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咸鼠(1)
“多謝了!”空無一人的山坡上,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桃夭磕了一個頭,又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囊遞上去,“說好的,她一半,你一半?!?lt;/br> 桃夭笑瞇瞇地接過來,把布囊在手里掂了掂,嘖嘖道:“好東西啊,‘絳君活時取其軀,自成鹽狀,男女吞之可成姻緣,一世不分,至死方休?!吕系昧四銈?,簡直得了個大便宜,連仙法都不用多加,頂多將你們變個模樣,天下男女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了。老家伙太精了?!?lt;/br> “我卻沒有在男女姻緣上發(fā)揮過一次作用。”他起身,自嘲地笑道,“此生唯一一次用自己的身軀做過的事,卻是將她跟那箱玉石悄悄地‘黏’在一起。”</br> 桃夭看著手里的布囊:“還是有點疼吧?!?lt;/br> “嗯,疼了大半年,好歹是自己的身體,扯斷一點都會疼的?!彼乱庾R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知道洪姑姑是怎么忍下來的,她用量那么多,得拿多少日子捱疼?!?lt;/br> “寧可在人界疼著,也不肯留在天界,也不知是誰該反省?!碧邑泊蛄藗€呵欠,又問,“有個問題啊,你們絳君綁住人的姻緣,不到一方身死時是不會分開的,你拿你的身體把蘇勝跟那箱石頭黏在一起,可那箱石頭是要送給別人的,那豈不是無論如何都會回到蘇勝身邊?”m.</br> 他搖頭:“不一樣的。一對活物吞下去,的確是不死不分開。但一方是活物,一方是死物的話,只要活物那方起了要跟死物分開的心念,我們的黏性就消失了。所以,蘇勝歡歡喜喜交出玉石的那刻,我的作用就沒有了?!彼D了頓,又道,“我可以不這么做的,可我就是不想她在那一次出紕漏。我總忘不了她在雨里被人推出來還要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也忘不了她固執(zhí)地說絕對不跟鏢局分開時的眼神。她只是個毫無神通的人類而已,甚至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是孤立無援的,但她還是在拼命?!?lt;/br> 桃夭撇撇嘴,晃了晃布囊:“你給她的賀禮,有教她怎么使用嗎?萬一哪天她夫君起了二心要離開她,你猜她會不會把你的身子放到水里讓他喝下去?!?lt;/br> 他想了許久,說:“我留了使用方法給她,就在匣子里。希望她永遠用不上?!?lt;/br> 桃夭一笑:“既如此,你又何必留給她?!?lt;/br> “不留給她,我這身子眼看著也留不住了,被抓回去不外死得干干凈凈。再說……”月色落到他眼里,漫出一絲不想掩飾的落寞,“我還是想留下一點曾經(jīng)來過這世間的痕跡,不然我這一生也太簡陋了?!彼岩暰€挪到桃夭臉上,指著自己問:“你見過無數(shù)妖怪,哪個比我更窩囊的,一生連個水花都沒有,逃走,躲藏,洪姑姑出事時我?guī)筒涣嗣?,還是只能逃。也不能愛上什么人,不然就跟我與蘇勝以及后面兩個姑娘那樣,略微動了心念,便注定是各種分離。你說哪有這么倒霉的妖怪,能成全別人,換成自己就剛剛相反。”</br> 桃夭咂咂嘴,從地上扯起一根枯草:“病我能治,但就跟這枯草一樣,生來就是春生冬枯,天性就是天性,治不了。所以窩囊倒也說不上……”她扭頭看著山下燈火明滅的杏花谷,“畢竟當(dāng)年落在急流里的不是一箱玉石,是一個跟你差不多倒霉的人改變命運的全部可能。而你替她保住了。你看,急流啊,那么大的動靜,你還好意思說一生沒水花?”</br> 他把她的話來回琢磨了好幾遍,笑出來:“你跟傳說中的樣子不太一樣啊,明明是很溫柔的一個人。”</br> “溫不溫柔得看你給了什么?!彼荒槈男Γ巡寄倚⌒囊硪硎掌饋?,又伸出手去,“慣例,我治過的妖怪都得蓋個章,承諾隨時做我的藥。”</br> 他伸出手去放到她掌上:“可是天明之后,我可能就不在了?!?lt;/br> “你留給我的殘軀也夠了。”她眼露狡黠,“反正我又不用黏誰的姻緣,用不了多少。”</br> “那你想黏什么?”</br> “要你管!”</br> 你來我往說再多,也拖延不了分別之時的到來。</br> “走了!你愛蹲哪兒蹲哪兒吧。”桃夭轉(zhuǎn)過身,朝他揮揮手,步子又輕又快,生怕他反悔把那袋“鹽巴”搶回去似的。</br> 他一言不發(fā)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越發(fā)像一場迷夢的夜色里,再見是不必說的,他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了,但跟她這一路下來,好像自己的一生也不是那么糟糕了。</br> 他也不打算回去了,本也無處可回,抖了抖衣衫,拍去上頭沾染的塵土,他對著杏花谷的方向盤腿坐下,心無波瀾。</br> 一杯祝你覓良人,二杯祝你子繞膝,三杯祝你常歡喜——他心頭默念。</br> 念給她還是念給自己,抑或念給再無音訊的洪姑姑,誰知道呢。</br> 原來一生會過得這么快,但喜酒好歹喝上了,該過上好日子的人也過得很好,這么一想,好像也沒那么落寞了。</br> 以后,該怎樣便怎樣吧。</br> 他笑笑,閉上眼睛。</br> 蜿蜒向下的山路上,桃夭漸漸放慢了速度。</br> 她摸出布囊看了好一陣子,又抬頭看天,似笑非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