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鎮(zhèn)水(3)
糟了,落水。</br> 桃夭下意識地吸氣,卻發(fā)覺吸進來的不是水,而是……沙子。</br> 等等,那個死胖魚不是跳起來把河面的冰都砸垮了嗎,那沙子是什么?</br> 她用力晃了晃腦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片熾熱的硬地上,也不知這塊地缺了多久的水,龜裂得快成了一張蜘蛛網(wǎng)。</br> 天上是太陽吧,又不是很像,因為那么那么紅,紅得邪氣,但又特別亮,投下來的每束光都想把你燒死似的。</br> 桃夭坐起來,覺得撐在地上的手掌都被灼得發(fā)疼。</br> 這不該是錦鱗河下的世界,她起身,眼睛被頭頂?shù)墓饩€刺得發(fā)疼,好一陣子才勉強適應(yīng)下來,環(huán)顧四周,除了龜裂到不行的土地,遠處似有一座城郭,灰灰黑黑的,在詭異的光線下散發(fā)著不友好的氣場。</br> 除了那里,四周別無他物,只有無窮無盡的荒蕪,根本看不到邊界,雖然有風(fēng),但毫無涼意,一叢一叢地在半空中打著旋兒,將干燥的沙石卷得無家可歸。</br> 怕是中了躉魚的必殺技了,天曉得那妖孽在臨死前憋了一個什么大招,桃夭調(diào)勻了呼吸,強迫自己鎮(zhèn)定,連最初的怒氣也不得不收斂起來,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這次是自己大意疏忽,也沖動了。</br> 這是躉魚最擅長的幻境,一定是。</br> 可是柳公子不在,像他那種連黃泉亡者之地都能來去自如的大蛇妖,最擅長的就是突破各種試圖困住他的壁壘,幻境應(yīng)該也不在話下。再不濟,心地澄明的磨牙來念念經(jīng)也行啊,說不定就境由心轉(zhuǎn)尋得破解之法,哎呀還是算了,上次溫山海事件他也搞得挺狼狽,這種情況他還是不出現(xiàn)最好。那……如果司狂瀾在的話,他那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劍,好像也蠻厲害的樣子,三兩下就破了沈家的幻象??墒撬膊辉诎 谝参幢貢芩?,一個連烤肉都不讓她吃好的死男人。</br> 桃夭用力甩了甩腦袋,這才多久,怎的就被曬糊涂了一樣,腦子里都亂七八糟在想些什么。</br> 幻境最大的力量,不過是讓當(dāng)局者迷,不得出路。</br> 但總不能一直待在原地,她想了想,決定往城郭而去。</br> 只是,光靠走路真的很累啊,主要是熱,且干,每寸肌膚都在迅速脫水一樣,人不吃飯能活好幾天,沒水喝那真是會速死……但放眼四周,連一株野草都沒有,荒地之上除了她,沒有任何別的生命跡象,食物跟水,只能是想象。</br> 地面不但燙腳,還凹凸不平,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好幾次差點崴到腳,有那么一次,整個左腳不小心卡進了地上的裂縫里,拔出來時,腳踝上居然卡著一截白森森的掌骨。</br> 桃夭皺眉,用力一跺腳,白骨散落開去,剛好一陣狂風(fēng)襲來,飛沙走石之勢,幾根無主白骨更是輕如草芥,被卷裹著去了不知哪個地方。</br> 而狂風(fēng)委實討厭,稍不留神便被迷了雙眼,桃夭捂住眼睛蹲下身子,好一陣子才等到四下平靜,這才放開手,眨巴眨巴幾乎要流淚的眼睛,又呸呸呸幾口吐出灌到嘴里的塵土。</br> 想不到胖魚還有兩把刷子,幻境體驗十分真實呢。</br> 她哼了一聲,又下意識地朝剛剛陷住她左腳的裂縫里看去,頓覺有異,她干脆趴到裂縫前,整個臉幾乎貼到裂縫上,旋即,倒抽一口涼氣——裂縫之下并非泥土,而是一片被赤紅巖漿包裹的河流狀物體,用一種極緩慢而沉重的速度流動,數(shù)不清的白骨遺骸在其中翻滾沉沒,看似溫度很高,實則冷入骨髓,跟地面上的溫度天差地別,一眼看去,竟很難判斷這條“河”離地面有多遠的距離,眨眼間很近,驟然又很遠,根本判斷不出它有多深多寬多長,只知看得越久,爬到背脊上的一股寒氣便越囂張,越令人難受。</br> 桃夭猛抬起頭,閃到一旁,實在不愿再往縫隙里多看一眼,素來不在任何詭異事前失態(tài)的她,額頭居然冒出了一層細(xì)密的冷汗。</br> 她微微喘著氣,扯起袖口趕緊擦掉汗珠,又本能地四下看看,確定的確沒有他人在場之后,才稍微定下心來。剛剛自己那模樣,斷不能被第二人看見,否則桃都的桃夭就真的尊嚴(yán)全無了。</br> 一骨碌爬起來,她深吸口氣,忍住愈發(fā)嚴(yán)重的灼熱與干渴,加快速度往那城郭而去。</br> 可是,離城郭越近,腳下便越不對勁。</br> 疼,越來越疼。</br> 桃夭停下來,往腳下一看,原本只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不知從幾時開始,漸漸冒出了銳利的石針般的玩意兒,起初還比較短,一腳踩上去未必有太大感覺,頂多以為被石子兒硌了腳,不曾想越跑越疼,若是哪個皮粗肉厚反應(yīng)又遲鈍的,再沒頭沒腦跑下去,腳底板被扎穿是早晚的事。</br>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將兩只腳擺放在石針之間的空隙里,又觀察了一下前路,那城郭已在眼前,甚至已經(jīng)能依稀看到那扇緊閉的城門,只是通往那里的路實在是越來越不好走,越往前,石針的長度越長,分布也越密集,再不留神的話,怕被扎穿的可不是腳底板這么輕巧了。</br> 這般情形委實少見,話說什么見鬼的土地能長出這般的石針來?!桃夭雖然躁怒,卻不敢亂發(fā)脾氣,現(xiàn)下也只能穩(wěn)住身子,從石針之中找出能走的路來,一點點往城郭靠近。</br> 身體里像有一把火越燒越旺,可背脊上又始終爬著一股寒氣,冷熱皆在折磨人,好幾次桃夭都差點踩錯了路,虛驚之中,終于走到了城門前。</br> 兩扇漆黑高聳的黑木大門嚴(yán)絲合縫,面上雕滿看不出門道的花紋,說是花紋,又像亂涂的符咒,不知這城門在此地矗立了多久,只見它身上每道紋路里都是風(fēng)沙的痕跡,沒有任何光澤,黢黑木訥,即便拿最亮的光源去照它,也照不亮的,就是這般深不見底的感覺。</br> 城門頂上還刻了字,不知是刻太淺,還是被經(jīng)常撲面而來的沙土蓋得太嚴(yán)實,只依稀能辨出最后一個字——獄。</br> 獄?!</br> 莫非這城郭竟是一座監(jiān)牢?</br> 桃夭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心想這四周的異狀倒也合了這個“獄”字,若不是為防止囚犯外逃,何需大門緊閉,何需密密麻麻的石針,雖知此地是幻境,但幻境亦由現(xiàn)實而生,世間必有一處地方,與此地半斤八兩,再看這四周惡劣之極的天氣與環(huán)境,確實不是為尋常人準(zhǔn)備的居處。</br> 好你個死胖魚,居然怨毒至此,把我往這樣的人間地獄里送!</br> 桃夭一邊罵它不得好死,一邊橫下心來,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走到了城門前。</br> 真的好高好大的兩扇門,想望到頂,桃夭的脖子都仰疼了。</br> 不過,門后似乎有動靜,聽起來頗為喧嘩,仿佛背后藏了一個市集。</br> 她走上去,雙手放在城門上,正打算將耳朵貼上去,卻發(fā)覺手下感覺不對,看起來實實在在的城門,一碰到她的手,便蕩漾出水波般的紋路,撐在上頭也跟撐在一團若有若無的水流里似的,連城門顏色都變了,從黑不見底變成了一片清水,是真的清水,因為能透過它看到門后的一切。</br> 真的像個市集,只是所有的房舍都是令人不安的赤紅色,又透著隱隱的黑氣,造型也與外頭尋常建筑不同,每處都是四四方方,并且沒有窗戶,乍眼看去,仿佛一個個被潑過血的巨大箱子,壓抑地疊加在一起,光是看一眼都憋屈得厲害,若是住在這樣的“屋子”里,早晚失心瘋。</br> 一條同樣赤紅色的路將房舍一分為二,地面凹凸不平,有人在走,有人在跑,有人死了般躺在一側(cè),每個人身上都裹著烏云般的黑布,每走一步都散出黑氣似的,整個人被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根本看不清臉,連性別年紀(jì)都看不出來。</br> 城郭里其實很“熱鬧”,除了自顧自行動的,還有打架的,被打的人死死趴在地上,懷里不知緊緊抱著什么,身旁那十幾個人完全不留情,拳腳如雨點而下,有人手里甚至有刀,若不是被打者還有一點點身手及時避開,那刀刃早就砍進他的頭顱或者脖子了。</br> “救我……救我??!”</br> 被逼到走投無路的人,終于爆發(fā)出帶著哭腔的聲音。</br> 咦,居然是個姑娘的聲音。</br> 可是哭喊呼救有什么用呢,那些人分明就是要取她的性命呢。</br> 眼見她好不容易從人縫中逃出來,拼盡最后的力氣跑到了城門前,拼命砸著門,大叫:“開門!開門!我要出去!我撐不住了!”</br> 黑布遮住了她的臉,但不妨礙桃夭感受到對方的絕望與恐懼。</br> 真是倒霉哪,一個女娃娃居然被一群人圍毆,得多大仇怨才有此遭遇。</br> “救我!求求你了!無論是誰,救救我!”</br> 姑娘哭聲更甚,著實令人不忍,再看她身后,那撥窮兇極惡的人已然追到面前。</br> 唰!</br> 惡狠狠的刀鋒劈過來,一門之隔的桃夭都下意識地縮了腦袋后退兩步。</br> 分明覺得自己額前的發(fā)絲都被殺氣掀動了,奇怪了,這城門對她而言,僅僅只是個虛無的擺設(shè)嗎?不過幻境嘛,什么怪事都可能。</br> 她又上前一步,此刻門后的姑娘已被踢倒在地,那些身形皆比她高大的對手根本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下手反而比之前更狠,她也反抗,但相比于攻擊,這反抗就忽略不計了吧。</br> 從頭到尾她都死死護住抱在懷里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真讓人好奇。</br> 萬一她要是真被打死了,豈非永遠都不知道答案了??v然是個幻境,她也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br> 這么一想,桃夭突然動了心念,就在里頭的姑娘被一拳打到地上,背靠著大門無退路可逃時,她突然屏住呼吸,將全身力氣灌注于右手,嗨一聲大吼,像個武林高手似的,一拳擊在門上,卻不料用力過猛,連帶著自己的大半個身子也跟著沖出去,居然輕輕松松地穿過了城門,以下半身在門外上半身在門內(nèi)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門后所有人的面前。</br> 但哪里顧得上多看,她一把拽住姑娘的手,說:“跟我走!”</br> 然后心里祈禱這扇門仍能保持她來時一樣的脾氣,不然回去時萬一不“虛無”了,她不就被卡住了嗎……這種事故想想都無比丟人呢。</br> 還好,沒丟人,她順利地縮回了身子,同時也順利地將姑娘拖了出來。</br> 想來是日子過得太差,雖看不見姑娘的身形,也能斷定她真是相當(dāng)瘦弱,拖她出來幾乎沒用什么力氣。</br> 她們?nèi)矶说耐瑫r,幾把刀同時砍了過來,卻只聽得乒乓?guī)茁?,砍到的只是堅硬厚實的木門。</br> 憤怒的咆哮隨之響起,里頭的人對這扇門無計可施。</br> 桃夭松了口氣,站起身,對面前這個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的姑娘說:“沒事了,他們出不來?!?lt;/br> “謝謝……謝謝……”姑娘使勁磕頭,“謝謝神仙救我!”</br> “我不是神仙,只是過路人。”桃夭伸手去扶她,“還能起來吧?”</br> “謝謝神仙救我!”她怕是驚嚇過度,只會說這一句,身子還是抖,扶她也不起來。</br> “唉,行吧行吧,我是神仙。”桃夭無奈,“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會被追殺?這里又是什么地方?”</br> “不能到這里來!永遠不能來!”她哆嗦著,越發(fā)語無倫次,“要活著,活著才能出去!一定要活著!”</br> 這孩子,被嚇成什么模樣了……也是可憐。</br> “你會活著的,我不是把你帶出來了嗎?!碧邑裁哪X袋,又調(diào)侃道,“裹著這么厚的衣裳,不熱嗎?”</br> “我出來了嗎……出來了嗎?”她突然開始低低地啜泣,然后緩緩站起來,低頭看著腳下,看了許久,突然不顧一切地朝前奔去。</br> “喂!你等等!”桃夭被她突然爆出的力氣給撞了個踉蹌,這孩子真是瘋了,看不見前頭的路全是石針嗎!</br> 她真的是看不見,或者根本就不在乎了,奔跑出去的每一步,都該是扎心的疼痛,地上的石針毫不留情地扎穿了她破破爛爛的鞋底。</br> 可她就跟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還是拼了命往遠離城郭的方向跑。</br> 地上都是血跡。</br> “瘋了瘋了!”桃夭看著都覺得疼,也顧不得那么多,趕緊追上去,一邊加快速度一邊還得小心別被扎到腳,委實辛苦。到了最后,實在忍不住,拼盡力氣施展出自己唯一擅長的本事,蜻蜓點水般在石針中跳躍,終于追上了狂奔的姑娘,在她的腳廢掉之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高高躍起,以飛翔之態(tài)逃離了石針?biāo)暗姆秶?lt;/br> 可是真的好累,是個妖怪都知道,桃都的桃夭雖然厲害,但只是厲害在用藥,論起拳腳功夫,實在見不得人,這跳來躍去的“輕功”也就算她的巔峰了,還是當(dāng)年在桃都時經(jīng)常跟柳公子打鬧玩笑搶食物時自學(xué)成才的。對她而言,會這一招也就夠了,打架是不必的,真要取她性命的,動手之前多半就沒命了,不至于要下殺手的,打不過就跑唄,會逃比能打重要,再說還有柳公子在呢。</br> 不過就算是輕功也好花力氣,尤其她現(xiàn)在還這么虛弱,又熱又渴,嗓子眼里都要冒出火來,加上還要帶一個傻丫頭……</br> 安全地帶,桃夭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如牛,看著身旁的姑娘道:“你……還真是……不怕疼呢……眼睛瞎了嗎……”</br> “我要逃走,不能再在那里!”姑娘跪在地上,懷里依然緊緊抱著她視如珍寶乃至生命的東西,又開始反復(fù)說同樣的話,“要活著才能走!活著!”</br> “你活著呢?!碧邑捕⒅?,“那些人要搶你懷里的東西?”</br> 姑娘把手抱得更緊,點點頭。</br> “是什么?”桃夭湊近了些,“金銀珠寶?”</br> 姑娘搖搖頭。</br> “能給我看看嗎?”桃夭又湊近了些,嬉皮笑臉道,“我不會搶的?!?lt;/br> 姑娘遲疑了片刻,終于慢吞吞地把手松開了些,然后小心翼翼從懷里拿出一個臟兮兮的白瓷瓶子,殘缺的瓶口塞著發(fā)黑的木塞。</br> 第一反應(yīng)是,瓶子里裝的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可要真是仙丹這般的寶物,又怎好意思拿這么個破爛瓶子裝起來。</br> 桃夭想把瓶子拿過來,又擔(dān)心亂碰的話會讓這瘋癲癲的姑娘又干出蠢事,只好眼觀手勿動,好奇道:“里頭是啥?好吃的?”</br> 姑娘還是搖頭,好一會兒才說:“是……水……今年的……雨水?!?lt;/br> “水?”桃夭到底是繃不住了,一把將瓶子奪過來,先晃了晃,確實是液體的動靜,又拔開木塞嗅了嗅,確實是水的味道,還是不怎么干凈的水,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腐味。</br> 這算什么好東西?需要以死相護?一瓶臭水而已……</br> 姑娘猛地彈起來,直接來搶:“還我!”</br> 桃夭往后一躲:“你先告訴我這究竟是什么水!說清楚了我便還你?!?lt;/br> “是雨水!活命的雨水!”姑娘急了,“沒有它就活不下去!你還我!”</br> “還是沒說明白。”桃夭撇撇嘴,“莫非你們那兒的人就靠喝這臭水過活,還要為這個打得頭破血流?”</br> 姑娘由急而怒,像頭小老虎一樣撲過來跟桃夭扭打在一起。</br> 咦,救命恩人這么快就不算數(shù)了?</br> 桃夭覺得這人真有意思,為了一瓶雨水可以被人毆打,也能為了一瓶水去打人……</br> 論身手,桃夭還是比她強那么一點。</br> “行了,別再打了,再打我可惱了!”桃夭甩開她幾次,她仍不罷休。</br> “你這丫頭真不懂事,好歹是你救命恩人,怎能往死里打我!”又閃開一次之后,桃夭將瓶子扔給她,“拿去拿去,不跟你鬧了。”</br> 瓷瓶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姑娘見了,急忙伸手去接,瓷瓶穩(wěn)穩(wěn)落在手中的同時,一陣狂風(fēng)襲來,將遮住她面龐的布料猛然掀起,露出一張臟兮兮干巴巴的臉。</br> 以桃夭的履歷,再兇再丑的妖物也見過,不曾見她膽怯半分,唯獨此刻這大白于天下的臉孔,嚇得她連退幾步,居然失了平衡跌坐在地,臉色大變,連嘴唇都失了血色,止不住地顫抖:“你……你是……你是……”</br> 她真正想說的,是——你怎么是我?!</br> 那張臉雖然臟,雖然瘦,但眉眼是沒走樣的,這差點被打死的瘋姑娘,為了一瓶雨水能跟人拼命的傻子,為何生得與她一模一樣?!</br> 桃夭的呼吸跟心跳都在這時暫停,為何突然這般害怕……根本無法控制的恐懼。她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桃夭??!</br>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耳畔只有風(fēng)聲肆虐,桃夭的視線根本無法再集中,眼中只有一個抱著瓷瓶滿心歡喜的女子,在她懷中的不是一瓶水,而是賭自己能活下去的唯一籌碼。</br> “你到底是誰?”桃夭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會有這么一天,跟當(dāng)初無數(shù)敗于她腳下的妖怪一樣驚慌。</br> 風(fēng)聲里沒有回答,只有一個聲音反復(fù)在說:“活下去……一定活下去?!?lt;/br> “你是誰?。?!”桃夭突然頭痛欲裂,不止頭,心肝脾肺腎都在疼,身體仿佛要被撕裂了一般。</br> 腳下傳來異常的震顫,比地震還厲害,巨大的裂紋四下奔竄,安全地帶再無安全,她只覺身子一輕,心臟也跟著朝下一墜,便整個人落進了足以吞沒她的裂縫之中。</br> 好冷啊!</br> 她一定是掉進了來時窺看到的那條地下河里,看似比巖漿還赤紅耀眼,實則比萬年寒冰還要低溫。</br> 雖然肩膀以上依然露在外頭,但洶涌而來的死亡預(yù)感已經(jīng)緊緊攫住她靈魂的每一寸,緊跟而來的,是無法逃脫的窒息感。</br> “河水”之中,有無數(shù)白骨經(jīng)過,它們睜著空洞的眼,沒有感情沒有驚恐地流向遠處,仿佛早就見慣了這般的場景,用無比的鎮(zhèn)定表示“別擔(dān)心,很快你就跟我們一樣了”……</br> 不不,不該是這樣,這只是幻境,幻境是不可能將她置于死地的!</br> 她拼了最后一點清醒,閉上眼跟自己說,桃夭你鎮(zhèn)定一點,都是躉魚的詭計,沒有河水,沒有白骨,你還是你,睜開眼,一切都將回歸原位!</br> 深呼吸,睜眼。</br> 一切都沒有改變……</br> 桃夭眼看著自己一點點往“河水”里沉沒,肩膀,脖子,只能拼命抬頭才能呼吸。腳下仿若有千斤重,不知是哪里來的看不見的怪物,拖著她的腳要同歸于盡。</br> 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流過的白骨跟紅到發(fā)亮的河水糾結(jié)成顏色奇怪的線條,在她面前亂成一團。</br> 可是,那又是什么?</br> 遠遠的是來了一艘船嗎,可船身怎么跟黑色的石頭似的,這么重不會沉嗎?</br> 好奇怪啊,什么都看不清了,唯獨這艘船一清二楚。</br> 它來得又穩(wěn)又快,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它似的。</br> 可她還是往下沉,河水終究沒過了她的頭頂,能露出水面的,只有她寧死不屈的一只手。</br> 如果命不該絕,那么最后一刻,會有人握住她的手嗎……</br> 還真有。</br> 久違的溫度從另一個掌心里傳遞過來,從一點到一線,生生將她從瀕死的模糊里叫醒了。</br> 亂成一團的線條好像突然被捋平整了,在頭頂聚成一片微微蕩漾的清水,沒有刺眼的紅,也沒有數(shù)不清的白骨,就是一片干凈的水。</br> 水面之上,有人自船上探出半個身子,伸出手牢牢拽住了她。</br> 這個人好面熟啊,一定在哪里見過的,銀白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可真好看,跟天上的仙人似的,連頭發(fā)絲兒都在發(fā)光呢。</br> 她愣愣地看著頭上那個人,感受著他手中的力量,只要這個人出現(xiàn)了,那是不是代表著她不用被淹死了?</br> 好像是的,而且這個答案越來越肯定。</br> 她下意識地將對方的手拽得更緊,嘴角還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br> 肯定要笑啊,安全了不是嗎。</br> 耳邊嘩啦啦一陣響,她覺得自己好像是飛起來了,從沒有這么輕盈過,在短暫的漂浮之后,終于落進一個堅實而安穩(wěn)的懷里……</br> 風(fēng)雪未減的錦鱗河上,寂靜已久的河面被突如其來的爆裂聲擊破,飛濺開來的冰塊噼里啪啦地四散而落,銀白衣裳的男人橫抱著昏迷的姑娘,自水中一躍而出,穩(wěn)穩(wěn)落在了河岸上。</br> 距他們不遠的地方,立著一個戴斗笠披蓑衣的人,準(zhǔn)確說應(yīng)該不是人,因為他并不是一個實體,只是個半透明的虛影。</br> 輕輕放下桃夭,司狂瀾探了探她的鼻息,吁了口氣,又看看渾身濕透的自己,低聲說:“真是不省心啊?!?lt;/br> 虛影仍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們。</br> 司狂瀾也不看它,只對著空氣說了聲:“多謝。她撿回了一條命?!?lt;/br> 虛影又停了片刻,便忽一下沒了蹤跡。</br> 司狂瀾起身從一旁撿起自己的披風(fēng),將人事不省的桃夭裹住,又回頭朝錦鱗河中瞟了一眼,未被擊破的冰面上,除了躺著他出水時造成的碎冰,還有一大片零零碎碎的烏黑斑點,仔細(xì)看像是什么生物被炸開后留下的殘跡,還散發(fā)著一陣陣燒焦般的惡臭。</br> 他厭惡地皺了皺眉,抱起桃夭離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