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黑筆在桌上滾了幾圈, 最后一路沿著桌邊掉到了地上。
    然而, 在這個見證回文猜想被證偽的關(guān)鍵時刻, 在場的所有人對于這個小小的插曲，都無暇顧及。
    葉千盈緩緩地吁出了一口長氣，精神終于慢慢地松弛了下來。
    此時此刻, 她覺得自己那一口呼出的不是空氣，而是簡直吐盡了自研究回文數(shù)以來，自己胸中累積的所有失敗和挫折。
    她緩緩地把自己的大部分體重都往后倚在椅背上，因為激動, 手指間還在輕輕地發(fā)著抖。
    葉千盈的目光稍微有些空，仿佛就在剛剛的那一個小時證明過程中, 已經(jīng)把自己所有的精神都注入到了眼前那張薄薄的紙片中。
    幾乎是在她剛剛松手的下一秒鐘，幾個教授近乎是以搶的姿勢, 把那最后一張白紙抄在了手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三個教授肩并肩地緊貼在一起，仔細地研讀著葉千盈的證明過程。
    他們的目光像是探照燈一樣, 橫橫豎豎地在白紙上掃過，每一次呼吸聲都短促而焦灼。
    然而在辦公桌的另一邊, 當(dāng)事人葉千盈在寫出了證明過程以后，反而不著急了。
    她彎腰從地上把那只跌落的中性筆撿了回來。當(dāng)葉千盈啪嗒一聲合上筆帽的時候，她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
    眼看著自己的證明方式正在被三個b大教授肉眼審核，葉千盈卻絲毫沒有露出緊張的神態(tài)，更沒有靠近過去湊這個熱鬧。
    對于她自己筆下親手寫出的證明過程，葉千盈心里有數(shù)。
    她耐心地等待了一段時間, 期間甚至反客為主地踱到飲水機前，給三個教授一人打了一杯溫水。
    而正如她預(yù)料的那樣，三個教授在審視她的證明的過程中，全都看得入迷了。他對于葉千盈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的行為，絲毫也沒有覺察到。
    最后，關(guān)教授率先緩緩地嘆息了一聲，這才喚回了兩個同事因為震驚和投入而扎進過程里的魂兒。
    就在剛剛?cè)肷竦臅r間里，關(guān)教授足足把證明過程反復(fù)看了三遍?，F(xiàn)在，他認為僅以這個過程的內(nèi)容來論，已經(jīng)可稱完美無缺。
    那兩個教授看到眼前有個紙杯，順手就拿起喝了一口。直到溫水入喉，他們才意識到，因為剛剛一直處于高度的緊張狀態(tài)，自己的嗓子已經(jīng)非常干渴了。
    “你這個證明過程完全能夠成立，至少我找不出它的問題?！标P(guān)教授只覺自己相當(dāng)滿意。
    他緩了緩胸中那股激動的感覺，轉(zhuǎn)而問身邊的兩個老友。
    “老董，老鄭，你們看這個證明做得怎么樣？”
    架著一副銀絲眼鏡的董教授連連點頭：“我看不出它有什么毛病，整個過程都精煉得非常難得。”
    至于另一位鄭教授則面容嚴肅，少言寡語。他用一種近乎一錘定音的口吻說道：“沒有問題。”
    關(guān)教授臉上已經(jīng)不自覺地露出了笑意，他贊許地看著葉千盈，連連表揚她道：“好，非常好……”
    邏輯縝密無誤，證明方法曲折老成。眼前的這幾篇證明，好得簡直不像是葉千盈這個年紀的學(xué)生能寫出來的過程。
    唯一的遺憾就在于……
    關(guān)教授看著葉千盈，目光里有驚喜，有贊嘆，卻也含著淺淺的一絲可惜：
    “按照你這個方法證明，大概能把利克瑞爾數(shù)的猜想范圍印證三分之一，但剩下的那三分之二……”
    架著銀絲眼鏡的那位董老師聽不得他一上來就挑錯，當(dāng)即就去拍關(guān)教授的肩膀。
    “嗨，老關(guān)，你別說喪氣話。她現(xiàn)在能證偽回文數(shù)猜想的三分之一，已經(jīng)非常不錯了。這是遠遠超出她這個年紀所能夠取得的成就，這么好的孩子，你可別求全責(zé)備……”
    葉千盈見到這一幕，不由得輕輕地蹭了一下自己的鼻尖，還有點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咳，教授，抱歉。我的意思是……剩下那三分之二的證明部分，我也已經(jīng)推導(dǎo)出來了。不過，因為這三分之一之前始終沒能證出來的緣故，所以就一直沒發(fā)過論文?！?br/>     三位教授：“……”
    三位教授：“？？？”
    三位教授：“?。。　?br/>     在理解了葉千盈言語里的含義的半秒鐘里，教授們經(jīng)歷了好一番跌宕起伏的心理歷程。
    他們還滿肚子都在想著安慰葉千盈的的話，誰都沒想到，葉千盈居然會有如此神來一句。
    教授們集體驚呆了。
    全……全都證明了？
    這個……
    事態(tài)的變化也太太太太快了吧！
    事情的走向也太太太太變態(tài)了吧！
    一時之間，關(guān)教授和剩下的兩位教授看著葉千盈的眼神都有些發(fā)直。
    從他們看著葉千盈的眼神中，葉千盈不由有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個如詩如畫的小美女，而變成了一個……緩緩披上哥斯拉皮的什么東西。
    葉千盈：“……”
    要是一般學(xué)生這么說，三位教授多半都不會把這種話當(dāng)真——太狂了，而且多半只是學(xué)生本人年輕氣盛，被數(shù)學(xué)邏輯套在了里面，自以為自己破解了一個定理。
    在數(shù)學(xué)院做了這么多年，對于這種事情，幾位教授都見多了。
    而在學(xué)校以外……
    那些每年層出不窮的“民科數(shù)學(xué)大師”，動不動就嘩眾取寵，到處宣布自己破解了冰雹問題/黎曼猜想/單色3角形問題/哥德巴赫猜想……
    對于那種人，哪怕他們在民間論壇，追著教授們的尾氣狂咬八百里，幾位教授只要看他們的證明過程一眼，都算是教授這邊輸。
    但要葉千盈說出這話……
    那顯然就是非常具有可信度?。?br/>     這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畢竟，葉千盈剛剛用一支筆桿子證明出三分之一的過程，現(xiàn)在還白紙黑字地拿在他們手里呢。
    關(guān)教授激動地把葉千盈剛剛寫滿的幾張白紙，又重新塞回了她的手里。
    他甚至沒有多問葉千盈一聲“你能保證嗎？”，就非常痛快地相信了葉千盈。
    “很好，非常好。來，拿著你的過程，回去以后你就開始寫這個論文，等你把整個回文數(shù)證偽的論文寫完以后，拿給我們幾個誰都行，老師們都愿意幫你潤色?！?br/>     葉千盈笑著點點頭：“謝謝老師?！?br/>     “謝什么啊?！标P(guān)教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的學(xué)習(xí)生涯才剛剛開始，大好的前途，都在后面等著呢?！?br/>     正事說完了，接下來就能聊一聊閑篇。
    無論是架著銀絲眼鏡的董教授，還是沉默寡言的鄭教授，此時都用好不羨慕的眼神看著關(guān)教授。
    董教授：“哎呀，老關(guān)，怎么偏偏就你運氣這么好，得了這樣的一個好弟子?！?br/>     董教授教授稍微停頓一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又上上下下地掃視了葉千盈一遍，真是越看越覺得眼紅。
    “天縱英才、后繼有人??！我看再過幾年，又是一個拿拉馬努金獎的好材料！”
    聽到這個教授這么酸，關(guān)教授只覺自己哭笑不得。
    “老董，你想什么呢！你再仔細看看這丫頭！”
    “看什么？”
    董教授不信邪地又看了看葉千盈，梗著脖子不服氣：“我說錯了？難道這不是你帶的學(xué)生？這么好的學(xué)生你要是都不認，那我可就下手搶了啊，我跟你說老關(guān)，我不客氣的我！”
    面對董教授的威脅，關(guān)教授哈哈大笑，一掌拍上了董教授的后背。
    “我倒看看你不客氣什么。她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學(xué)生，她是咱們的學(xué)生！”
    “……?。俊?br/>     兩聲語氣幾乎一模一樣的疑問，一前一后地從剩下兩位教授的口里傳出。他們長相迥異，此時沒反應(yīng)過來的狀態(tài)倒是十分神似。
    “你們‘啊’什么呀?！标P(guān)老師笑得直錘胸口：“你們兩個啊，這學(xué)期的課都被安排在周幾了？是不是還沒來得及給大一上課呢？看看這孩子，她是這屆英才班的學(xué)生！”
    董教授：“！?。　?br/>     鄭教授：“?。?！”
    英才班的學(xué)生……那豈不是今年還沒成年？
    要知道，受生理條件和環(huán)境條件的影響，數(shù)學(xué)家的黃金年齡一般集中在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
    眼前這個女孩要是十六七歲就能證偽回文數(shù)，那她的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董教授和鄭教授看著葉千盈的眼神，一時之間說是兩眼放光也不為過。
    兩個年紀平均還不到四十五的中年教授，此時居然慈祥得就像是鄰家的老爺爺。
    他們熱情地招呼葉千盈：“來來來，老師們的聯(lián)系方式你都加一下，以后假期里遇到什么問題，隨時可以問老師。”
    葉千盈：“……呃，謝謝老師?！?br/>     不知道為什么，在剛剛加上聯(lián)系方式的那一刻，葉千盈心里就隱隱有種感覺，好像自己上了賊船一樣。
    應(yīng)、應(yīng)該不會吧……
    事與愿違，葉千盈才剛剛收起手機，董教授熱情的邀請便在下一秒鐘立刻抵達：
    “你要是有意愿的話，五年以后可以來讀我的研啊。做我的學(xué)生，我保你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纳??！?br/>     葉千盈：“……”
    五年以后？那么遠的事都要預(yù)支的嗎？
    一旁安安靜靜，始終沒說幾句話的鄭教授又好氣又好笑，也在董教授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
    “去你的吧，老董，你可真有能耐，一竿子把人家給支到幾年以后去了?！?br/>     董教授嘿嘿一笑，依舊堅持對葉千盈道：“你要是愿意在國內(nèi)讀研，什么時候跟我說都行。老師這里碩博連讀，肯定給你留一個名額?！?br/>     葉千盈只好含糊道：“暫時還沒想那么遠，我到時候再說，呵呵呵呵……”
    按照葉千盈自己的計劃，她多半是會出國的。
    葉千盈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結(jié)束了。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還沒有完！
    就在當(dāng)天下午，葉千盈收到了一條信息，正是來自于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鄭教授。
    鄭教授：你現(xiàn)在研究回文數(shù)出了成績。要是有本校讀研的計劃，那不妨來我這里啊，我這里正好和你對口！
    葉千盈：“……”
    怪不得都說悶嘴葫蘆才是最厲害的，她這下子可算是見識了。
    單從白天相見的那一面，哪能看出來鄭老師是這種偷偷挖墻角的人??！
    ————————————
    論文固然要寫，但晚上的講座也是要聽的。
    晚上六點鐘，在學(xué)校小禮堂有一個復(fù)變函數(shù)的講座，葉千盈最近對這部分的研究很有興趣，提前三天就領(lǐng)好了票，當(dāng)然不能因為一個論文就耽誤了。
    走出數(shù)學(xué)辦公樓以后，葉千盈隨意找了間沒課的教室，對照著自己腦海里的證明內(nèi)容，把論文的框架先勾勒了出來。
    等她架構(gòu)好了敘述順序，圈出了主要闡述的要點以后，距離講座開場便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了。
    葉千盈一點不慌。
    從她現(xiàn)在的教學(xué)樓步行抵達小禮堂，十分鐘綽綽有余。
    要問她怎么對于校園環(huán)境這么熟悉……
    害，還不是因為這幾天跑前跑后，到處蹭課鍛煉出來的。
    葉千盈：蹭課使我強大，蹭課改變生活。
    她把記著思路的筆記活頁紙好好收在包里。
    葉千盈今天用腦過度，精神更是在高度集中的推演下緊繃了一段時間，按理來說，她此時本該十分疲憊才是。
    但是，當(dāng)她想一想到自己背包里，幾張輕飄飄而又重于千鈞的證明過程時，便覺得自己身輕如燕，力大無窮。
    簡而言之，一言以蔽之，那就是——
    扶我起來，我還能學(xué)！我還能繼續(xù)證明未破解定理！我葉千盈能再證明一百個！
    系統(tǒng)：“……”
    眼看宿主就這么飄了，她可真是敢說啊。
    上一個這么許愿的神話人物，好像還是佛教里的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所以按照宗教故事，他應(yīng)該還在地獄里苦守呢。
    面對許下如此宏圖偉愿的宿主，系統(tǒng)還能說什么呢，它只能祝宿主多多加油了。
    在小禮堂的門口，葉千盈遇到了等候已久的沈瀚音。
    沈瀚音正在鋪滿大理石的走廊里反復(fù)踱步，眼神略略放空，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么東西。直到葉千盈走到他眼前了，沈瀚音猶自發(fā)呆，竟然半點也沒認出她來。
    葉千盈心里好笑，惡作劇般繞到沈瀚音背后，拍了他肩膀一下。
    “??？”沈瀚音一個激靈，醒過神來。他回頭一看是葉千盈，頓時松了口氣。
    “剛才沒看著你?！彼χ咽稚系乃芰咸岽f給葉千盈，“你點的餐，中午的時候你說要吃雞肉卷對吧?！?br/>     葉千盈也不和他客氣。小禮堂里不能吃東西，她就接過雞肉卷，往走廊深處走了走，自己墊著紙巾站著直接吃。
    沈瀚音隨著葉千盈一起往里面挪：“我剛剛一直在想你黑板上寫的過程……是回文數(shù)相關(guān)的證明嗎？”
    葉千盈有點意外：“你看出來了？”
    黑板上書寫的那部分，只是截取了證明過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連關(guān)教授看到的時候都不敢確定，沈瀚音是怎么看出來的？
    “你之前跟我說過在研究回文數(shù)，我看你那個證明步驟里有幾步能對應(yīng)上，因此猜著是這個。”沈瀚音搖搖頭，表情淡然，顯然覺得這事沒什么好說的：“不提這個，你這個證明打算投個什么期刊，你想好了嗎？”
    葉千盈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論文都還沒寫出來呢，哪兒就說到期刊的事了。
    “我先把論文寫出來看看吧，多半應(yīng)該會投國外的期刊，具體哪家也沒想好。不過也不能太差對吧，而且最起碼得是篇sci啊?！?br/>     沈瀚音凝神想了想：“如果是回文數(shù)證偽的話，我建議你投《american journalmathematics》，這個雜志比較對口?！?br/>     “好主意，值得考慮?！比~千盈咽下口里的雞肉卷，示意沈瀚音替她看個表：“幾點了？”
    “放心，來得及?！鄙蝈粜ξ⑽⒌卣f。
    此時，不遠處的大廳燈火透明，對數(shù)學(xué)感興趣的學(xué)生們拿著筆記，背著書包，急匆匆地走進小禮堂里等待講座的開場。講座主講人的展示板立在大廳最顯眼的地方，西裝革履的教授笑容滿面，背后則映著函數(shù)符號和無數(shù)星辰。
    倘若做個慢鏡頭的定格，這一幕簡直可以被拍進電影。
    而在那些熱鬧的背影里，是他和葉千盈站在光線暗淡的角落，葉千盈趕時間，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填著雞肉卷。
    兩下間互相比照著看看，沈瀚音突然笑了。
    即使他平時并不在旁人容貌上用心思，那他也能很輕易地看出，葉千盈究竟是個多么漂亮的女孩。
    倘若是普通人擁有這樣驕傲綺麗、有如鳳凰一般的美麗樣貌，單憑著臉就能吃飽下半輩子的飯。
    更別提葉千盈還是影后之女，出身非富即貴。只要她想，什么樣的未來都有，大把的金錢由她揮霍，不同類型的前途甚至可以排列組合，讓她抽簽挑選。
    然而，此時此刻，沈瀚音卻和葉千盈在這個地方見面。葉千盈站在走廊背風(fēng)的角落里，默默地啃著一個食堂售價兩塊三毛錢的雞肉卷。
    她奔赴在不同的課堂和講座之間，也奔赴在知識為她打開的一扇扇大門前，態(tài)度鄭重得不亞于去赴世上任何一場莊重的盛宴。
    沈瀚音很了解，究竟是什么值得葉千盈這樣神往——足以拋下家世、脫下華裳、不理會容貌和金錢帶來的天然優(yōu)勢，只做拜服在知識面前的一個普通學(xué)生。
    因為他自己也正為同樣的存在而目眩神迷。
    沈瀚音突然開口，語氣里甚至有幾分不同尋常的縹緲之意。
    “真理是多么美啊，對不對?！?br/>     葉千盈：“哈？”
    對于沈瀚音的觀點，葉千盈贊同地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他怎么突然提起這個事？學(xué)嗨了嗎？還沒進到講堂里呢，沈瀚音就已經(jīng)隔空接收到教授關(guān)于復(fù)變函數(shù)的腦電波了？
    “慢點吃，別噎到?！迸榈匾幌?，沈瀚音把手上的可樂擰開，遞給葉千盈，語氣相當(dāng)?shù)姆€(wěn)重而又令人安心。
    “還有五分鐘，你好好吃完，能來得及的。我把多出來的那張票給戴修了，讓他幫咱們占咱前排兩個座，所以一會兒不會沒位置?！?br/>     ——————————
    當(dāng)天晚上，葉千盈就開始寫她的論文。
    她要投的是國外期刊，論文肯定要用英語來寫。
    對于許多想要投稿的華國學(xué)生，乃至某些華國導(dǎo)師來說，語言就是論文刊登的第一道坎。
    上一世的時候，葉千盈還見到過有導(dǎo)師收學(xué)生的時候，其他要求都可以商量，只是在英語能力上要求特別高，而且絲毫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因為這個導(dǎo)師本身英語不行，他本身受到時代影響，是學(xué)俄語出身的。
    但對于葉千盈來說，語言可以說是最不算問題的問題了。
    所以這篇論文葉千盈寫得相當(dāng)順暢。
    論內(nèi)容，整個回文數(shù)證偽的過程，葉千盈都已經(jīng)爛熟于心；論文字，葉千盈的語言和語法無可挑剔。
    當(dāng)天晚上，葉千盈拉上床簾，在現(xiàn)實世界里熬了一個通宵。一個晚上下來，隨著建模和證明宣告完成，她的論文初稿也畫下了句點。
    葉千盈剛想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脖子疼得厲害。
    “嘶……”
    太久保持一個姿勢不動，猛然一扯，她的肌肉有點拉傷了。
    系統(tǒng)提醒她：“您先別動，按照我的指令來……前、前、后、后、左、右……”
    葉千盈來回活動了幾下脖子，這才感覺好了一些。
    她在無傷無痛的學(xué)習(xí)空間里浪慣了，一時竟然忘記自己還是肉.體凡胎，長期保持一個姿勢對于健康不利，下次再寫論文，她還是需要定時站起來活動一下的。
    “系統(tǒng)，下次每隔四十分鐘就提醒我一次。”
    系統(tǒng)嘆氣，顯然對她的記性也是很無奈了：“我昨晚其實叫過您的，宿主。但您沉迷論文不可自拔，當(dāng)場就讓我開啟靜音功能?！?br/>     葉千盈一愣：啊，還有這事？
    咳……那什么，系統(tǒng)說了以后，她似乎回憶起了一丟丟的稀薄印象。
    “啊哈，是嗎。那下次不會了?！?br/>     葉千盈的這個保證，聽起來真是一點也沒有分量。因為她在一手按著自己后頸的時候，另一只手居然還在滑動鼠標，上上下下地檢查論文。
    對于自己宿主的這份不要命的拼勁兒，系統(tǒng)是十分佩服的。
    “宿主您還真是爭分奪秒啊?！?br/>     “對，今天我一二節(jié)有課，但是三四節(jié)我和關(guān)教授都沒有課。要是時間來得及的話，我想直接把論文帶到課堂上，一下課就拿給關(guān)教授看看?！?br/>     “已經(jīng)完成得很好了?！毕到y(tǒng)關(guān)懷自己宿主的身體狀態(tài)：“您之前不是已經(jīng)檢查過了嗎，在推演邏輯上是沒有問題的?，F(xiàn)在距離第一節(jié)課還有一點時間，您要不要進到學(xué)習(xí)空間里補個回籠覺？”
    學(xué)習(xí)空間里的精神恢復(fù)速度比正常睡覺快，一分鐘可以頂兩分鐘用呢。
    “證明上肯定沒有問題?！边@點自信葉千盈還是有的，“我看看有沒有單詞拼寫，或者語法方面的錯誤?！?br/>     要是她這份證明都能出錯，證明她能力有問題，實力是硬件，一時改變不了，只能說明她的學(xué)習(xí)水平還不到家。
    但要是在單詞或者語法上出錯……那可就是純粹的態(tài)度問題了。
    對于所有能避免的錯誤，葉千盈一向選擇將其掐死在萌芽之中。
    如果沒有這份細致，在之前的那么多次競賽考試里，葉千盈也不會每次都能拿到滿分金牌了。
    做學(xué)術(shù)，就是要嚴謹。這是必要的素質(zhì)，不是什么可以商量的條件。
    ————————————
    下課以后，葉千盈第一時間就把自己的論文拿去給關(guān)教授看。
    為此，她還忍痛翹掉了一節(jié)微電子與電路基礎(chǔ)課。
    “可惜信科院還沒有太熟悉的同學(xué)，不然下次翹課的話，可以托人幫我錄個音什么的?！比~千盈對此十分遺憾。
    系統(tǒng)：“……”
    宿主您暫時悠著點吧，您還記得嗎，您是數(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不是其他學(xué)院的！
    走在數(shù)學(xué)辦公樓里的時候，葉千盈驚奇地發(fā)現(xiàn)，樓里遇到的幾個老師，看起來都像是認識她的樣子，見到她就很和氣地點了點頭。
    那那幾個老師里，有三個葉千盈曾經(jīng)上過他們的課，能認出她來也無可厚非。但是有幾個她只在學(xué)院網(wǎng)站的合照上見過，這些大神究竟是怎么認出她來的啊。
    葉千盈內(nèi)心暗自疑惑。
    她一路走上三樓，正好遇到了董教授和另一個不認識的教授夾著公文包結(jié)伴走來，看樣子是接下來有課要上。三個人恰好迎面遇上，葉千盈對教授問好的同時，兩位教授就先對她點了點頭。
    董教授一看到葉千盈，當(dāng)即眼神就亮了。他煞有其事地指著葉千盈說道：“來，老劉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我學(xué)生?！?br/>     “得了得了，”那位姓劉的教授笑著睨他一眼：“你問問人家老關(guān)同意嗎？這么好的孩子讀你的研，還不是耽誤了?！?br/>     “去你的。”董教授笑罵一聲，和顏悅色地和葉千盈打了個招呼：“怎么，找關(guān)老師看論文?。克谵k公室里面呢，你直接推門進去就行?！?br/>     葉千盈點點頭，對董教授道了聲謝。就在她即將和教授擦身而過的時候，董教授又開玩笑地提起了那個死亡話題。
    “怎么，真不報我的研究生嗎？”
    葉千盈：“……”教授您也太執(zhí)著了叭！
    葉千盈落荒而逃，身后董教授和劉教授一起哈哈大笑。
    ……
    辦公室里，關(guān)教授仔仔細細地把葉千盈的論文拿在手里，一行一行地細細讀了一遍。
    他用時不短，但葉千盈一直沒有開口打斷他。
    隨著一頁一頁的證明過程被翻過去，直到只剩下最后的致謝和參考文獻了，關(guān)教授這才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看神情簡直是大夢一場。
    “非常完美?！彼贸錆M感慨的目光看著葉千盈：“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絕對做不到和你今天相同的成績——你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學(xué)生。”
    “從證明過程上來看，我已經(jīng)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你的證明思路是相當(dāng)精彩的。論文有電子版嗎？留在這里，我有空給你潤色一下?！?br/>     “有的，謝謝老師?！比~千盈立刻拿出優(yōu)盤來，把文件拷貝到關(guān)教授的電腦上。
    關(guān)教授看了看桌面上的那個圖標，卻不著急打開。他沉吟了片刻，又問葉千盈：“不同的期刊有不同的偏好，你這個論文大概想怎么投？”
    葉千盈笑著回答：“暫時還沒想好，不然老師給我出個主意？”
    關(guān)教授笑著點點頭。他之所以問葉千盈這么一個問題，本來就有想提點她的意思。
    “首先，你這個論文肯定是要投國外期刊了。要是在國內(nèi)隨便挑一個灌水期刊投了，那是真的可惜——就連b大核心的期刊，發(fā)上去都是委屈了你這個選題?！?br/>     這個觀點和葉千盈不謀而合。
    關(guān)教授繼續(xù)往下說。
    “唔，《inventiones mathematicae》、《annalsmathematics》、《acta mathematica》、《journalthe american mathematical society》……”
    葉千盈聽得雙眼發(fā)亮！
    這可是數(shù)學(xué)界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四大期刊??！
    不過，她心里還懷著很多的不確定：“……教授，您覺得，我這篇論文，他們真的能收嗎？”
    “……這四個期刊，你肯定是投不上了?！标P(guān)教授慢悠悠地借口。
    葉千盈：“……”
    教授啊，你讓我白高興了。
    你堂堂教授，為人師表，怎么還能說兩截話呢？！
    看著葉千盈的大起大落的表情，關(guān)教授哈哈大笑：
    “也就這種時候，能看出來你還是個孩子。第一等的刊物你現(xiàn)在還欠火候，人家不會用你的稿的。要是你能發(fā)上去，那你也不用繼續(xù)讀書了，我和學(xué)校打報告，就在我隔壁給你申請一間辦公室！”
    葉千盈：咦，好像也行，聽著還挺動心的啊。
    天曉得，關(guān)教授本來只是開個玩笑。
    ……要是被他知道葉千盈心里真是這么想的，那關(guān)教授口里的茶水準要嗆著第二次。
    關(guān)教授：“試著投投第二等的期刊吧，ams，ems，lms，smf這幾個學(xué)會的都行，《pacific journalmathematicsn》或者《american journalmathematics》也可以。
    唉，如果可能，我真想讓你投《duke mathematical journal》，不過還是太勉強了。sci的審稿期本來就長，你還是從前兩個里面挑一個投吧?！?br/>     一聽關(guān)教授的推薦，葉千盈就不由得笑了。
    原因無他：《american journalmathematics》這本雜志，正好也是沈瀚音給她的建議。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教授。”葉千盈連連點頭。
    “沒有關(guān)系?！标P(guān)教授笑著把那份裝訂好的論文調(diào)轉(zhuǎn)著還給葉千盈：“我平時就喜歡給你們這些孩子看論文，本來大三大四也經(jīng)常因為這事來找我，現(xiàn)在就是提前了點——嚯，不說我還沒發(fā)現(xiàn)，你可是提前了整整三年啊?！?br/>     對上關(guān)教授夸張的表情，和他特意比出來的那個“三”的手勢，葉千盈當(dāng)即就被逗笑了。
    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即使關(guān)教授的課特別容易掛科，要求很嚴，平時又不給高分，數(shù)學(xué)院的學(xué)生也依然這么愛戴關(guān)教授。
    因為，他真的是學(xué)生們最想遇到的那種老師。
    寬容、和藹、可愛、幽默而又有親和力。而你深深地知道，他的每個要求，不是為了難為你，而是為了對你好。
    “回去吧回去吧?！标P(guān)教授笑著打發(fā)葉千盈：“論文就署你自己名就行，咱們剛見面一個星期，我也沒教你什么。定好稿就拿給我，我認識《american journalmathematics》的主編，到時候和他說一聲，或許能給你節(jié)省一點審核時間?！?br/>     “沒有。”葉千盈端端正正對關(guān)教授行了個禮：“您已經(jīng)教了我很多了?！?br/>     ……
    葉千盈走出關(guān)教授的辦公室，慢慢地在走廊踱步。
    “系統(tǒng)。”她突然喚了腦海里的系統(tǒng)一聲：“等我讀完博士以后，也會有大學(xué)邀請我去做教授的吧?！?br/>     “那是肯定的?！毕到y(tǒng)停頓了一下，以一個非常客觀的角度評價道：“如果您繼續(xù)以這樣的速度成長起來的話，不等您讀完博，也會有學(xué)校來破例邀請您做教授。”
    葉千盈想了想那個場面，心里覺得也很不錯。
    “如果我去當(dāng)教授的話……我希望我能做一個和關(guān)教授這樣，讓學(xué)生們發(fā)自內(nèi)心尊敬又喜歡的老師?！?br/>     系統(tǒng)的電子音此時聽來恍若含笑，又好像只是陽光下一聲柔柔的應(yīng)答。
    “您會的，宿主?！?br/>     “您會成為最偉大的老師，我一直這樣堅信著。”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