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王體乾蹣跚的腳步離開了皇宮,應(yīng)該說崇禎對他巳是格外開恩,他走之后,李永貞被逮進京來斬首。田爾耕、許顯純等九人也都人獄,而對閹黨的清洗,這還僅僅是個開始。</br>
督師赴任寧遠兵變乾清宮里寒意襲人,北風從門窗的縫隙中侵人殿內(nèi)。已是二更時分,夜的嚴寒似更加囂張。以往的八只炭火爐,而今僅剩了兩個。崇禎帝冷得不時放下手中的朱筆,搓搓他那有些凍僵的雙手。由于四盞宮燈裁減得只留下了一盞,崇禎在批閱奏折時,常常是瞇著眼睛。</br>
曹化淳心下不忍,婉轉(zhuǎn)地規(guī)勸:“萬歲爺,你這樣節(jié)儉可不是法子,冷倒在其次,這龍目日久天長還不得花了嗎?依奴才之見,還是加盞燈。”</br>
崇禎思索一下,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吩咐:“擬旨。”</br>
“奴才在。”曹化淳趕緊做好準備。</br>
“自即日起,為皇宮服務(wù)的織造、燒造、采買,一律暫時停止。”崇禎又想了想,“皇宮的所有土木營建即刻停止,詔告天下,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br>
“皇上,這些燒造、織造和營建,歷朝歷代莫不如此,萬歲爺還是不可過分苦了自己。”</br>
“休要多嘴,繼續(xù)擬旨,”崇禎表情莊重,“自即日起,朕的日常用度,膳食、茶飲、袍服等項,還有皇后嬪妃們的例銀及費用,一律減半。”</br>
“萬歲爺,這怕是行不通啊。”</br>
“不這樣不行啊,我大明朝要節(jié)省每一文錢,辦大事,強國體。”崇禎態(tài)度堅決,“這節(jié)儉朕就要帶頭做起。”</br>
“萬歲爺如此儉約且身體力行,古往今來,凡為帝者史所未有,我大明中興有望矣。”</br>
崇禎的案頭,有兩摞堆得高髙的奏疏,只有單獨一份特別醒目地擺在面前,他用手指一下:“這心腹之患,不可輕視,眼下已成氣候,再不及時予以撲滅,只恐烈火燎原禍及關(guān)內(nèi)。”</br>
“萬歲是指滿洲后金匪徒?”</br>
對曹化淳的精明,崇禎心下頗喜:“這份邊報,朕已閱視多遍,虜酋努爾哈赤已死,其四子皇太極于九月初一即位,當趁其內(nèi)部紛亂,爭權(quán)奪位之舉猶存,一舉將其殲滅。”</br>
“萬歲所慮極是。”曹化淳說出他的想法,“關(guān)鍵是這統(tǒng)兵之人,一定要謀勇兼具,且又精忠為國。”</br>
“以往讓后金匪伙日漸猖獗,即因領(lǐng)兵統(tǒng)帥人選有誤。”崇禎深有感觸地,“昔日的關(guān)外監(jiān)軍袁崇煥,多謀善戰(zhàn),于寧遠城下痛擊賊酋而獲大捷,致努爾哈赤重傷而不治。如此英武忠臣,卻遭流言攻擊,使其無奈辭歸故里,空有一腔報國熱血,反令后金坐大,殊為憾事。”</br>
“萬歲爺是要起用他?”</br>
“古訓(xùn)言道用人不疑,”崇禎已是打定主意,“擬旨,著授予袁崇煥都察院右都御使、兵部左侍郎,接旨后,克日進京見朕。”</br>
“奴才遵旨。”曹化淳不忘恭維,“萬歲慧眼識珠,袁崇煥從白衣而成二品大員,定會以死而報皇恩。”</br>
遠在廣東東莞賦閑在家的袁崇煥,接到圣旨后,激起他的萬丈豪情,大丈夫有了用武之地,自然是要與舊敵再戰(zhàn),收復(fù)大明的江山。袁崇煥略作準備,便動身離家赴京。</br>
崇禎皇帝對清算客魏余黨,已不列為緊要事務(wù),他一心一意期盼著袁崇煥早日到京,君臣也好就關(guān)外的對后金作戰(zhàn)事宜,做一番詳盡的討論。這一日他正獨坐乾清宮,思考著破敵之策。戶部尚書畢自嚴,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他滿頭汗水:“萬歲,大事不好。”“鎮(zhèn)定,”崇禎現(xiàn)出不悅身為朝廷重臣,遇事當沉穩(wěn),緣何如此驚慌失措,全無大臣風范!”</br>
畢自嚴冷靜一下,喘口粗氣皇上,寧遠出事了。”</br>
“什么!”崇禎一下子站起,“莫非后金匪眾對寧遠用兵了,而寧遠失陷?不對呀,寧遠軍情,那遼東巡撫畢自肅自當有邊報,怎么反倒是你來報軍情?這實實不合情理。”</br>
“萬歲,家兄畢自肅,業(yè)已身陷囹圄,他哪里還報得軍情。”畢自嚴方寸已亂,說時令人摸不著頭腦。</br>
“怎么,畢自肅業(yè)已被俘,情況有這等嚴重?這么說寧遠已落人后金之手,關(guān)外戰(zhàn)局何致如此?”崇禎不由得雙眉皺起兩個大疙瘩。</br>
“皇上誤會了,不是寧遠失守,也不是家兄落入敵手,是寧遠發(fā)生了兵變。亂軍把家兄還有寧遠總兵朱梅,全都拘押起來了。”</br>
“你,你,”氣得崇禎手都發(fā)抖,“你還是一品大員,怎么話都說不明白,連湯帶水的……”</br>
“皇上,家兄性命危在旦夕,萬望盡快給予救援。”畢自嚴聲音里帶著哭腔。“寧遠兵變,關(guān)系到整個滿洲的安危,朕豈能不急。可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叛亂軍士未必就怕朕的圣旨,此事還真的很是棘手。”一時間崇禎也想不出萬全之策。</br>
“萬歲,你可要盡快動作,否則家兄性命休矣。”</br>
崇禎猛地想起來畢大人,這消息你是何以知曉?”</br>
“家兄手下副將逃出寧遠,快馬加鞭前來報信,故而微臣先于萬歲獲信。”</br>
崇禎再問:“畢自肅可提及,兵變是因何發(fā)生?”</br>
“這個,”畢自嚴沉吟一下,“皆因欠缺軍餉而致,將士們難以養(yǎng)家,這才造反索要欠餉。”</br>
“這就要責怪你的不是了。”崇禎臉子已是繃起來,“你身為戶部尚書,掌管錢糧,為何不按時撥付軍餉?致使發(fā)生兵變,若是此時后金匪徒來攻,寧遠失守,你就是天大的罪過,便殺你一百次也不為過!”</br>
“萬歲,微臣豈不知欠餉,家兄緊急公文業(yè)巳連發(fā)十數(shù)道,奈何國庫空虛,無錢支付。”</br>
“堂堂國庫這點餉銀還籌措不到?”崇禎很是生疑,“你們兄弟該沒有過節(jié)吧?你是尚書,近水樓臺,先給他些銀子救急,也不致兵變之事發(fā)生。”</br>
“皇上,全國皆短缺軍飽,微臣身為戶部,更要大公無私,不能假公濟私。”畢自嚴囁嚅地何況軍餉已是拖欠四個月之多,也不是小數(shù)目啊。”</br>
“畢大人,數(shù)目無論多寡,你都必須立即籌措。當兵吃糧,天下公理,沒飯吃焉能不鬧事。你做好準備,一待時機成熟,就向?qū)庍h解飽。”崇禎對問題的處理,還是有獨到見解的。</br>
“那,寧遠的兵變?nèi)绾谓鉀Q?”畢自嚴也有他的關(guān)注,“萬歲如不派大員前去安撫或殺伐,兵變是不會自行化解的。”</br>
“擬旨。”崇禎業(yè)已有了打算。</br>
“奴才在。”曹化淳立即做好了相關(guān)準備。</br>
“著提升袁崇煥為兵部尚書、督師莉遼。”</br>
“啊!”曹化淳不由得大吃一驚。</br>
而畢自嚴則是直接提出:“萬歲,這只恐不妥。”</br>
“何以見得?”</br>
“袁崇煥以白衣之身,授予兵部侍郎即已屬格外恩寵,現(xiàn)又擢升兵部尚書,更是令百官仰望。而督師則非內(nèi)閣大學(xué)士不能勝任,且蔚遼督師,下轄薊州、遼東、登州、天津、萊州等五個巡撫,其權(quán)力之大亙古未有,難免百官側(cè)目,朝野議論,萬歲當慎之。”</br>
“袁崇煥并非白衣,昔曾為關(guān)外監(jiān)軍,此其一;用人不疑,給權(quán)便給到位,臣子方肯效力,此其二。”崇禎反問,“寧遠兵變,后金虎視,大戰(zhàn)在即,畢大人可否領(lǐng)此相當于內(nèi)閣大學(xué)士的高官重任?”“萬歲,微臣無此德能。”</br>
“這就是了。”崇禎轉(zhuǎn)對曹化淳,“著袁崇煥徑去寧遠,妥善處理兵變事宜,即在寧遠理事,待安排好關(guān)外戰(zhàn)守,朕再相機召對。”</br>
“奴才遵旨袁崇煥在進京的路上,接到了第二道圣旨,隨即遵旨轉(zhuǎn)道趕赴關(guān)外。袁崇煥日夜兼程,馬不停蹄,他多么希望讓皇帝看到他的能力和忠誠,要盡快趕到寧遠,平息兵變事件。</br>
正是嚴冬時節(jié),關(guān)外的天氣格外嚴寒。冰天雪地的寧遠城,光禿禿地挺立在白皚皚的大地上。北風呼號著掠過,揚起雪粒與塵沙。把軍營轅門前的大旗,刮得獵獵抖動。中軍帳里傳出一陣陣的哀號聲,伴以絕望的嘶叫:“你們別打了,干脆殺了我吧!”</br>
“你們給我一刀,我也不想活了。”這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副總兵左良玉辨得出,這是他頂頭上司總兵朱梅的聲音。而先前的絕望哀嚎,則是遼東巡撫畢自肅的。想了想,他快步進人了大帳。</br>
帳內(nèi),居中而坐的是偏將楊正朝,也是這次兵變的總領(lǐng),側(cè)坐的是張思順,則是兵變的副領(lǐng)。左良玉很隨便地上前,自己在另一側(cè)入座:“二位將軍,拷打得如何,總該有所收獲了?”</br>
“他媽的,這兩個狗頭死硬死硬的,足足打了兩個時辰,還是一兩銀子不肯掏。”楊正朝咬牙切齒,“我就不信他堂堂遼東巡撫,連一萬兩銀子也拿不出。”</br>
張思順顯然透出憂心:“這打的也夠勁了,畢自肅若再打下去,怕是挺不過今天就得玩兒完。”</br>
“朱總兵如何?”左良玉問道。</br>
“他還比畢老頭有挺頭,不過也已是遍體鱗傷。”</br>
左良玉規(guī)勸二位將軍,兵變的目的是要軍餉,若把二位上司打死,就背上了人命官司,也就不好回頭了。”</br>
張思順感到茫然:“左將軍,我們是一氣之下鬧事,現(xiàn)在也不知該如何收場,請給指條明路。”</br>
“終不然還怕了不成?”楊正朝態(tài)度依然強硬,“好漢做事好漢當,老子既已鬧了索性鬧到底。”</br>
“楊將軍,鬧事是為索餉,試問,你真要扯旗造反不成?”</br>
“逼得無路了,不反也得反。”</br>
“真反,兵士們誰會跟你冒著殺頭的危險干。沒有眾人響應(yīng),你便十數(shù)八個人又能鬧出多大響動,到頭來還不是死路一條!”</br>
“左將軍,你快說說,事到如今這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走。”張思順急切地想尋求解脫之路。</br>
“不要再拷打兩位上司,給他們找軍醫(yī)療傷,讓他們盡快籌錢。”左良玉指出,“弄到錢才是真格的,也方能得到兵士們的擁護和愛戴。”</br>
“什么?放了他們,這絕對辦不到。”楊正朝當時就翻了,“與其現(xiàn)在放,我又何必當初抓。”</br>
“楊將軍,不是放,而是軟禁起來。”左良玉苦口婆心相勸,“給他們好吃好喝,好言撫慰,這樣日后也好下臺階。一時氣憤之下,打了二位上司,也是可以理解的。”</br>
張思順認為左良玉所言有理,他與楊正朝有協(xié)商的口氣說:“楊大哥,還是聽左將軍的。”</br>
楊正朝依然有些不情愿:“這未免便宜兩個老東西了。”</br>
“事情總得收場還要留條后路。”張思順吩咐手下,“給兩位將軍看座。”畢自肅和朱梅被扶到椅子上,左良玉讓適才拷打的兵士為二人擦拭血跡,自己則湊上前,語氣和藹地說畢大人,還是設(shè)法弄幾萬兩銀子,平息一下將士的不滿情緒。”</br>
“左將軍,要是有銀子,我還等到今天挨打嗎?朝中不下?lián)苘娰M,我也無能為力啊!”畢自肅滿臉苦相。</br>
“我看還是沒把你打疼。”楊正朝兇兇的走近前干脆把你打死算了,也省得你哭窮。”(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