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方唯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出了房門,陳冉擔憂地問:“你沒睡好嗎?”
方唯憋了個謊話:“我有點認床。”
周銳昀還是那副樣子,在跟劉宇峰商討接下來的行車路線。出門時陳冉給方唯拿了瓶防曬,講他細皮嫩肉的別被曬傷了。
外面天色一如既往的好,天空很高,一望無際。行車中途經(jīng)過了一片湖泊,陳冉下了車撒丫子亂跑,裹著條絲巾要塞拍照。
劉宇峰直男攝影,把她拍的矮胖,方唯接過單反,說:“我會一點攝影,幫你拍吧。”
結(jié)果哪里是一點,分明是很精通,陳冉求著他拍了好些張,終于姿勢擺累了才消停。方唯掛著相機四處拍拍,正巧鏡頭掃到周銳昀,對方低頭在打電話,側(cè)臉棱角分明,日光籠罩下顯得不如平時那么冷淡。
心一動,手也跟著動,畫面就此定格。
“嘿,方唯,過來拍照。”陳冉休息好了,又恢復活力。
玩了會兒,陳冉拿過相機在翻照片:“你自己都沒怎么拍啊,誒,這張周銳昀蠻好看的嘛,挺上相。”
正是方唯不經(jīng)意間拍下的那張。
陳冉拿著相機去找周銳昀:“快看快看,方唯拍的你?!?br />
周銳昀皺了下眉。
陳冉說:“是不是還挺好看的?快感謝一下人家方唯。對了,你倆要合照嗎?我給你們拍?!?br />
方唯跟在后面,聽到她的提議激動了一下,去看周銳昀。結(jié)果后者臉色卻道:“我不喜歡拍照?!?br />
“什么嘛?!标惾洁僮?。
周銳昀拍了拍她的肩膀:“玩得差不多了,上車吧?!闭f著就提起腳邊的包,要往車子的方向走。
然而沒提起來,手腕脫力,包掉到地上,揚起一陣沙塵。方唯站在旁邊,立刻伸手去提,說:“我來吧。”
周銳昀換了只手從他手里奪過去:“謝謝,不用了?!?br />
那么生分的語氣。方唯消沉起來。周銳昀的態(tài)度讓他打起了退堂鼓,原本開心的旅游完全成了煎熬,而他找不到對方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緣由。
忽冷忽熱,反復無常。心被吊著,左右搖擺。
終于到了鎮(zhèn)上吃飯,陳冉發(fā)覺出不對勁:“你倆怎么今天都不講話?”
方唯說:“可能還有點高原反應,沒什么力氣?!?br />
“還好吧?要不要找個旅館睡個午覺再走?”她關心道。
方唯搖搖頭,用湯匙攪著濃湯。周銳昀說:“要是不舒服就說,我包里有藥?!?br />
方唯正要點頭,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是方母。
他姐姐提前生產(chǎn),正在產(chǎn)房,一家人守在旁邊。
方唯一下子站起來,說:“哦,好,我馬上回去?!?br />
旁邊幾個人大致聽見了電話,陳冉問:“現(xiàn)在走嗎?怎么回去?”
“嗯?!狈轿⊕鞌嚯娫?,“家里人給我訂了機票,我現(xiàn)在去機場?!?br />
“我們送你過去吧。”劉宇峰說。
“不用啦?!狈轿ㄚs緊擺手拒絕,“我自己打車去就行。”
幾番你來我往也沒拗過方唯,最終他一個人走了。周銳昀送他到路邊打車,開口道:“這兒離機場不遠,別急?!?br />
“嗯?!狈轿ù髦弊狱c頭,“你們好好玩兒吧。”
周銳昀手插著褲兜,說:“好,你路上小心?!?br />
方唯在這一刻覺得提前走了也算好事,起碼再待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周銳昀忽而冷漠抗拒的態(tài)度了。
上了飛機才發(fā)現(xiàn)忘了把外套還給周銳昀,他脫下來疊進包里。趕到醫(yī)院看完姐姐,晚上回家躺到床上,給周銳昀發(fā)微信說還衣服的事。
對方過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復:「等我回來再聯(lián)系你?!?br />
方唯回了個「嗯」,關機睡覺了。
周一去上班,中午的時候周銳昀主動聯(lián)系他,說回來了。方唯約了周二晚上還衣服,提前訂了家餐廳,「請你吃晚飯吧,當作謝謝你帶我出去旅游。」他是這么說的,周銳昀沒拒絕。
周二下班進電梯時碰上了譚西原,方唯驚訝:“很少看到譚哥這么早下班?!?br />
譚西原說:“嗯……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張姐前兩天要給我找女朋友,今天去相親?!?br />
方唯立即笑了:“張姐之前也一直張羅給我介紹?!?br />
“哥哥年紀比你大好幾歲,敵方炮火我先擋了,你暫時能躲過一劫?!弊T西原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唯配合他:“謝謝哥?!?br />
“不用謝。今天穿這么好看是要去哪?”
“跟朋友吃飯?!?br />
“只是朋友?”
方唯抿唇:“暫時是朋友。”
譚西原不再八卦,兩人出了電梯,方唯掏車鑰匙,順嘴問了句:“譚哥今天開車來的嗎?”
“沒有,昨晚下班接個順風車,結(jié)果乘客暈車,吐了一車,今早送去洗了。”譚西原皺著鼻子。乘客是個小姑娘,他連洗車錢都沒好意思要。
“啊,那我送你一截吧?!?br />
“不用,我打車過去挺方便的。”
方唯堅持道:“沒事,我送你吧。”
不待譚西原再拒絕,方唯手機響了。
“方方你在哪?”是謝衡。
方唯瞟了一眼旁邊的譚西原,小聲道:“剛下班,怎么了?”
“出來吃飯呀,無聊死了。”謝衡說,“你不知道,我最近走霉運……”
“我晚上沒空,約了人。”
“約了誰?”
“反正有事,你找別人陪你吧,劉諶呢?我看他半小時前發(fā)朋友圈,說自己很閑?!狈轿ㄕf。
“別提他,提他就一肚子火氣。”謝衡不耐煩,“反正今晚你得陪我吃飯?!?br />
“說了今晚有事……”
方唯跟譚西原走到了公司出口的停車場,就見外面有輛車違章停著,謝衡戴著個夸張的墨鏡,頭發(fā)精心打理過,人模狗樣的在那跟路過的小姑娘散發(fā)荷爾蒙。
“我看到你了。”謝衡喊道,沖他招手。
方唯放下手機,扭頭去看譚西原,焦急道:“譚哥你要不要躲一……”
謝衡已經(jīng)走過來了,驚訝不已的拿掉了墨鏡:“Lynn?。???”
………………敗露了。
“你們……”謝衡皺眉,眼睛在他倆之間打轉(zhuǎn)。
譚西原身上還穿著西裝,根本無從隱瞞。
“這是我上司,譚哥?!狈轿ㄓ仓^皮介紹。
謝衡卻褪去驚愕,擺出熱情似火的姿態(tài):“沒想到會在這碰上你,好久不見了?!?br />
譚西原待人接物向來圓滑,可此時卻沒有搭理謝衡。方唯聯(lián)想到前段時間他被咬破的嘴唇,不免懷疑這兩人間發(fā)生了什么。
譚西原這時看向方唯。
方唯福至心靈,明白他的意思,說:“謝衡我晚上有事,就不陪你吃飯了。譚哥你現(xiàn)在走吧,坐我車,我正好送你……”
譚西原還沒回答,謝衡卻搶先道:“你不是約了人吃飯,趕時間嗎?Lynn要去哪啊,我有時間,我送你吧。”
方唯狐疑道:“你不要我陪你吃飯了?”
謝衡一擺手:“不用了。”
譚西原卻說:“不麻煩你了,我打車走?!?br />
說著就抬腳要走,謝衡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臉皮奇厚:“我送你唄,現(xiàn)在出租車都在下班交接,不好打車。”
方唯插嘴,叫了聲:“謝衡……”
謝衡說:“方方你有事就先走。”
方唯看向譚西原,后者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說:“算了,方唯你先走吧?!?br />
他倆的事兒方唯看不透,也不好摻和,況且他自己的感情都是一團糟糕了,哪里還顧得上別人。
方唯先開車走了,留那兩個人在公司門口。
傍晚是下班高峰期,路況果然不好,中途還碰上車禍現(xiàn)場,堵了半小時。到餐廳時周銳昀沒來,估計也堵在了路上。
周銳昀近七點才到,坐下來聊了幾句交通。方唯把裝衣服的袋子給他:“我洗過了?!?br /> 還噴了點清淡的香水。
周銳昀接過來,說:“不用麻煩,我自己洗就行?!?br />
方唯笑了笑,問他:“你們后來玩的怎么樣?”
自駕游中途離開,方唯沒玩到后半程。周銳昀語調(diào)平緩的跟他講起了后來又去了哪些地方,遇到了什么事。
講到有晚睡帳篷,陳冉和劉宇峰在隔壁做`愛,聲音清晰,方唯一下子笑了出來,周銳昀講:“挺尷尬的,一晚上沒睡好?!?br />
氣氛還算融洽,周銳昀反應正常,既不熱情也不冷淡,方唯定了定心神,給自己加油打氣。
今晚他想做一件事,成敗在此一舉。
吃完飯方唯先開口,邀請周銳昀去周邊轉(zhuǎn)轉(zhuǎn)。他有著小心思,事先查過了地圖,兩天條小路一走,來到了市里的一中門口。
這是他們的母校。
周銳昀停下腳步,偏頭看他,神色晦暗不清:“轉(zhuǎn)到這兒來了?!?br />
方唯提議道:“要進去看看嗎?我回國到現(xiàn)在還沒來過,從外面看,感覺變化好大啊?!?br />
“我也沒回來過?!?br />
“嗯?什么?”正好有輛車鳴笛,方唯沒聽清。
周銳昀說:“沒什么,現(xiàn)在學生在上晚自習,應該進不去?!?br />
“可以的?!狈轿ㄅd致高昂,“我去和門衛(wèi)說一聲。”
方唯臉長得好,笑起來唇紅齒白,一副純良面相很招人喜歡。門衛(wèi)被他說動,讓他倆進去,但最多半小時就得出來。
夏夜的校園很寧靜,教學樓每間教室都燈火通明,可以看見窗邊的學生在埋頭做作業(yè)。他倆進來后隨處走,方唯看到什么都驚奇,諸如:“這里什么時候多了個噴泉?”“這個小亭子還在!”……
周銳昀拎著袋子走在旁邊。兩人路過籃球館,聽見里面隱約傳來籃球擊地的聲響。
“我記得醫(yī)務室后面有個小籃球場,”方唯說,“我們?nèi)ツ沁吙纯?,不知道還在不在?”
醫(yī)務室后面那塊地方有點黑,方唯差點撞到墻,還好周銳昀拉了他一把。
“你今晚怎么這么亢奮?”周銳昀有點無奈。
方唯隨口胡答:“沒有啊?!?br />
籃球場近在眼前,空無一人,掛著一頂昏黃的燈。西南角的籃球框矗立著,空蕩蕩的,籃網(wǎng)隨風飄動。
周銳昀上高中時很喜歡在這里打球,一個人。方唯每天午休時會去學校琴房練琴,他是偶然發(fā)現(xiàn)有人在那兒打球的。
他偷窺過很多次,而周銳昀一無所知。
“你怎么知道這兒有個籃球場?”周銳昀忽然開口問道,即使是本校學生,這兒也很少有人知曉。因為太過偏僻。
方唯偏頭,說:“我還知道你以前經(jīng)常一個人來這里打球?!?br />
周銳昀蹙起了眉毛。
路燈上有無數(shù)蠅蟲嗡嗡繞繞,方唯目不轉(zhuǎn)睛的盯了片刻,心里的鼓噪反反復復,沉下來升上去、沉下去升上來。
他轉(zhuǎn)過眼睛,看向燈下的周銳昀。再開口時,聲音很輕:“那晚在旅館,其實你沒睡著,對嗎?”
微風拂面,夏夜寂靜,偶有兩聲草叢里傳來的野貓叫聲,軟而媚,似叫春。
周銳昀沒有回避,回答道:“我睡覺容易醒,你下床絆倒了東西?!?br />
方唯根本沒印象,他那晚喝多了,腳步虛浮,哪里知道自己絆到東西,發(fā)出了聲響。
“我猜到你應該是醒了,所以第二天才突然開始躲我吧。”方唯能感覺到那之后被洞察的不安,他猜測到周銳昀應該是醒了。
周銳昀搖了下頭:“我沒當真。你那晚喝多了,可能沒意識不清……”
“我很清醒?!狈轿ㄍ蝗淮驍嗨?。
周銳昀一怔,閉上嘴。
“我喝多了,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唯脫口而出,他被吊了太久,決定破罐子破摔,與其憋在心里一直忍耐,不如自揭心事求個痛快。
大不了就是魚死網(wǎng)破的結(jié)局。
周銳昀沉默著,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強自鎮(zhèn)定卻臉紅過耳的方唯,悄無聲息。
下課鈴忽然響起,幾秒內(nèi)就聽見遠處的教學樓爆發(fā)出層層吵鬧聲,學生們在走廊和教室里大聲喧嘩打鬧。
周銳昀借此機會說道:“快到半小時了,我們先出去吧?!?br />
他要走,方唯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緊緊扣著。
“我喜歡你,很久了?!彼吡酥坡曇衾锏念澏叮鸭贡惩Φ霉P直,宛如出弓的利箭,一旦松手,就不能再回頭,“當時我偷親你,你是不是覺得很惡心?”
他問出來了。閉了下眼睛,長睫顫動,復而睜開,等著面前這人宣判他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