br> “虧得老樊脾氣好,換個暴躁的,非得讓你把陷阱復(fù)原不可?!绷_先邊走邊說,“那么大個坑,掩飾起來頗為費事?!?lt;/br> “那真是托了您的福,老樊看在我也是大人的份上,斷不會為難我?!碧邑惭壑橐晦D(zhuǎn),“不過你從頭到尾一句不問,是不是又把問題攢起來,準備一會兒問別人?”</br> “可問可不問?!绷_先直視前方,“除非與我此行目的有關(guān)?!?lt;/br> 桃夭又回頭朝陷阱方向看了一眼,笑笑,也不再多言,只管跟著往前走便是。</br> 不多時,老樊帶頭穿過一處拱門,一座不算太大的園子呈現(xiàn)眼前,其中的屋舍倒是修得與別處不同,不用磚石只用木材,富貴不富貴無所謂,平白多了幾分隨性的瀟灑,窗外種了幾竿竹子,不多不少,更見風雅,若非被整座宅子缺失的人氣連累,又遇到這大寒天,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應(yīng)是十分愜意的事,而此刻身在其中,便只覺著凋敝單薄,憂思重重了。</br> 而桃夭的注意力卻放在院中唯一的一棵樹上,應(yīng)該是一棵桂樹,長得還不壞,有三四米高,樹冠尚算茂密,沒有被北風摧殘得太厲害。但奇怪的是,明明花期已過,那枝葉之間仍見繁花朵朵,更奇怪的是,花呈血紅之色,在一院子灰白陰郁的顏色里尤其刺眼。</br> 撇開花期不說,這桂樹開花,不是黃白便是橘紅,能開成血紅色的,倒真十分罕見。</br> “老樊,你家這桂樹現(xiàn)在還能開花?”桃夭指著那棵打破規(guī)矩的樹問道。</br> 老樊猶豫了片刻,說:“不瞞大人,這桂花在枝頭已掛了多年,任是風吹雨打,酷暑嚴寒,就是不謝不敗,連個花瓣都不落。”</br> “這么神?顏色也如此罕見,你們是給它喂了什么好吃的才長成這樣?”桃夭又拿他打趣。</br> 老樊朝桂樹上看一眼,嘆氣:“此桂樹乃老爺遷入龍城院后不久,親手種下。頭幾年還一切如常,誰知它年歲越長,開的花越紅,最近幾年更是赤紅如血,且四季不落了。眾人見之,驚奇之余皆以為不祥。有人建議老爺將此樹砍去,但老爺不同意,說此樹不過是花色有異,何必大驚小怪,砍樹這事也就擱置下來,之后府中人丁漸少,就更無人理會這棵樹了。”</br> “這樣啊,物以稀為貴,那這棵樹可真是值錢了,砍了可惜,不如賣掉?!碧邑泊曛肿呓鼛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這棵樹撬走賣錢的市儈樣子。</br> 羅先咳嗽了一聲。</br> “啊我不說了,辦正事要緊。”桃夭立刻調(diào)頭回來,老老實實向羅先低頭,“我保證我是透明的?!?lt;/br> 見狀,老樊趕緊朝前走去:“二位這邊請,我這就去稟報老爺?!?lt;/br> 二人隨老樊走到房舍門口,見他抬手往緊閉的房門上小心翼翼地叩了幾下,聲音也不敢太大,恭恭敬敬對著門縫道:“老爺,擎羊大人與他的下屬桃大人到了?!?lt;/br> 很快,一個低沉的男聲透過門板傳出來:“請客人進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