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駟巡幸四畿，兩年過去，羋月長伴君側(cè)，甚至都沒有換人，這是之前沒有過的。除了幾個早期曾經(jīng)隨侍過秦王駟的嬪妃以外，其他的人，自然是對羋月嫉恨交加。
    尤其這次巡幸歸來之后，秦王駟又帶著羋月去祭了先祖妣之廟。所謂祖妣，便是女脩，是傳說中五帝之高陽氏顓頊的孫女，因?yàn)橥塘诵B之卵，而生秦人先祖大業(yè)，子孫繁衍至今。這種情況，自然令羋姝也有所不滿。秦王駟又令唐夫人遷到安處殿，讓羋月住進(jìn)常寧殿正殿。這種種跡象，不免令眾人猜忌。
    椒房殿內(nèi)，羋姝坐在上首。兩年過去，她已經(jīng)有些見老，眉心因?yàn)榻?jīng)常皺著而顯出兩條豎紋來，看上去與楚威后越發(fā)相似了。
    景氏坐在她的下首，嚶嚶道：“王后，您可要為臣妾做主。大王每次出巡，都只帶羋八子，她一個人倒占了大王大部分的時間，這雨露不能均沾，后宮難免生出怨氣。”
    羋姝沒好氣地說：“哼，你以為我沒有提嗎我每次都跟大王推薦你們，可你們自己也不爭氣啊。一個是聽到隨駕就開始生病，一個是坐上馬車就吐得昏天黑地，叫我能怎么辦難道我還能推薦衛(wèi)氏、虢氏那些賤人嗎”
    景氏道：“王后，如今大王東封西祀，南巡北狩，不但都帶著羋八子，甚至還帶上她生的公子稷。大王對公子稷倍加寵愛，您可要小心”
    羋姝冷笑：“我是王后，生有兩個嫡子。她只不過是個媵妾罷了，有我才有她的位置。若是沒有我，她連站的地方都沒有。難道就憑她，還敢有非分之想嗎”
    景氏酸溜溜道：“就怕有些人，人心不足，看不清現(xiàn)狀，易起妄念”
    屈氏不滿地看了景氏一眼，道：“景阿姊。我們楚國之女，在宮中理應(yīng)同心協(xié)力，守望相助。季羋得寵，就是為王后分憂?？偤眠^魏女得寵，至少季羋還把大王給留住了。若沒有她，難道你愿意看著虢氏、衛(wèi)氏這些人得寵嗎”
    景氏冷笑道：“我怕是她太得寵了，到時候還會跟王后您爭風(fēng)呢。大王把唐夫人遷到安處殿，讓她占據(jù)了常寧殿的正殿。這擺明了是要封她為一殿之主的架勢?？磥硭M(jìn)位夫人，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到時候她在這宮中的地位，可就僅次于王后了。王后小心，可別再弄出一個魏夫人那樣的人來和王后爭寵爭權(quán)啊?！?br/>     羋姝收了笑容，哼了一聲：“景氏，你別忘記，季羋是我同父的妹妹。我跟她的關(guān)系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挑撥。”
    景氏訕訕地道：“王后，我不是這個意思”
    羋姝揮揮手不耐煩道：“好了，你下去吧?！?br/>     景氏只得不甘不愿地行了禮：“是。臣妾告退?！?br/>     屈氏道：“臣妾也告退。”
    見兩人出去，羋姝無意識地扯著手中的錦帕，問玳瑁：“傅姆，你知道嗎，我剛才為什么要向景氏發(fā)脾氣”
    玳瑁滿面笑容地夸獎道：“這才是做王后的心胸城府。那季羋再討厭，王后也不能教人家看出來您對她不滿。這樣的話，不論您說什么，都是明公正道的管教?！?br/>     羋姝搖搖頭：“才不是呢，我剛才心里就是像她這么想的。若不是她當(dāng)著我的面說出來，我說不定會當(dāng)著大王的面說出來?？墒强粗f出來時那副尖酸刻薄的樣子。我嚇了一跳。原來說這種話的樣子，是這么難看。”
    羋姝輕嘆一聲，又接著說道：“是，我很討厭她。我看不起魏氏。她的心不干凈，為了得到寵愛使那種狠毒的手段。我也看不起唐氏、衛(wèi)氏、虢氏，那些人只看到了大王的王位，只想到爭寵。像景氏、屈氏那種人，雖然奉承著我，可肚子里何嘗沒有自己的小算盤呢”說到這里。不免心酸，握著玳瑁的手道：“出了孟昭氏那件事以后，我能說說心里話的，也只有你了?！?br/>     玳瑁道：“奴婢為王后效命，萬死不辭?！?br/>     羋姝顯得有些惶然：“我為了大王來到秦國，也曾與他如膠似漆過。我為他生下子蕩和子壯，以為可以就此無憂。我是王后，我有嫡子，我有大王的尊重和寵愛。可是我現(xiàn)在越來越看不懂他了。子蕩是嫡子，他為什么遲遲不封他為太子我是他的王后，可他卻毫不顧忌我的感受，征伐我的母國。難道他半點(diǎn)也不為我考慮嗎為什么他跟我越來越無話可說，和季羋卻有越來越多只有他們之間才能懂的事情。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玳瑁道：“王后，奴婢明白?！?br/>     羋姝道：“你不明白?！?br/>     玳瑁道：“王后，奴婢能明白。奴婢在宮中這么多年，還有什么沒看過的呢當(dāng)初先王不也一樣喜歡過威后可后來，這情分這新鮮感過了，就和別的女子有更多屬于他們之間的愛好了。像您的王兄，從前那樣喜歡南后，可后來，卻只和鄭袖夫人才有能講到一起的話。男人的情分，就是這么一回事，您可別過于執(zhí)迷了。南后就是太上心了，才會弄得自己一身是病，甚至保不住”說到這里，她連忙掩口，滿是憂心之色。
    羋姝卻搖頭道：“不是的，鄭袖會害怕魏美人得寵。我父王當(dāng)年再喜歡向氏，也會寵愛別人。那些妃嬪再得寵，都會害怕有一天會失寵。她們會變得像魏夫人、虢美人那樣，不擇手段地去爭寵?？杉玖d不是，她給我一種感覺”她難以描述，只無措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試圖解釋心底的茫然，“從前，她一直站在我的身后，顯得那樣渺小卑微，我覺得她是需要倚仗我庇護(hù)的。”她抓住玳瑁的手，說，“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是個野丫頭，舉止連我身邊的宮女都不如?？珊髞?，她越來越像我，甚至把七阿姊也給比下去了。而如今，她站在大王的身邊，似乎跟大王越來越像”
    玳瑁卻不以為然：“她如何能夠與王后相比她就是一個野丫頭罷了，從小就沒個女人樣。當(dāng)日跟在王后您的身邊，也不過學(xué)得幾分相似，可一到了秦宮，她又變成一個沒有女人樣的粗野丫頭。羋八子以為大王喜歡那些殺伐決斷的東西就去學(xué)，卻不知道這只是舍本逐末而已。如果女人可以論政，大王還要朝臣做什么她縱能讓大王一時覺得新鮮，可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像王后您這樣，擁有名分地位和子嗣，這樣自能立于不敗之地?！?br/>     羋姝卻搖頭嘆息：“其實(shí)說起來，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怎么可能沒有情分在她生孩子的時候，她中毒的時候，我一樣充滿恐慌和不舍。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對她的不放心，比對那些人更甚。她現(xiàn)在讓我越來越有一種無法掌握的感覺。我甚至覺得，她以前的馴服也是假的，恐怕她這輩子，根本不會對任何人真正馴服?！?br/>     玳瑁聽了這話，不禁熱淚盈眶，合掌道：“王后，您終于看明白了，奴婢也就放心了?！?br/>     羋姝煩亂地說：“可是大王遲遲不立太子，而子蕩唉，我數(shù)次勸大王出巡帶著子蕩，可是大王卻只讓他與樗里子一起處理軍務(wù)，弄得子蕩現(xiàn)在連我一句話都聽不進(jìn)去。本來，母子同心，才能夠爭取權(quán)位。大王一向乾綱獨(dú)斷，他若是另有意圖的話，我實(shí)在憂心”
    玳瑁見她如此，忙問：“王后，您憂心什么”
    羋姝嘆息：“秦國歷代未必都是嫡子繼位，甚至還有兄終弟及的。你說，要是季羋或者魏氏蠱惑大王，立公子華或者公子稷為太子呢”
    玳瑁聞言，忽然想起一事來，忙道：“正是，古來立儲有三，立嫡、立長、立賢。公子華居長，公子稷得寵，這”她見羋姝沉著臉，按著太陽穴，一臉的憂慮之色，方緩緩地把自己預(yù)謀好的話說了出來，“這事非同小可。依奴婢看，您不如與朝臣商議?！?br/>     羋姝沉吟：“你是說甘茂”
    甘茂和羋姝，卻是因?yàn)楫?dāng)年假和氏璧案而結(jié)交的。甘茂負(fù)責(zé)此事，奉旨問詢與案件有關(guān)之人，便與羋姝身邊的近侍宮人有了接觸。當(dāng)日案子一度對張儀不利，而雙方都恨著張儀，便在對答口供的時候，漸生交情。哪曉得假和氏璧案不但沒有扳倒張儀，反而讓他更加得意。因此失意的雙方，不免就勾結(jié)到一起了。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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