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紅塵賓館(三)
連抽了五六根煙,我心里猶豫著“走還是不走”,最后一咬牙,又撕了一塊浴巾包住雙手當手套,推開了這張老式木床。
木板銜接處發(fā)出讓人牙酸的摩擦聲,臭味兒越來越濃,熏得眼睛劇痛。床板里的景象,一點一點映入眼簾,挑戰(zhàn)著我視覺恐懼的最底線。
一具女尸浸在半床粘稠的液體里,早已泡得如同融化的白蠟,腦門貼的黃符殘破不全。成堆的蛆在尸體里鉆進鉆出,床板密密麻麻掛著尸蛆結成的蛹。
要是換成頭幾年,估計我早就眼前一黑,一腦袋扎進尸液昏了過去。這幾年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別得沒練出來,好歹是膽子大了一兩圈。
我憋氣琢磨著下一步該怎么辦,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尸體好像多了什么東西。再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了蹊蹺。
女尸的身體比正常人體寬了兩圈,胳膊、腿雖然融進身體,卻像是豎著從中間劈開,多了那么一截。
我恍然大悟,這是兩具女尸上下疊放融在一起形成尸中尸!
陰棧、魅、尸中尸……
所有的線索串在一起,我終于明白了!
我點了三根煙當作香,并排放在床邊,默念《往生咒》對著床中尸拜了三拜,從床底掏出鞋穿好,出了房間。
我不知道這兩個女的是怎么死的,但是我明白了這間陰棧,布成了最兇煞的“尸鬼增運”局。這種格局煞氣極重,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磁鐵,吸引過往行人入住,增財添運。這也是為什么許多城市不起眼的小賓館反而客源興旺的原因。
我接觸萍姐尸體沾了陰氣,兩陰相融,引出了誤以為是同類的魅。難怪魅一直在說:“終于有人陪我了。”
我站在幽暗的走廊里,長長的走廊延伸至逃生通道,并排的房門緊閉,傳出嘈雜的電視聲、鼾聲、呻吟聲……
所有住客,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床下到底藏了什么東西。
我摸出手機撥通月餅電話,關機。布這種損德雄局的人,自然是賓館老板。既然月餅聯(lián)系不上,就讓我自己解決吧。
我演算著賓館的格局,只要找到“局眼”,就能破了這個兇局。
危險?當然有??墒侨说囊簧?,總要有幾次面對不敢面對的事情,不是么?
我戳在走廊給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打氣,剛下定決心“做人不能慫”,賓館外傳來緩慢的剎車聲。
我回屋從窗戶往下看去,一輛臥式大巴停在門口,游客們戴著統(tǒng)一的旅游帽,低頭魚貫下車。一個手拿喇叭,身材矮小,戴著黑棒球帽的中年男子,輕輕搖著系在喇叭尾端的鈴鐺。
“叮”,一聲脆響,男子嗓音低沉沙啞,“到家了,都進來吧?!?br/>
游客們默不作聲,雙腿直挺挺走進賓館。這種氣氛異常詭異,我心里發(fā)毛很不舒服,直到大巴最后下來的兩個人,我渾身一哆嗦,一腦袋撞到玻璃上面。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兩個人——月餅和萍姐!
我和月餅在日本曾上過一輛在夜間接送橫死鬼魂的鬼車。
長途巴士分為兩種,坐式和臥式。坐過長途巴士的人不知道有沒有觀察過,臥式大巴內部是一排排窄小的床位,乘客躺在上面熟睡時,看上去就像是躺在小棺材里的尸體。長方形的大巴,更像一具會行走的大棺材。
至于原因,夜間是鬼出沒的時候,陽氣重的人如果在夜間行動,很容易招致惡鬼上身。所以走夜路的長途大巴,一律是臥鋪大巴。整個大巴由內自外的設計,包括躺著的乘客,極像是棺材和尸體。這樣可以使惡鬼誤以為是陰物。當然,大巴夾縫里也會放上諸如死蝙蝠、死老鼠、經血、頭發(fā)這些陰氣重的東西,來阻住車內的陽氣外泄。
還有一種巴士叫“鬼車”,確確實實是拉載惡鬼奔赴黃泉轉世托生的。鬼車一般會在天地陰陽互換的午夜十二點出現(xiàn),將鬼魂拉上車。燒紙的時候,如果遇見一輛巴士飄然而過,那就是親人亡魂上了鬼車。
如果親人七日內沒有給鬼魂燒紙做買路錢,鬼魂上不了“鬼車”,變成在野地里飄蕩的孤魂野鬼,就永世不得投胎。
月餅明明去安葬萍姐,怎么會在這輛大巴出現(xiàn)?這些人的走路姿勢,中年男子的身材打扮,分明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要不是窗戶有防盜欄,就直接跳了下去問個明白。
突然,月餅抬頭往上看了一眼,見到我好大一張臉貼在玻璃上,滿臉訝異,憋著笑揚了揚眉毛,那意思似乎是“南瓜你丫怎么也在這里?就不能讓我省省心”。
一瞬間,我百感交集,更忍俊不禁的是,月餅額頭居然貼著一張畫著歪七扭八紅字的黃符。
月餅飛速擺了個“ok”的手勢,立刻又做僵尸狀,左右搖晃著進了賓館。
我信心爆棚地往樓下跑去!
有月餅在,我怕個鳥!
這間賓館三層樓,自然沒有電梯。我在樓梯口想了想,那個冒充導游的中年男子應該是趕尸人,這么多尸體肯定不會戳在大廳里擺造型,自然有個隱秘地方安放,如果像那兩具女尸疊在床里,肯定會從樓梯上來。瞧著月餅的意思是胸有成竹,我這么冒冒失失沖下去說不定壞了事兒。
這么一琢磨,我默默為自己的臨危不亂點個贊,跑到走廊盡頭,推開安全通道的門,準備下樓和月餅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安全通道漆黑一片,或許是許久沒人打掃,滿是嗆鼻的灰塵味兒。我搓搓鼻子止癢,摸黑找著樓梯扶手。按照消防常識,安全通道的門正對著下樓梯口,發(fā)生火災方便住客逃生。
我計算距離往前走了兩步向左側摸索,指尖觸到一截冰涼的圓柱體。我以為是摸到鐵制扶欄,順手抓住帶著身體往前走。稍微用了力氣握緊扶欄,我感覺手感不對,冰冷黏膩略微有彈性,這分明是一只人手。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見,我急忙甩手向后退,準備撞開門跑出去。沒想到那只手反過來用力箍住我的手腕一拽,我重心不穩(wěn)向前撲倒,撞進一個人懷里。我清晰地感覺到鼻子頂著他的鼻子,瘆得我連聲都發(fā)不出,慌亂間腳底踩空了臺階,壓著他倒了下去。
只聽見一陣“撲通撲通”的聲音,樓梯里似乎有許多人跟著摔倒,把我和那個人重重壓在身下。我的臉緊貼著那個人的臉,只覺得一片冰涼,沒有絲毫人氣,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暗罵自己沒腦子。
那么一大堆行尸,肯定不能走電梯,這條八輩子用不上的安全通道自然是專用的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