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公主嫁(2)
莒姬卻道:“也未必就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若是讓那黃歇去邊城截住你,然后你們或去齊國,或去燕趙,若是那黃歇當(dāng)真有才,能夠在諸侯之中游說得一官半職,建立名聲,將來待那毒婦死后,你們便可回到楚國來,只說你落水不死,被那黃歇所救,結(jié)為夫妻,游歷列國方回,也便是了,只是名聲上略差些?!?br/>
羋月大喜,伏在莒姬臂上搖了搖道:“母親當(dāng)真是無所不能?!彼c莒姬,少有這樣的親熱動作,尤其年紀(jì)益增之后,這樣的親熱,已經(jīng)數(shù)年不見。
莒姬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點了點她的額頭,吩咐道:“不管你走到哪里,若是你弟弟有事,你必得回來?!?br/>
羋月笑道:“那是自然?!闭f到弟弟,她忽然想起一事來,便與莒姬商議道:“母親,我想讓子歇把冉弟一起帶走,可好”
莒姬怔了一怔,別過頭,冷淡地道:“隨你?!绷d月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再說,好一會兒,莒姬才嘆道:“終究是你們的血親,若是不管,也不是辦法。我亦不忍見向妹妹的骨血流落市井,你們那舅舅向壽,也該是成人了,亦要奔個前途,被一個小孩子拖累著也不成樣子。便讓他入軍中先積累些戰(zhàn)功,將來也好為子戎作個幫手。”
當(dāng)下兩人商議已定,羋月便回了羋姝住處,也不知羋姝與楚威后說了什么,第二日,楚威后便召羋月去見她。
羋月進(jìn)去的時候,見楚威后正閉目養(yǎng)神。羋月行禮道:“兒臣參見母后。”
便見楚威后緩緩地睜開眼睛,似是方看到羋月,擠出了一副慈祥的笑容,招手道:“九丫頭,你來了。起來吧,坐到我跟前來?!?br/>
羋月帶著惴惴不安地起來,走到楚威后的跟前。再跪坐下來。
就聽得楚威后開口道:“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你阿姊說,你想跟著她一起陪嫁到秦國去,可是真的”
羋月一副低眉順眼:“兒臣一切聽從母后、阿姊安排?!?br/>
楚威后看她這副樣子。心中發(fā)恨,臉上卻笑得越發(fā)和氣,道:“哎,這終是你一生之事,總要你心里情愿才是。所以我還是不放心。親來問你,此事你自己是愿意,還是不愿意總得給我個準(zhǔn)話,是不是”
羋月手中拳頭握緊,好半天才說:“兒臣愿意隨阿姊去秦國?!?br/>
楚威后的聲音悠然從她的頭頂傳下:“你知道嗎,其實我原本并沒有打算讓你作姝的媵人,我看好的人,是七丫頭。沒想到她沒福氣,居然為精怪所迷,所以只得讓你頂上了。屈昭景三家雖然出自羋姓。終究隔遠(yuǎn)了,總得讓姝有個嫡親的姐妹跟著去,是不是”
羋月應(yīng)道:“是?!?br/>
楚威后忽然笑了,笑聲中充滿了惡意:“我最后再問你一次,你確定要隨姝出嫁,再不改了”
羋月心頭狂跳,似有什么可怕的事在破冰而出,但她迅速感覺到,如果她去捕捉這種感覺,只會掉入楚威后的陷阱。死在她的手中,當(dāng)下仍道:“是。兒臣愿意隨阿姊嫁去秦國?!?br/>
楚威后的手伸到了羋月下巴,托著她抬頭看著自己道:“抬頭讓我看看,嘖嘖。真是看不出來,女大十八變,長得這么漂亮,真不知道令多少兒郎動心?!?br/>
羋月微低著頭,視線只停留在楚威后的脖子道:“母后謬獎,兒臣愧不敢當(dāng)?!?br/>
楚威后笑著從幾案上拿起一卷竹簡。遞到羋月面前道:“當(dāng)?shù)闷?,你看,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可真是為難呢,你知道這竹簡上寫得是什么嗎黃族的后起之秀,三閭大夫屈原的弟子黃歇想聘你為婦,太子為媒,大王也有允準(zhǔn)之意??涉窒矚g你,要你跟著她陪嫁,我正為難呢,難得你自己主意拿得正,一定要跟隨著姝去秦國,雖不枉姝待你一番情意,可卻不是辜負(fù)這黃歇了嗎”
羋月怔住,顫抖著轉(zhuǎn)頭看著楚威后手中的竹簡,勉強(qiáng)鎮(zhèn)定心神,終究話語中還是聲音微顫:“黃歇求婚,大王也有允準(zhǔn)之意”
楚威后惡意地笑道:“可不是嗎”
羋月握緊拳頭,漸漸平息了顫抖,輕嘆道:“可這件事,終究還是要落到母后手里作主吧。”
楚威后道:“是啊,你一向聰明,你說說看,這黃歇的求婚,我應(yīng)該如何答復(fù)”
羋月看著楚威后,忽然笑了:“民間有許多故事,兒臣聽過一則,說是一種善能捕鼠的動物叫貍貓,抓到老鼠以后通常不會馬上吃了它,而是會放開它,等到老鼠以為可以逃走的時候,又把它抓住,這樣反復(fù)逗弄多次,才會把老鼠吃掉。母后一定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對嗎”
楚威后看著她,也撫掌笑了:“唉,你當(dāng)真是個聰明的孩子不過”她微笑著道:“老鼠聰不聰明,命運都在貍貓的掌握中。你既然親口向我說,要跟隨著姝當(dāng)陪嫁之媵入秦,可這黃歇畢竟是太子的伴讀,太子親自保媒,大王也很欣賞他,我不能不給他這個面子,總得允準(zhǔn)他的婚事,是不是”
羋月似是聽出了什么,心中涌起不祥的預(yù)感,她試探著問道:“母后的意思是”
楚威后冷冷地道:“你說,把你七阿姊嫁給黃歇,如何”
羋月跌坐在地,一時間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似聽得一個破碎的聲音遲疑地道:“可是,可是茵姊不是中了邪嗎”這是她的聲音嗎,竟連她自己都聽不出來了。
楚威后卻笑了,笑得如同操縱著人世間萬物生死的神魔,她的聲音也似飄忽而遙遠(yuǎn):“黃歇一個沒落子弟,賜婚公主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典,難道還能夠由得他挑來揀去不成至于七丫頭,也只是一時受驚才會生病,說不定沖沖喜,她的中邪就能好了呢”
羋月絕望地看著楚威后得意的笑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慢慢地旋轉(zhuǎn),模糊。景色一時模糊一時清楚。終于漸漸變清,羋月凝神看去,但見楚威后那張充滿了惡意與戲弄的臉,仍在眼前。
羋月忽然笑了。她端端正正地向楚威后磕了一個頭,道:“多謝母后允我,隨阿姊遠(yuǎn)嫁秦國,兒臣愿意?!?br/>
楚威后的笑容微凝,忽然又笑了:“那么。黃歇呢”
羋月筆直跪著,道:“黃歇是黃歇,我如今連自己的主都作不得,何能替別人操心?!?br/>
楚威后看著她的臉,這張臉,與向氏這般相像,可是向氏的臉上,卻永遠(yuǎn)也不曾出現(xiàn)這樣的表情。
這個小丫頭,竟是個剛毅不可奪其志的人,可惜??上Я?,終究再怎么掙扎,也是掙扎不出注定要死亡的命運
想到這里,她忽然興味索然,揮了揮手道:“那你便下去備妝吧?!?br/>
羋月磕了個頭,退了出去。
楚威后看著她退出去,忽然對自己的決定有一絲的不確定起來,她低頭想了半晌,喚來了玳瑁道:“我欲要你隨姝入秦陪嫁,你可愿意”
玳瑁一驚。旋即已經(jīng)明白楚威后心意。作為一個奴婢,她在楚威后身邊顯赫已至極點,然則她跟隨楚威后多年,忠心耿耿。明知道楚威后擔(dān)心愛女,豈有不效忠之理,當(dāng)下毫不猶豫地應(yīng)道:“威后要用奴婢,奴婢豈有不愿之理”
楚威后道:“你也知道,我其他兒女均是懂事,我自不擔(dān)心。唯有姝”她輕嘆一聲:“這孩子是讓我慣壞了。竟是一點也不曾有防人之心,我怕她此去秦國,會被人算計。她那傅姆女嵐,我原只道還中用的,誰承想她”說到這里,她厭惡地皺了皺眉頭。
女嵐在羋姝私自出宮的事情上,事前不作為,事后推諉責(zé)任,頓時讓楚威后厭了她。只是礙于羋姝自幼由她撫養(yǎng),不好當(dāng)著羋姝未嫁前處置,心中卻是將她記了個“留用察看”的標(biāo)記來。不想女嵐在已經(jīng)犯錯的前提下,又讓羋姝獨自行走,以至于聽到楚威后與玳瑁密議之事,造成楚威后與羋姝母女又一場爭執(zhí),楚威后豈能再忍,便直接將女嵐逐了出去。如此一來,羋姝身邊便急需一個可信任的傅姆跟隨。
楚威后叫玳瑁選了數(shù)日,選上來的名單卻是自己都看不上。玳瑁是她最得力的心腹,本不欲派她陪嫁,但思來想去,終究還是愛女心切,便下了決心,又道:“那個向氏之女,我終究是不放心,你跟著前去,總要看著她死了,我才放心?!?br/>
玳瑁知其心意,忙道:“奴婢必會替威后了此心愿?!?br/>
黃歇雖在宮外,但莒姬在宮中經(jīng)營多年,消息始終不斷。他也收到了消息,得知楚威后要對羋月下毒,連忙也加緊行動,先是請了屈原為媒,再托太子橫遞上請婚之求給楚王槐,且已經(jīng)托了景離等人游說,獲得了楚王槐同意,只等著宮中下旨。不想過了數(shù)日,太子橫卻是一臉愧色來找黃歇,說了宮中旨意。
“子歇,對不住,本來父王都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可祖母說,九姑母自請當(dāng)八姑母的陪嫁之媵,她勸說半天,九姑母只是不肯改口,不愿下嫁。因此為圓父王和我的面子,也為了補(bǔ)償于你,改由七姑母下嫁于你。”太子橫支唔半晌,終究還是把話說了出口。
黃歇頓時臉色鐵青,心中暗恨楚威后顛倒是非,惡毒已極,若不是早與莒姬商議好了退路,他當(dāng)真是要當(dāng)著太子橫的面翻臉了,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冷笑道:“威后當(dāng)真慈愛得好,居然還勸了又勸,還肯想著補(bǔ)償于我。難道太子在宮中,就不曾聽說,七公主她患了癔癥嗎”
太子橫亦是聽過此時,尷尬地勸道:“依孤之見,其實這樣對子歇更好,不是嗎你得了公主下嫁的榮寵,又不用真的被公主拘束壓制,隨便把她往哪里一放不愁衣食的,自己再納幾個喜歡的小妾,豈不更好?!彪m然這樣說對于自己的姑母很不公平,但捫心自問,把個中邪的公主下嫁,這也的確是太欺負(fù)人了,只是這么做的人是自己的祖母,他又能怎么樣。只不過暗替好友不平罷了,他也無可奈何啊。
黃歇冷笑:“太子,我黃歇是這樣的人嗎”
太子橫的手伸出去準(zhǔn)備安撫他,伸到半空停在那兒了。尷尬地縮回手干笑道:“是啊,子歇,算我說錯話了,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黃歇冷笑道:“怎么辦君行令,臣行意。大不了拒旨不接,一走了之?!?br/>
太子橫急道:“子歇,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辦”
黃歇看向太子橫,道:“太子,現(xiàn)在局勢穩(wěn)定,我現(xiàn)在繼續(xù)呆在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你放心,若是太子真有事需要我效勞,黃歇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太子橫頓時有些慌了手腳。道:“你就這樣一走了之嗎”
黃歇微微冷笑道:“天下之大,何處行不得。不過,我的確是要一走,卻未必就了之?!?br/>
他的確是要走,但在走之前,他要帶走魏冉,他要在秦楚交界之處,選擇一個與羋月接頭的地點。他要安排向壽進(jìn)入軍營,他要托師兄弟們照顧羋戎,他要得到屈原給齊國的薦書他要做的事是極多的。他不能急。他得一步步地來。
羋姝亦是聽到了此事,急忙來找羋月:“九妹妹,你聽說了沒有,黃歇居然向茵姊求婚。”
羋月內(nèi)心只想怒吼。不,他是向我求婚,卻教你母親將羋茵塞給他了。但這話卻是不能當(dāng)著羋姝的面說出來的,只冷笑道:“阿姊當(dāng)真相信黃歇會向茵姊求婚?!?br/>
羋姝眨了眨眼,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臉一紅。有些羞答答地道:“你說,會不會是,子歇欲求婚于我,結(jié)果因為我許配了秦王,王兄沒辦法答應(yīng)于他,為了補(bǔ)償于他,所以將茵姊嫁給了他”
羋月本對她心懷感激,但是再次直面了楚威后的殘忍狠毒,最終羋姝的所有善意也被這樣的絕對惡意所淹了。她心情已經(jīng)是壞到了極點,見羋姝這般自作多情,忍了又忍才道:“我們均不知內(nèi)情,又如何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羋姝卻越想越覺得當(dāng)真如此,嘆道:“怪不得當(dāng)日我贈玉于他,他回我漢廣之詩,想來他也是知道,我與他,終究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不曾想,他竟當(dāng)真也有努力過”思想這一個美少年,竟是當(dāng)真對自己動過心,努力過,卻是徒然隔江遠(yuǎn)眺,高山仰止,還不知道如何傷心呢。自己雖然與秦王情投意合,但畢竟傷了一個美少年的心,這一顆少女心又是得意,又是愧疚,自己想像無限,竟有些癡醉了。
羋月看她如此神情,豈有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心中冷笑,口中卻道:“阿姊,你休要多想了,他本來便與你無關(guān),你還是想想如何備嫁吧?!?br/>
羋姝重又回嗔作喜道:“正是,還要妹妹與我作參詳呢。”這邊便要拉著她與自己去方府挑選楚威后為她備下的陪嫁之物。
方府乃是楚宮藏寶庫之名,中有楚國數(shù)百年的積累。但見高大的鐵門緩緩?fù)崎_,內(nèi)府令引著羋姝和羋月走進(jìn)庫房。
庫房左邊的墻上都是一排排架子,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右邊則是一個個鎖著門的柜子。內(nèi)府令掏出鑰匙遞給一名內(nèi)侍,令其一一打開柜子,另一個內(nèi)侍捧著竹冊,一一核對。
內(nèi)府令殷勤介紹著,左邊是兵器庫,那各種架子上擺著的都是歷任大王收藏著的寶刀兵器;右邊是珍庫,那一個個柜子里卻是各種玉石珠寶,列國之中數(shù)楚國的荊山玉和秦國的藍(lán)田玉最為上乘,但楚國的黃金之多,金飾之美,又是秦國所不能及。
羋姝坐在上首,看著內(nèi)府令指揮內(nèi)侍們,按照竹冊上的記錄邊核對邊流水地將一盒盒珠寶器皿送上來介紹。
首先自然是諸般常規(guī)的青銅器皿,各種禮器、祭器、食器、酒器、用具等一一送上,羋姊只略略看過,便打發(fā)了去。
其后就是諸般首飾,楚國數(shù)百年王業(yè),吞國滅邦無數(shù),且荊山有玉、臨海有珠、又富有銅山,這庫中珍藏,只怕是列國也難有比肩的。
莫說那無數(shù)美玉只在羋姝面前一捧而過,珍珠斗量、寶石成山,珠光寶光,映得人睜不開眼去。
羋月看著那些寶物件件生輝,只是她對這些卻不感興趣,無心坐在那里和羋姝一起挑選,尋了個借口便站起來慢慢走動,不知不覺走到兵器架邊。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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