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儲位爭(2)
甘茂是下蔡人,隨史舉學(xué)習(xí)諸子百家的學(xué)說,后來投秦。因?yàn)榕c張儀在魏國有舊,便由張儀引薦至秦王駟處。甘茂自以為才干在張儀之上,但秦王駟卻倚重張儀,對他不甚看重,他心里早有郁氣。后來秦王又令他去迎接楚公主入秦,不料中途被義渠人伏擊,他這趟任務(wù)也落得灰頭土臉。結(jié)果偏偏又是張儀出使義渠,接回羋月,更令他不滿。
張儀是個口舌刻薄之人,與甘茂本也沒有多深厚的交情,看到自己引薦之人行事失利,不免要教訓(xùn)他一番。甘茂大怒,兩人就此翻臉。
張儀在秦國得勢,甘茂便少了機(jī)會。幾年宦海沉浮,讓他少了幾分倨傲,多了幾分深沉。羋姝為王后,生有兩名嫡子,勢頭極好,但對張儀一直含恨。且張儀與王后亦是不和,反倒與羋八子有所結(jié)交。他看在眼中,記在心上,趁著一些機(jī)會,暗暗提點(diǎn)羋姝帶來的陪臣班進(jìn)幾句。班進(jìn)亦派人轉(zhuǎn)告羋姝,兩邊就此漸漸結(jié)交。
這幾年隨著秦王駟諸子漸漸長大,宮中的后妃之爭,已經(jīng)漸漸轉(zhuǎn)為諸公子之爭。羋姝對此更是上心,也更為倚重甘茂。到后來索性趁著秦王駟為公子蕩請師保的機(jī)會,請甘茂為保。
此時,羋姝聽了玳瑁的建議,意有所動,便讓班進(jìn)去向甘茂問計(jì)。甘茂果然為羋姝出了一計(jì),叫羋姝將厚禮贈予樗里疾,借此訴苦,迫使樗里疾出面,請秦王駟早定太子。
秦國亦有兄終弟及的舊例,樗里疾自然也要避嫌。他就算不想涉入后宮之事,但被王后這么甘言厚幣地上門求問,他既是左相,又是宗伯奉常,為了表明自己沒有對王位的覬覦之心,也得到秦王駟跟前陳情。
宣室殿中,樗里疾與秦王駟對坐。四下寂靜,只聞銅壺滴漏之聲。
秦王駟看著樗里疾,有些詫異:“樗里疾,你有事找寡人可是有什么軍情”
樗里疾卻搖頭道:“并無急事。也無軍情?!?br/>
秦王駟道:“可看你的表情,如此沉重,卻是為何”
樗里疾肅然道:“因?yàn)槌加X得要說的事情,比政務(wù)和軍情更重要。”
秦王駟道:“哦,是嗎”他坐正了身子??撮死锛踩绾伍_口。
樗里疾卻沉默了,像是在醞釀如何開始。
秦王駟悠然取起爐上小壺,為自己和樗里疾各倒了一盞苦荼。繆監(jiān)想上前幫忙,卻被他揮手示意他退下??姳O(jiān)會意,輕手輕腳地帶著小內(nèi)侍退下。
“此處,原為周王之舊宮,因周幽王寵愛褒姒,亂了嫡庶,以致太子平出奔申國,人心不附。犬戎攻破西京,平王東遷,將被犬戎占據(jù)的舊都,拋給了我秦國先王。先人們浴血沙場,白骨無數(shù),方有了今日大秦之強(qiáng)盛。但縱觀列國,許多盛極一時的強(qiáng)國,卻因?yàn)閮ξ徊环€(wěn)而引起內(nèi)亂,國力衰落,甚至滅亡?!北K內(nèi)的茶水已經(jīng)由熱變溫。樗里疾終于開口。
秦王駟一聽便已經(jīng)明白其意:“你今日來,是何人游說”
樗里疾搖頭道:“無人游說。我是左相,又身為宗伯主管宗室事務(wù),當(dāng)為大王諫言?!?br/>
秦王駟垂首看著手中陶杯。淡淡地笑道:“欲諫何言”
樗里疾拱手:“大王,王后有嫡子二人,大王遲遲不立太子,卻是為何”
秦王駟沒有回答,一口飲盡了杯中茶水,把玩著杯子。沉默片刻,才忽然道:“疾弟,你還記得商君嗎”
這個名字,在他們兄弟之間,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提起了。樗里疾聞言一驚,抬頭看著秦王駟。
殿前的陽光斜射入內(nèi),秦王駟在陽光和柱子的明暗之間,身形顯得有些模糊,他的聲音也似變得悠遠(yuǎn):“你還記得,我因?yàn)榕c商君意見相左,差點(diǎn)失去了太子之位嗎而大父年幼之時就被立為太子,又遇上了什么事”
所謂大父,便是指秦王駟的祖父秦獻(xiàn)公,名連,原是秦靈公之子,自幼便被立為太子。年紀(jì)未滿十歲,便遇上秦靈公駕崩,因?yàn)槟暧撞荒苷茩?quán),結(jié)果被其叔祖父悼子奪得君位,是為秦簡公。當(dāng)時還在童年的獻(xiàn)公逃到魏國,開始了長達(dá)二十九年的流亡生涯。后來秦簡公死,傳位于其子秦惠公,秦惠公又死,其子出子繼位,亦是年紀(jì)幼小不能掌國,秦獻(xiàn)公才在魏國的幫助下奪回王位。
秦獻(xiàn)公是個極英明的君王,在位期間廢殉葬,興兵事,甚至開始東進(jìn)圖謀出函谷關(guān),欲與天下群雄爭勝。可他在外流亡時間太長,即位時已經(jīng)年紀(jì)老大,未能完成這樣的雄圖霸業(yè),便抱憾而亡。
這一段歷史,為人子孫,豈有不知之理樗里疾聽到秦王駟提起獻(xiàn)公時,便已經(jīng)避往一邊,掩面而泣:“大父”
秦王駟長嘆一聲:“我若不是早早被立為太子,就不會被身邊的人推出來,作為對商君之政的反對者,逼得君父在儲君和重臣之間作選擇。最后我成了被舍棄的人,而商君卻也因此走向了必死之途。大父若不是早早被立為太子,哪怕是被簡公奪了王位,也不至于被逼流亡異國,整整二十九年”
樗里疾已經(jīng)明白了秦王駟的意思,不禁羞愧,拱手肅然道:“臣,慚愧”
秦王駟站了起來,慢慢地在殿上來回踱步:“太子之位,從來都是別人的靶子。大爭之世,為了家國的存亡,有時候不管對內(nèi)對外,都是殘酷的搏殺。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太子之位太早確立,就等于是在國中又立一主,而容易讓心懷異見者聚集到另一面旗幟的下面”
樗里疾點(diǎn)頭:“大王不立太子,是不想國有二主,也是不想心懷異見者,以自己的私心來左右和操縱太子,甚至逼得大王與太子對決?!?br/>
秦王駟的腳步停了下來,看著樗里疾,道:“公子蕩乃是嫡長子,寡人的確更多屬意于他。然秦國雖有爭霸列國之心,無奈底子太過單薄,終寡人之世,只能休養(yǎng)生息,調(diào)理內(nèi)政。故而寡人自修魚之戰(zhàn)后,一直奔波各地,親自視察各郡縣的新政推行得如何,以及邊疆的守衛(wèi)和戎狄各族的馴服情況。所以公子蕩只能交給你,讓他熟悉軍務(wù),將來為我大秦征戰(zhàn)沙場,以武揚(yáng)威?!?br/>
樗里疾遜謝道:“臣惶恐?!彼藭r,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秦王駟的意思,“大王英明,公子蕩好武,力能舉鼎,能夠招攬列國武士于麾下,幾次隨臣征戰(zhàn)沙場,確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將來必能完成大王夙愿,為大秦征伐列國?!?br/>
秦王駟微笑,坐了下來,輕敲著小幾道:“蕩者,蕩平列國也?!?br/>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數(shù)十年來的默契,已經(jīng)不必再說了。
當(dāng)下又煮了荼來,樗里疾笑道:“臣弟雖不喜這苦荼滋味,但在大王這里喝慣了,有時候不喝亦覺不慣,因此在府中也備上了此物?!?br/>
秦王駟也嘆道:“此物雖好,但卻太過澀口,寡人諸子,皆不愛此,唯有子稷跟著他的母親喝上幾口,卻須得配以其他果子佐物才是?!?br/>
樗里疾心中一動,見秦王駟情緒甚好,又打著哈哈試探:“人說大王寵愛公子稷,想來也是因?yàn)橛鬃硬槐厣碡?fù)家國重任,所以寵愛些也無妨是吧”
聽樗里疾提到此事,秦王駟也面露微笑道:“子稷天真活潑,甚能解頤。寡人政務(wù)繁忙之余,逗弄小兒郎,也是消乏舒心?!?br/>
樗里疾也笑了,又道:“想來羋八子,也是解語花了?!?br/>
秦王駟卻沉默了下來,像是忽然意識到什么并在尋找原因:“羋八子省心?!?br/>
樗里疾道:“省心”
秦王駟道:“你可記得,以前寡人出巡的時候,每次都會帶不同的妃嬪”
樗里疾道:“而這幾年,大王卻只帶著羋八子,從未換人?!?br/>
樗里疾吁了一口氣道:“大家還猜測,是大王欲專寵一人呢。”
秦王駟失笑道:“寡人身為君王,用得著把心思花在這種地方嗎羋八子她跟別人不一樣。那次隨寡人出行,手臂受了傷也一聲不吭。她是個不嬌慣的人,不管走到哪兒,遇見什么情況,她都不是拖累。帶著她,寡人省心,也習(xí)慣了。”
樗里疾點(diǎn)頭道:“如此,臣就放心了?!?br/>
秦王駟道:“你原來擔(dān)心什么寡人豈是因?qū)檵D人而亂了朝綱的人”
樗里疾笑道:“臣追隨大王多年,豈有不知大王為人的。”
兩人之間疑惑雖解,但其他的人,卻不是這么想的。
秦王駟自巡幸歸來之后,便常召諸公子問話,對公子蕩更是嚴(yán)厲萬分,處處挑剔。公子蕩在他面前,真是動輒得咎。
但秦王駟對年幼的諸公子卻和顏悅色,大有放縱寵溺之意。尤其是母親得寵的公子稷,與他相處的時間最多,所以不免形成了“公子蕩不得寵”的流言。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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