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叢林守護者(十)
“您怎么知道我們的姓?”月餅漫不經(jīng)心問道。
“到了山寨,自然便知?!?br/>
月餅盯著酒葫蘆:“為什么除了您,這些人都不說話?”
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這群人出現(xiàn)之后,除了龍都,族人們就用喉音高呼幾聲,沒有一個人說過話。
難道這些人都是啞巴?
“據(jù)傳,‘魔龍’張獻忠生性猜忌多疑,兵敗轉(zhuǎn)移寶藏前,挑選親兵五百護送寶藏。為了保住秘密,這五百親兵不識字,還被灌了啞藥,刺聾了耳膜?!痹嘛灻嗣亲樱澳瞎?,知道我為什么喜歡摸鼻子么?”
我一直以為這是月餅的個人習(xí)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練習(xí)蠱術(shù)的時候,被蠱氣熏壞了嗅覺,”月餅指指鼻翼,“我要經(jīng)常摁壓聞香穴通竅利鼻,時間久了,嗅覺居然很敏銳,能聞到許多奇怪的味道?!?br/>
族人們像是沒有聽見月餅說話,抬著我們在山間快速前行。龍都不可置否地“呵呵”一笑。
“葫蘆刻著一條黑龍,這是張獻忠的魔龍標(biāo)志,”月餅仰頭聞了聞,“這種米酒灌入竹筒,蠟封陳三年,才可飲用。只有這樣,泡在酒里的應(yīng)聲蟲,才可以發(fā)揮蠱效,讓啞人發(fā)聲,使聾人復(fù)聰。剛才我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您每次說話都要面對族人,或者用手勢發(fā)出指令。所以,他們根本不是聽到你說話,而是通過你的嘴型和動作接收信息?!?br/>
我的嘴巴張成個“o”字,消化著月餅這番信息量巨大的分析。
“你果然聰明,就像他一樣。”龍都嘆了口氣,把葫蘆遞給身邊族人,彼此傳遞著喝了一小口藥酒。
“他是誰?”月餅問道。話音剛落,走在隊伍前方的族人忽然縱聲高歌——
“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br/>
族人們神情激昂,附聲唱和,嗓音鏗鏘有力,充滿肅殺之氣,如同置身于兵器交擊的古戰(zhàn)場。
這是張獻忠的“六言圣諭”!大概意思是,上天賜萬物與人,人卻沒有任何東西回報上天。鬼神自然明白,人需要自我反省。
眾人唱罷,哈哈大笑,山谷回蕩著蒼涼的笑聲。
龍都受到歌聲感染,虬髯須張,快步?jīng)_到前方的斷崖,雙手振舉:“天下一戰(zhàn),世間無殺!”
族人把我們放下,并排站到龍都身后,右拳錘擊左胸,齊聲高呼:“天下一戰(zhàn),世間無殺!”
我和月餅?zāi)卣驹诤竺?,仿佛看到了千百年前,?zhàn)士出征前,壯懷激烈的豪邁一幕!
“砰砰砰”,槍聲響起,夜空劃過一道道火花。
“他們是……”我心里疑惑。
“希望到了山寨,會有一個答案。”月餅打了個哈欠,“天快亮了?!?br/>
斷崖對面,亮起點點火焰,將小小山寨照得通明。只見人影綽綽,村民們奔至寨口,向龍都和族人們打著手勢。
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音。
破風(fēng)聲“嗚嗚”響起,兩個竹節(jié)制成的抓手從連接斷崖兩岸的繩索上面滑了過來。兩個族人板著抓手,呼嘯一聲,雙腿用力一蹬,懸空蕩了過去。
不多時,只剩龍都和我們。
龍都單手扣著竹節(jié),回頭一笑,身影迅速消失在山谷間的黑暗之中。
“其實咱們完全可以不過去?!痹嘛炋筋^瞧著深不見底的懸崖,“金絲楠木上面的字,應(yīng)該就是這次任務(wù)的喻示?!?br/>
我點頭贊同:“月公公言之有理。”
月餅眨了眨眼:“所以……”
“所以,咱們還是要過去?!蔽铱炫軒撞剑v身一躍,抓住竹節(jié)蕩了過去。
月餅的聲音在身后傳來,高速滑動中斷斷續(xù)續(xù)。
“南少俠居然這么主動,雜家很意外啊!”
山風(fēng)凜冽,割臉如刀,縈繞在山間的層層黑霧撲面散開,山寨豁然開朗,火把照亮黑夜,燈火闌珊。
當(dāng)你老了,突然察覺,不經(jīng)意的瞬間匆匆流逝了青春,在某個燈火闌珊處,白發(fā)潑染了少年時擦肩而過的夢想,從而徒感悲傷?還是依然相信,任憑世界變幻不定,迷霧重重,早已不是曾經(jīng)模樣,卻始終堅持最后一點無怨無悔的自我?
我和月餅,從來都是同樣的選擇!
雖然,我們倆,都恐高。
也不知蕩了多久,我瞅準(zhǔn)石臺準(zhǔn)備來個漂亮的姿勢收場,結(jié)果沒收住前沖勢子,“蹬蹬蹬”跑了好幾步,還是沒穩(wěn)住重心,直接撲街式摔倒。
月餅也好不到哪兒去,臉色煞白地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村民們歡呼一聲,看來是喝了藥酒能說話了。幾個老人吹著竹子做的樂器,女子們端著米酒笑吟吟唱著歌。
我正要起身,人群里閃出幾人,手里拿著明晃晃的鐮刀,一把摁住我們,雪亮的刀刃抵著腦袋,向下砍落。
完了!中計了!我嚇得閉了眼睛。還沒來得及感悟生死,只覺得腦袋一涼,掉了大一片東西。
我想到傳說中張獻忠種種變態(tài)酷刑,有一種“骨刑”,是俘獲了對方士兵,用刀子把頭皮削掉,只剩光禿禿的頭骨,偏偏人還死不了。在兩軍再次交戰(zhàn)時,驅(qū)逐俘虜走在陣地最前沿,震懾恐嚇敵軍。
我急忙掙身擺脫,卻被山民死死壓著,腦袋又挨了一刀。
“理個發(fā)而已,至于這么大驚小怪么?”月餅慢悠悠地說道。
我睜眼一看,月餅盤著腿一本正經(jīng)坐著,山民正用鐮刀削著他的鬢角。
“委屈二位了,只有最尊貴的客人才會得到這種禮節(jié)。”龍都招呼著族人,“準(zhǔn)備好酒,待客!”
幾絲頭發(fā)落進脖子,癢癢得難受。我哭笑不得,有吃有喝還理發(fā),這vip服務(wù)也太周到了!
我和月餅大眼瞪小眼,眼睜睜瞅著對方腦袋兩側(cè)的頭皮刮得锃亮,腦門的頭發(fā)束成揪揪,垂成一條馬尾辮子,整個一個殺馬特造型。
理發(fā)儀式結(jié)束,族人們歡呼著進了山寨,龍都笑吟吟地說道:“兩位,請進?!?br/>
“南瓜,看不出你的腦袋還挺圓?!痹嘛灻p子,“咱這造型可以玩搖滾了吧?”
我剔弄著夾在衣領(lǐng)里的發(fā)茬:“搖你妹!我下個月還有簽售會啊?!?br/>
前方傳來歡歌笑語,月餅笑了:“還真有搖擺的妹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