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年代的肥肉傳奇
饑餓年代的肥肉傳奇
對肥肉的憧憬是中學(xué)時代一個長長的夢。這夢境曾反復(fù)出現(xiàn),像是一部極具誘惑力的電影老片,百演無休,百看不厭。這夢境的頻繁上演,帶給我美好和香甜,向往和遺憾。夢境中的肥肉簡直美極了,幾十年后仍然歷歷在目:那塊似乎是天外來物的肥肉或是方方正正地棱角分明,肥油飽滿;或為條狀長方體的頂端帶著點醬紅色的瘦肉,像是一塊鑲嵌著雞血石的白玉,有的又如一片新藕,晶瑩剔透。肥肉的顏色白嫩而細(xì)膩,白嫩得幾乎透明,細(xì)嫩得如同凝脂,顫顫巍巍地散發(fā)著誘人的色澤和香氣。肥肉軟軟的,放在嘴里不用嚼,含一會兒就化了,不知不覺就咽了,咽了以后才覺得這動作又太過于草率和輕易,竟至于驚醒:這么好的一塊肥肉怎就讓它如此迅速地消失了呢?但后悔已無濟(jì)于事,只能癡癡地回味口中似乎尚存的余香,體會著腹中仿佛有過的充實和滋潤。
夢境是美好的,卻是虛無的,但那時我卻寧愿享受這虛無,并執(zhí)著地相信它的真實,因為這美好的虛無總比現(xiàn)實的饑餓能夠得到一點心靈的慰藉。
上個世紀(jì)六十年代,我們的國家經(jīng)歷了嚴(yán)重的經(jīng)濟(jì)困難。于是,對肥肉的向往成了人們的普遍追求,肥肉也因此變得身價陡增。那時有人去北京出差,總要給別人帶很多東西。帶什么?帶肥肉。“去北京嗎?給捎二斤肉來,要肥的!”一人捎二斤,出差的人回來時就會超負(fù)荷。因此當(dāng)時流傳著這樣的話:出差的像頭驢,重馱滿載走千里。又有傳言曰:北京賣肉的最怕東北人,把東北人稱之為東北虎,見東北人來了就把肉藏起來,因為他們得首先保證供應(yīng)北京人。
我家也曾請人捎過肉,當(dāng)然是肥肉。不過我?guī)缀鯊奈闯赃^真正意義上的肥肉,因為肥肉捎到家便被母親消滅了。先是切成碎塊,然后倒進(jìn)燒熱了的大鐵鍋里,隨著嗞啦啦的一陣響,肥肉塊變成了油,熬到一定的火候,母親停止燒火,待鍋里的油涼了用笊籬撈出油索子,將油一勺一勺地舀到壇子里。這被液化了的肥肉是用來炒菜用的,每次放一小勺,油索子剁碎后包包子,所以,這來自首都北京的珍貴的肥肉我從來沒有完整地吃過,吃到的只是它的另一種形態(tài)。
另外還有一種并非肥肉的“肥肉”讓我記憶猶深,這就是榆樹皮。貯木場有的是大木頭,其中不少山榆木。山榆木皮很厚,是當(dāng)時我們林區(qū)百姓主要的代食品。我每次回家都要和弟弟們一起去剝榆樹皮。有一個專用小鏟子,是將一段鋼筋的一端砸扁成鏟狀,再淬火磨快,鏟榆樹皮最好使。山榆木的樹皮有兩層,外面那一層是老皮,不能吃,回來后要剝掉,剩下那一層是嫩的,也很厚。我們林區(qū)人一般是把它曬干,磨成面,摻點面烙餅吃。我們小孩子都喜歡生嚼,挺頂餓。我?guī)Щ貙W(xué)校的榆樹皮是經(jīng)我加工過的,就是將那嫩的一層切成一塊塊小方塊或長方塊,像肥肉塊一樣。我并不是刻意要把它做成肥肉塊狀,而是做成之后產(chǎn)生了這樣的聯(lián)想。我當(dāng)時特陶醉這聯(lián)想,因為它大大地提高了這榆樹皮的品位,也增加了我在嚼榆樹皮時的快感。于是,我像對珍貴的肥肉塊一樣把它們包成數(shù)包,留著一塊一塊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