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一更
紀欣欣是從厲明月口中聽到“紀繁音會來”這個消息的。</br> 她驚了一跳,第一反應(yīng)就是護住自己的肚子,然后才問:“為什么?”</br> “你真的需要問嗎?”厲明月反問她。</br> 紀欣欣閉上了嘴。</br> 剛才脫口而出的一問,也不過是因為她太過驚訝。</br> 紀繁音來,還能是為了什么呢?當(dāng)然是為了厲宵行。</br> 紀欣欣那天把紀繁音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厲宵行,當(dāng)場心中最先察覺到的就是一陣報復(fù)性的快意,好像她終于把這段時間的痛苦壓抑都轉(zhuǎn)移到了厲宵行身上去。</br> 另外,同她之前所想象的一樣,她確實因為這個孩子而受到了優(yōu)待。</br> 可和優(yōu)待一起到來的,還有冷遇和軟禁。</br> 紀欣欣既然說出了“現(xiàn)在的紀繁音不是從前的紀繁音”這件事,就不得不回答厲宵行清醒之后的一系列問題。</br> 厲宵行雖然四肢都不能移動,但他似乎又恢復(fù)了清醒和理智。</br> 他在厲明月和范特助的陪伴下將紀欣欣所知道的絕大部分事情都問了出來。</br> 紀欣欣咬死沒說夢的事情,只說她發(fā)現(xiàn)紀繁音身體里換了人,還舉例了不少證據(jù)。</br> 而這差不多正好也很厲明月所知道的相符。</br> 在那之后,厲宵行終于同意了和精神科醫(yī)生的見面和診斷。</br> 與此同時,紀欣欣發(fā)現(xiàn)自己被限制了人身自由。</br> 她的活動范圍被規(guī)定在了這個醫(yī)院里,哪怕進進出出走來走去,身邊也有一個助理跟著,不會讓她單獨行動,理由就是她需要安心養(yǎng)胎。</br> 紀欣欣就連打電話,都得先說清楚通話人是誰。</br> 結(jié)婚這回事,更是完全沒有人提起過了。</br> 紀欣欣頭上就只掛著一個完全不受法律保護的虛名——未婚妻。</br> 哪怕她想這時候再換個男人,頭頂著這個名號、懷著厲宵行的孩子,難度可謂是地獄等級。</br> 可肚子里這個孩子,紀欣欣不想放棄。</br> 除非到了山窮水盡,她都會按照眼前這條路走下去。</br> “她什么時候來?”紀欣欣乖巧地問。</br> “她決定好會打電話。”厲明月看著她,“……她還讓我對你問好。”</br> 紀欣欣咬了咬舌尖,從這一句輕描淡寫的“問好”里聽到的全是來自勝利者的譏諷和嘲笑。</br> 厲家去請紀繁音來見厲宵行,得客客氣氣,由厲明月親自上門請;</br> 可她呢?明明懷著厲宵行的孩子,在厲家卻還是一個外人。</br> 紀欣欣吞下嘴里的血腥味,勉強笑了笑:“她又不是我姐姐。”</br> “你姐姐的日記我和我哥都看過了,我知道你還隱瞞了一些事情,”厲明月抽出一根煙夾在指間沒有點燃,“不過也無所謂,現(xiàn)在對你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護肚子里那個孩子吧。”</br> 紀欣欣將掌心貼在自己的小腹上,她還沒有顯懷,身形最近又快速消瘦,根本看不出來是個孕婦。</br> “能生出來也挺好,省得我媽整天催我結(jié)婚。”厲明月把女士煙咬在嘴里往外走去,她擺了擺手,“好好養(yǎng)胎。”</br> 等厲明月再次將房間的門關(guān)上,紀欣欣的身體才稍稍放松下來。</br> 自從懷孕之后她的身體一直不好,醫(yī)生說受精卵質(zhì)量不好,著床位置也偏了,紀欣欣對這個還未成形的孩子更加是小心呵護。</br> 一步錯步步錯,既然已經(jīng)決定將孩子拿來做自己的后盾,紀欣欣只能期盼它能順利降生,扭轉(zhuǎn)自己的局面。</br> 大概因為厲明月身上也有種精英的氣勢,現(xiàn)在又擔(dān)著厲家的經(jīng)濟大梁,紀欣欣面對她的時候總是有點被害妄想癥似的警惕。</br> 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呢喃:“希望你是個能幫上媽媽忙的孩子。”</br> ……</br> 去見厲宵行之前,紀繁音要做的事情很多。</br> 譬如提前準(zhǔn)備好的道別。</br> 其他人不必在意,但關(guān)系好的寥寥幾人還是需要注意的。</br> 避免章凝氣到爆炸,紀繁音寫了封交代原委的定時發(fā)送郵件保存在郵箱里,設(shè)定時間放在了預(yù)計去見厲宵行的三天后。</br> 工作室的事情一并交給了章凝,完全不用擔(dān)心她的手段會管不好區(qū)區(qū)一個工作室。</br> 然后就是賀深,紀繁音把拖欠了他好幾個月的長文章發(fā)了出來,從賀深的第一部電影說到最新一部電影,一部也沒有落下,見解之清晰簡練和專業(yè)度立刻使這一篇簡直是論文標(biāo)準(zhǔn)的文章被業(yè)內(nèi)相關(guān)人士和賀深的影迷瘋狂轉(zhuǎn)發(fā)點贊。</br> 這又是一筆紀繁音沒想到的意外收入,她只好加快腳步又和陳云盛約了吃飯的時間,日期就定在六月七日。</br> 去見厲宵行的日期就是那之前的兩天,六月五日。</br> 紀繁音拿不準(zhǔn)自己賺夠一百億之后究竟會發(fā)生什么。</br> 考慮到她當(dāng)場暴斃也是一種可能性,紀繁音謹慎地寫下了遺書跑了趟公證。</br> 公證處的人用一種“年紀輕輕就寫好了遺囑”的表情替她辦好了手續(xù)。</br> 當(dāng)這一切都辦好之后,紀繁音才給厲明月打電話通知了六月五日這個日期。</br> 紀繁音自己開車去了醫(yī)院,在停車場被厲明月親自請進去,上樓就見到了等在電梯外的厲父厲母。</br> 兩位只看外表就知道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中年人上前和藹地與她打了招呼。</br> 不過紀繁音覺得他們心里大概也沒那么和藹。</br> 誰的心都是偏的。</br> 自己兒子變成這樣,他們心中的罪魁禍?zhǔn)紫氡夭恢挂粋€人。</br> 紀繁音有自知之明,她大概也是那名單里的一個。</br> 只不過現(xiàn)在厲宵行恢復(fù)的希望寄托于她的身上,厲家也不得不輕拿輕放、小心對待。</br> 一行人走到病房前時,厲明月就提議去喊心理主治醫(yī)生過來一起談話。</br> 紀繁音搖頭:“我能和厲先生單獨說一會兒話嗎?十五分鐘后,再請醫(yī)生來吧。”</br> “好。”厲明月一口同意,她替紀繁音打開病房的門。</br> 厲宵行早就被扶起靠坐在床頭,他從紀繁音出現(xiàn)在房門外開始就將視線投在了她的身上。</br> “厲先生。”紀繁音打了招呼,反手將門關(guān)上,走向床邊,垂眼觀察了下厲宵行的模樣。</br> 他原來是個漂亮人偶,現(xiàn)在就是個破敗的人偶,黑暗系的。</br> “手不能動了嗎?”她又移動視線去看厲宵行的手指,將自己的手放過去,就懸停在他的手背上方不到一厘米的地方。</br> 紀繁音停頓等待了一會兒,厲宵行的手指都沒有動一下。</br> 她揚揚眉拖過椅子坐下,微笑:“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br> “……”厲宵行盯著她看,像要從她的臉上看穿某個騙局一般。</br> “是因為知道我不是你小時候的那個天使了嗎?”紀繁音又問。</br>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厲宵行終于啞聲開口,“你最多是她的另一個人格。”</br> 用科學(xué)來說也就只能解釋到這個地步了。</br> 紀繁音不置可否:“我的客戶有誰,你都查清楚了,對不對?三個人之中,我只在你面前承認了這件事情,厲先生知道這是為什么嗎?”</br> “……為什么?”</br> “因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啊。”紀繁音悠閑地將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看著厲宵行,“白晝和宋時遇,他們能改變,是因為我的出現(xiàn)。如果沒有我,他們并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可你不一樣,我的出現(xiàn)對你來說,理應(yīng)是奪走了你最想要的東西。”</br> “你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厲宵行矢口否認。</br> “你追逐的是一個死人的影子。”紀繁音沒有理會他的否認,她直白地問,“怎么,紀欣欣沒告訴你嗎?你的天使是怎么被她聯(lián)和其他人玩弄打壓,最后自殺的?”</br> 厲宵行的呼吸急促了起來。</br> “你在知道自己認錯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責(zé)任都推到了紀欣欣頭上。”紀繁音說,“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不是說她無辜,但你也難辭其咎。”</br> “我認錯了恩人并且剛知道自己幾年前本可以拯救她”和“有人刻意冒名頂替我的恩人而我只是受到了欺騙”之間,有一條分明的鴻溝。</br> 人都有自保的本能,為了維護自我認知,厲宵行潛意識地避開前者、選擇了更為輕松的后者。</br> 甚至于,他對這件事的處理方式——想要二者兼得——也是為了對他自己做出補償。</br> 哪怕到了現(xiàn)在,厲宵行心里恐怕也不認為自己有錯。</br> 這就是他的觀念,紀繁音從第一眼見他就已經(jīng)知曉。</br> 所以攻其盾,就要使其矛。</br> 厲宵行最致命的弱點就是是他自身無法擺脫的殘疾。</br> “我還沒有和你的心理醫(yī)生交談過,但我知道你為什么突然失去對雙手的控制。”紀繁音低頭看了看表,還有十分鐘的時間,于是她慢慢地說,“因為你知道你能從床上坐起來,那是‘紀繁音’的功勞。”</br> 厲宵行并不做反駁。</br> “所以等到你意識到自己不僅沒有回報這份恩情、反而幫助了傷害她的人時,你的潛意識就將你的行動能力剝奪了。”紀繁音笑了笑,“可是,究竟是誰將這個念頭深深植入你腦中的呢?”</br> 厲宵行臉上露出一點恍然的表情。</br> “是紀欣欣啊。”紀繁音往椅子里靠了靠,她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想想,你覺得你愛她,因為她救了你,是你的光,所以你覺得你愿意把一切送給她,哪怕她不愛你,你也會一直守著她……這些都是你以前自己說出口的臺詞。”</br> 這番話其實半真半假。</br> 厲宵行縱然受到紀欣欣影響,那也最多就是被關(guān)進同一個房間里,眼中心里只有紀欣欣。</br> 然后紀繁音得知此事,毫不猶豫地把房門上鎖扔了鑰匙還給窗戶全上了釘條加固。</br> “所以你和白晝宋時遇還有一點不同,”紀繁音看著厲宵行的臉,“因為紀欣欣選擇嫁給你,你是被她偏愛、所選中的人,應(yīng)當(dāng)有人會在暗中嫉妒你能成為她的未婚夫吧?”</br> 厲宵行的喉結(jié)滾了滾,突然像是反胃似的發(fā)出一聲干嘔。</br> 紀繁音回頭朝門口做了個手勢,同時站起了身:“至于恢復(fù)其實也不用我來幫什么忙,只要你把這其中的矛盾解決了,自己腦中的潛意識桎梏不也就能打破了嗎?”</br> “等一等!”厲宵行在背后喊住了紀繁音。</br> 紀繁音回頭朝他揚了揚眉。</br> 厲宵行睫毛顫動,發(fā)問的聲音破碎喑啞:“如果我更早就能發(fā)現(xiàn)認錯了人,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她?”</br> “失去?沒有啊。你怎么會這么想?”紀繁音詫異地問,“你什么時候擁有過她?”</br> 從后方?jīng)_進來的厲明月堪堪扶住了厲宵行往床邊跌倒的上半身。</br> 接著從紀繁音身邊快速經(jīng)過的是幾個醫(yī)生和護士。</br> 紀繁音站在原地朝厲宵行笑了笑,對他做了個再見的手勢。</br> 然后她找到范特助,禮貌地:“紀欣欣在哪里?我想去見見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