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當杖斃階前...)
"不是說上火才流鼻血嗎,你冷,怎么會這樣?"
居上安排他躺下,擰了涼手巾,敷在他額頭上。自己坐在一旁觀察他,邊觀察邊問:"郎君,你是不是滿腦子污穢不堪,才把自己弄成了這樣?難怪道家修煉講究清心寡欲,想得太多對身體不好。你看你,虛火上頭,眼下發(fā)青,這是不潔身自好的下場啊,看你還敢胡思亂想嗎。"
可他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病了,你還這么損我,到底有沒有良心!"
居上嘖了聲,"流個鼻血,怎么能算病呢,是血氣方剛的緣故,冷敷一會兒就好了。"仔細替他擦了血,看了看道,"你瞧,已經(jīng)不流了。"
但他躺著巋然不動,"我不能起身,一起身又會流,小時候就是這樣。"
居上扯起了一邊嘴角,"小時候是什么時候?你今年貴庚?"
反正不管,凌溯覺得自己就是無法起身,不躺上一個時辰,斷乎起不來。
居上看得穿他的小伎倆,伸出手在他鼻子上推了兩下。
居上道:"我試試你疼不疼,防止你使苦肉計,給了自己一拳。"
他顯然對這種自傷的做法很不屑,這回是真的天賜良機,沒想到不費吹灰之力又上了她的繡床。
四平八穩(wěn)躺在這里,還是有她的地方更溫暖啊,他悵然說:"東廂冷冷清清的,我睡不慣。你想讓我睡那里也行,你也過去,我不碰你,就說說話,行嗎?"
這種話,一般都是鬼話。居上道:"你以為我的話本子是白看的?若是我哪天上你的當,一定是自愿的,明白嗎?"
居上搖搖頭,"不行,我還得養(yǎng)傷。"
那種傷,是難以言說的傷,她連看侍醫(yī)都不好意思,只有自己硬熬。
結(jié)果這罪魁禍首躺在她面前,還在打不可告人的主意,如此險惡用心,就應(yīng)該攆到門外去挨凍,只是她心善,做不出來罷了。
拿手扇一扇,給他的鼻子扇起一點涼風(fēng),"好些沒有啊?"
凌溯并不關(guān)心自己的鼻子,他只關(guān)心她的傷,"你躺下,我替你看看。"
居上紅了臉,"你還要看?這種話怎么說得出口,真是不要臉!"
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想看看你傷得怎么樣。"
問題是那種地方還能隨便讓他參觀嗎?雖然很熟了,但也沒到不分你我的程度,居上道:"要不是看你流了鼻血,我可能會賞你一拳,你會將不便之處給別人看嗎?"
然而他斬釘截鐵,"你想看嗎?你想看我就讓你看。"
然后果真招來居上一拳,雖沒砸在臉上,也杵得他抱住了胸口大聲呼痛。
"沒見過你這等厚顏無恥的人。"她推了他兩下,"躺半日了,可以回去了。"
凌溯不情不愿地撐了撐身,很快便又躺倒下來,"不行,我頭暈。"
所以這些男子是當真什么都做得出來,平時看著那么傻的人,耍起賴來真是半點不含糊。
居上說:"這樣吧,我讓人把你抬回去。"
凌溯說不行,"我是堂堂太子,丟不起這人。"
居上道:"那你是打算睡在我這兒不走了嗎?"
基本是有那個意思,但她要是堅決不同意,他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我坐一夜也行。"
居上無可奈何,心道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不知又從誰那里學(xué)來的死皮賴臉的本事,一點不差全用到她身上來了。
嘆了口氣,她說:"你這樣讓我很難辦,留你住在東廂,已經(jīng)冒著讓全家人笑話的風(fēng)險了,你還不知足?早知如此,應(yīng)該讓你睡柴房。"
他抬起手臂枕在后脖頸,得意地說:"我是太子,兩位大人絕不會答應(yīng)讓我睡柴房的,要是知道你這樣安排,還會賞你一頓臭罵。"
這不就是占了身份的光嘛,虧他還如此大言不慚。
趕不走,又不能睡下,擔(dān)心他又會乘虛而入,居上只好繼續(xù)在腳踏上坐著,"你說,雍王和玉龜?shù)氖履艹蓡幔渴ド蠒粫謴闹凶鞴#?
凌溯道:"二郎與我不一樣,我身在其位,很多事已經(jīng)做不得了,但他可以。他脾氣一向很倔,全家都知道,就算上了戰(zhàn)場,他也不服管。如今說看上了誰家女郎,阿耶要是不答應(yīng),他能堵在門上堵他三天三夜,到時候阿耶只求快些把他打發(fā)走,這件事不就辦成了嗎。"
居上訝然,"你們家也興這套嗎?"
凌溯笑了笑,"這不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招數(shù)嗎,我家也屢試屢驗。"復(fù)沉吟了下道,"其實二郎想迎娶誰家女郎都由他,用不著帶著聯(lián)姻的目的,我手上的兵權(quán)已經(jīng)能夠掌控京畿內(nèi)外了,要是再行擴張,反倒更招人忌憚。"
居上問:"那左仆射會不會再找你麻煩?這次的事,能讓他閉嘴多久?"
凌溯道:"他這事辦得不好,三郎對他甚是不滿,料想之后行事大概不會再與他商量了。三郎其人,看似很乖順,實則剛愎自用得很。當初攻至慶州時,因他決策失誤,險些導(dǎo)致全軍覆沒,所幸獨孤儀力挽狂瀾。事后他將所有罪責(zé)推給了副將,那副將被就地正法了,但全軍上下都知道內(nèi)情,因此他在軍中也不得人心。"
居上道:"這叫耗子生的兒子會打洞......"話還沒說完,忽然意識到不對,尷尬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裴貴妃是耗子,他是裴貴妃生的嘛。"
凌溯沉默了下,忽然伸手道:"上來。"
凌溯道:"你不冷嗎?上來,我焐著你。"
居上搖搖頭,"我等你走了再上床,你何時走?"
結(jié)果他收回手閉上了眼,"哎喲,我頭暈得厲害。"
真是個無恥之徒啊,居上內(nèi)心唾棄了一番。看樣子是真不容易打發(fā),屋里雖燃著暖爐,但畢竟臘月里的天,涼意還是一陣陣襲來。最后她忍不住了,推了他兩下,"進去些。"一面又約法三章,"再許你躺一會兒,一炷香之后就回自己屋子,不許賴在我這里了,聽見沒有?"
凌溯呢,聽見也權(quán)當沒聽見,只是往里讓了讓,容她在身邊躺下。
牽起被子蓋住她,很快靠過來,輕柔將她攬進懷里,貼著她的長發(fā)說:"我現(xiàn)在每日滿腦子都是你,今早上朝的時候,他們說些什么我都沒聽明白,一心只想回行轅,想見到你。"
居上聽著,倒有幾分濃情蜜意涌上心頭,兩手勾住了他的臂膀,赧然問:"是因為從我這里嘗到甜頭了,才變得這樣?"
凌溯說不是,"和那件事無關(guān),其實從你搬進行轅開始,我就每日盼著下值回家,就算和你爭吵兩句,也覺得很有意思。"
所以藏在心里的小秘密,到今日才坦誠說出來啊!
居上問:"你一早就戀慕我了,趙王家宴那日說的其實是真心話,對吧?"
這回他沒有否認,"現(xiàn)在回頭看,好像確實是這樣。"他輕輕搖了她兩下,"看在我如此癡情的份上,今晚容我留宿吧,等四更時候我再回東廂,行嗎?"
原來滿嘴甜言蜜語,就是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不過太子殿下確實出息了,膽大包天撒了那么大的謊,如今為了圓謊還提前過上了夢寐以求的日子,是誰說他一根筋的?他明明步步為營,算無遺策。
可是怎么辦呢,一旦有了感情,人就變得好說話了。居上道:"你想留下,也不是不行,但不能做那事,不能又往我身上捅刀子。"
他爽快地答應(yīng)了,甚至發(fā)掘出了一點欣喜之處,她的評價,終于從"扎"換成了"捅"。
兩個人膩在一起,是雞飛狗跳的生活中,難得的溫情時刻。
居上安然窩在他懷里問:"你將來會不會像陛下一樣,上了點年紀逐漸荒唐起來,把妾室當寶貝一樣抬舉?"
凌溯說不會,"我不納妾室,更不會抬舉別人。你真以為陛下抬舉貴妃,單單是因為寵愛嗎?"
這話惹人深思,居上道:"不是因為貴妃向來受寵,才令陛下愛屋及烏,高看商王嗎?"
凌溯那雙眼望向帳頂,目光深遠,仿佛透過重重阻隔,俯瞰了整個太極宮一般。
"陛下的寵愛,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貴妃有寵是事實,貴妃的那些出格行徑,他也知道,但為什么一再縱容,無非就是為了平衡。"慢慢細數(shù)給她聽,"譬如最初論功行賞,陛下便有意抬高裴氏,前朝有裴家與元家抗衡,后宮之中貴妃與阿娘較著勁,三郎近來又有接掌北衙的打算,在兵力方面,至少勉強能牽制東宮十率府,不得不說,用心良苦。"
居上聽了,嘆道:"無非就是防著你,防你太子做得不耐煩了,想過過當皇帝的癮兒。"
凌溯說是啊,"想起這個我就傷心,為什么天下大定,父子之間反倒變成了這樣。以前在北地時候,厲兵秣馬風(fēng)餐露宿,阿耶每每怕我吃不好,常將我傳到他帳中,把最好的肉讓給我。如今明明可以敞開吃肉了,卻又小心翼翼把肉護起來,唯恐我分食,這父子親情,就這樣不值一文嗎。"
他說得悲戚,低下頭,在她頸間蹭了蹭。
居上知道他這是借悲蓋臉占便宜,卻也沒有同他計較,搖著手指頭道:"以前喂飽你,是要你為他打江山。現(xiàn)在不能讓你吃太飽,是怕你野心膨脹,一口吞下江山。"
結(jié)果凌溯甕聲道:"我只吃我那一份也不行嗎?況且我又不是那種忤逆不孝的人,保暖至多思淫......欲罷了......娘子,你今日好香。"
開了竅的男人,說起肉麻話來不要錢似的。居上很好奇,是不是以前他的腦子被蠟封住了,運轉(zhuǎn)不了。如今蠟化了,他忽然打通了靈識,為了過上他的好日子,什么招數(shù)都敢用。
厭棄地推了他兩下,"你好煩,說正事呢,扯什么香不香,我哪一日不香!"
可是閨房之中談?wù)拢凤L(fēng)景了,他只說:"你放心,外面的事我能應(yīng)對。原本想著既然懷了身孕,可否將婚期提前一些,但太子大婚過于隆重,阿娘說昭告了天下,輕易不便改動......"
其實關(guān)于婚期,居上沒什么意見,如果晚些親迎,她還能在宮外逍遙,隨時能夠回家。但若是進了東宮,進出就沒有那么方便了,到時候像關(guān)在籠子里一樣,實在閑得無聊,就果真要去學(xué)醫(yī)書了。
熱烘烘的人緊緊纏上來,讓人頭皮發(fā)麻。居上掙扎了下,"你說話不算話?"
他嘟囔著說:"算話,我先支些利錢。"
然后纏綿地吻她,把她的魂兒都吸出來......太子殿下的手段是越來越高明了,不愧是率領(lǐng)過千軍萬馬的人,很有攻城略地的籌謀。居上覺得自己好像要把持不住了,實在是太子殿下太撩人,他什么時候脫了衣裳,她都不知道,雙手只管在他身上一頓亂摸。
遙想初入行轅頭一天,她就對他的身體垂涎三尺,那時候他還小氣吧啦指責(zé)她偷看,現(xiàn)在呢,還不是自發(fā)寬衣解帶,讓她為所欲為。
但要辦正事,到底還是發(fā)憷。居上撐住了他的胸道:"我身負重傷,望你節(jié)制。"
他的臉頰上蒙著一層細汗,聽見這話慢慢躺了回去,羞赧地笑了笑,"我沒有別的意思,娘子不要誤會。"
手挽著手,再說上幾句話,得閑了噘嘴親一下,也是很愉快的一種交流方式。
漸漸夜深了,相擁睡到后半夜,凌溯對時間一向警敏,說四更醒就是四更醒。聽見外面巷道里傳來鑼聲,悄悄起身退回了東廂,五更時候穿戴妥當準備上朝,臨行前還來上房看了她一眼,見她睡得正香,示意左右的人不要打攪,自己躡著步子,往前院去了。
辛家的男子,大半在朝為官,坊院的門一開,走出去是不小的陣仗。今日太子也混跡其中,一路上遇見不少同僚一一含笑拱手回了禮。將至含光門時,遇見了策馬前來的凌洄,凌洄問:"阿兄昨夜睡得好不好?"
凌溯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凌洄也不惱,笑著說:"今日朝后,我進宮面見阿娘去。只要阿娘答應(yīng),立時就找阿耶將此事定下,免得夜長夢多。"
反正回去后思量,覺得那半大孩子挺有意思,結(jié)下過梁子,也算有緣。有些念頭不能興起,興起便收勢不住,要不是昨天太晚了,他甚至想漏夜進宮回稟。好不容易熬到今早,為了拿捏散朝的時間,強忍著無聊,在朝堂上站了一個時辰。
所幸他一般不參與政事,他們說什么郊祀賞賜,他也只是耐著性子旁聽。終于等到散朝,他退出太極殿,直去了神龍殿,找到皇后把他的想法說了,皇后很吃驚,"也是辛家的女郎?是太子妃同父的阿妹?"
凌洄說是,"她是庶出,不是正室夫人所生,阿娘會因這個不贊同嗎?"
皇后道:"辛家是大族,兒女教養(yǎng)都不錯,就算是庶出,也不比高門大戶的嫡女差半分。我不擔(dān)心她的出生,只擔(dān)心你阿耶不答應(yīng)。他如今心里擰巴著呢,不能讓你阿兄退親已經(jīng)很不滿意了,若是你再與辛家聯(lián)姻,他豈不是更忌憚了?"
凌洄道:"那我求娶輔國大將軍家的千金,阿耶就歡喜了?"
皇后回過味來,慢慢點頭,"這個主意倒不錯。"
既然是孩子自己看準的,皇后沒有阻攔的道理,不過正值用膳時間,留凌洄吃過了飯,再一同去見圣上。
母子兩個出了甘露門,往南便是兩儀殿,據(jù)說今日有進講,因此圣上難得沒回大明宮,留在這里與學(xué)士們探討學(xué)問。
本以為午后時光,圣上暫且歇下了,沒想到剛到門上,就見貴妃宮里的女官在臺階前站著。皇后瞥了一眼,知道貴妃在里面,那女官忙要退后傳話,被皇后一個眼神瞪住了。
皇后提裙邁進門檻,轉(zhuǎn)過屏風(fēng),聽見貴妃正與圣上抱怨:"天氣嚴寒,臨水太近濕氣重,陛下總?cè)ヅ钊R殿,恐怕對龍體不好,我還是搬到甘露殿來吧,這樣免于陛下兩頭奔波,我每日給皇后殿下請安,也方便些。"
凌洄聞言,轉(zhuǎn)頭看了皇后一眼,這裴氏蹬鼻子上臉,竟想搬到甘露殿來。甘露殿在神龍殿以西,與兩儀殿同在中軸線上,平常也作圣上寢殿。歷來皇后隨圣上居住是常事,什么時候輪到貴妃與皇后平起平坐了?凌洄看母親臉色陰沉,就知道這裴氏今日要倒霉了。
圣上含糊應(yīng)對:"冬日一過,轉(zhuǎn)眼開春,蓬萊殿的景致比甘露殿好。"
貴妃不肯罷休,"那等開春再搬回去。"
圣上這回倒還算明智,"搬來搬去多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貴妃不太高興,嘟囔了幾句又道:"三郎昨日說,阿史那謁霸攬著北衙的軍務(wù),到現(xiàn)在都不曾交予朝廷......"
皇后聽到這里,覺得不用再聽下去了,揚手打起了垂掛的金絲簾,厲聲道:"裴氏,我命你在蓬萊殿禁足,你竟敢枉顧我的旨意,跑到兩儀殿來。且我警告過你,后宮不得干政,你在陛r/>
這一聲吼,嚇了圣上一跳,嚇得裴氏蹦起來,避重就輕道:"不是妾不遵女君的令,是陛下......陛下的頭風(fēng)又犯了,妾不放心,就算冒死也要過來探看。"
皇后狠狠"呸"了一聲,"這兩宮之中的嬪妃娘子都死絕了,只有你能侍奉陛下?神龍殿離兩儀殿不過百丈,竟要偏勞你從蓬萊殿趕來,看來這大歷后宮無人能出其右,干脆讓你頂了我,皇后的位置讓你坐罷。"
此言一出,裴貴妃慌起來,"女君,妾從來不敢生此非分之想......"
"你都要住到甘露殿來了,世上還有你不敢想的事?"皇后抬眼直視圣上,"陛下今日給我一句準話,你可是打算廢后,冊立這賤人?"
圣上忙道:"你在胡說什么,朕何時有這想法!"
"好!"皇后斷喝一聲,"長御進來!此賤婢不遵懿旨,沖撞皇后,干涉朝政,當如何處置?"
長御昂著脖子道:"回殿下,當杖斃階前。"
貴妃自然不服,倨傲道:"我是當朝貴妃,是商王生母,誰敢杖斃我?"
圣上見她們吵起來,待要來說合,皇后沒有給他插嘴的機會,抽出凌洄別在腰帶上的笏板,一口氣連扇了貴妃五板,打得貴妃口唇流血,直挺挺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