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進(jìn)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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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珮正要說話,卻見蕓枝捧了銀盅藥盞進(jìn)來,道:“皇后娘娘,您的湯藥好了。”
容珮伸手接過,試了試溫度道:“正好熱熱兒的,皇后娘娘可以喝了。這湯藥是江太醫(yī)特意擬的方子,以當(dāng)歸、川芎、桃仁、干姜、甘草炙和黃酒入藥,特意加了肉桂,化瘀生新,溫經(jīng)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如懿伸手接過仰頭喝了:“本宮記得這樣的藥是產(chǎn)后七日內(nèi)服用的,怎么如今又用上了,還添了一味肉桂?”
容珮不假思索道:“江太醫(yī)親擬的方子,必然是好的。前些日子娘娘小腹冷痛,想是瘀血不下,所以江太醫(yī)又叮囑了用這湯藥。”她若有所思,不禁有些艷羨,“江太醫(yī)為人忠心,對惢心姑姑又這般好,惢心姑姑真是好福氣。”
如懿偏過頭看著她笑嘆道:“惢心半生辛苦,若不是為了本宮,早該嫁與江與彬,不必落得半身殘疾了。所幸,江與彬真是個(gè)好夫君。這樣的福氣,便不說你,本宮也難盼得。”
容珮忙看了看四周,見周遭無人,方低聲道:“這樣的話,娘娘可說不得?畢竟沒福氣的,也只是舒妃罷了。”
仿佛有清冷的雪花泯然落入心湖,散出陣陣冰寒。如懿勉強(qiáng)一笑:“唇亡齒寒,難道本宮看得還不夠明白么?”
容珮跪下道:“娘娘是皇后,又兒女雙全,這樣的事永遠(yuǎn)落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如懿微微出神,看著窗下一蓬石榴開得如火如荼,那灼烈的紅色,在紅墻圍起的圈禁之中,倒映著天光幽藍(lán),幾乎要燃燒起來一般。她緩緩道:“這樣的話,當(dāng)年也有人對孝賢皇后說過,后來還不是紅顏枯骨,百計(jì)不能免除么。”她見容珮還要?jiǎng)瘢銖?qiáng)笑道,“瞧本宮,好端端地說這個(gè)做什么?倒是你,是該給你留心,好好兒尋一個(gè)好人家嫁了。”
容珮慌忙磕了個(gè)頭,正色道:“奴婢不嫁,奴婢要終身追隨皇后娘娘。這宮里在哪里都要受人欺負(fù),出了宮又有什么好的,萬一嫁的男人只是看中奴婢伺候過娘娘的身份,那下半輩子有什么趣兒。奴婢就只跟著娘娘,一世陪著娘娘。”
如懿心下感動(dòng),挽住她的手道:“好容珮,虧得你的性子能在本宮身邊輔助。也罷,若有了可心的人,你再告訴本宮,本宮替你做主吧。”
二人正說著話,外頭三寶便清了清嗓子道:“皇后娘娘,愉妃小主過來請安了。”
如懿忙道:“快請進(jìn)來。”
外頭湘妃竹簾打起,一個(gè)纖瘦的身影盈盈一動(dòng),已然進(jìn)來,福了福身道:“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福壽安康。”
因著天氣炎熱,海蘭只穿了一件藕荷色暗繡玉蘭紗氅衣,底下是月色水紋綾波裥裙,連配著的雪白領(lǐng)子,亦是顏色淡淡的點(diǎn)點(diǎn)暗金桂花紋樣。恰如她的裝扮一般,脂粉勻淡,最尋常的宮樣發(fā)髻上亦不過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燒藍(lán)銀翠珠花點(diǎn)綴,并斜簪一枚小巧的銀絲曲簪而已。
如懿挽了她手起來,親熱道:“外頭怪熱的,怎么這個(gè)時(shí)候過來?容珮,快去取一盞涼好的冰碗來。”她說罷,將手里的絹?zhàn)舆f給她,“走得滿頭汗,快擦一擦吧。”
海蘭伸手接過,略拭了拭汗,抿嘴一笑:“哪里這么熱了,娘娘這兒安靜涼快得很,臣妾坐下便舒暢多了。”
如懿打量著她的裝束,未免有些嗔怪道:“好歹也是妃位,又是阿哥的生母,怎么打扮得越發(fā)清簡了。”
海蘭接過容珮遞上的冰碗,輕輕啜了一口,淺淺笑得溫婉:“左右臣妾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伺候,偶爾被皇上叫去問問永琪的起居,也不過略說說話就回來了,著實(shí)不必打扮。”
如懿微微沉吟,想起海蘭平生,雖然居于妃位,但君王的恩寵卻早早就已斷絕,實(shí)在也是可憐,便道:“話雖這樣說……”
海蘭卻不以為意,只是含了一抹深淺得宜的笑:“話雖這樣說,只要皇上如今心里眼里有永琪,臣妾也便心安了。”
如懿握一握她的手道:“你放心,求仁得仁。對了,這個(gè)時(shí)辰,永琪在午睡吧?”
海蘭白凈的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卻又擔(dān)憂:“永琪性子好強(qiáng),哪肯歇一歇。皇上前幾日偶然提了一句圣祖康熙爺精通天文歷算,他便在苦學(xué)呢。臣妾怕他熱壞了身子,要他休息片刻,他也不肯,只喝了點(diǎn)綠豆百合湯便忙著讀書了。”
如懿頷首道:“永琪爭氣是好事,也讓咱們兩個(gè)做額娘的欣慰。只是用功雖好,也要顧著點(diǎn)兒自己的身子。”
海蘭輕輕攪著冰碗里的蜜瓜,銀勺觸及碗中的碎冰,聲音清冽而細(xì)碎。她笑嗔道:“娘娘說得是。只是皇上如今更器重嘉貴妃的四阿哥永珹,每隔三日就要召喚到身邊問功課的,永琪不過五六日才被叫去一次。臣妾也叮囑了永琪,雖然用功,但不可露了痕跡,太過點(diǎn)眼。皇后娘娘是知道嘉貴妃的性子的,一向目下無人,如今她的兒子得意,更容不下旁人了。”
如懿聽得十分入心,便道:“你的心思和本宮一樣。來日方長,咱們不爭這一時(shí)的長短,且由她得意吧。”
海蘭撫摸著手上一顆蜜蠟戒指,頗為猶疑:“這些日子臣妾的耳朵里刮過幾陣風(fēng),不知可也刮到娘娘耳朵里了?”
如懿取了一枚青杏放在口中,酸得微微閉上了眼睛,道:“每日刮的風(fēng)多了,你且說說,是哪一陣風(fēng)讓你也留心了。”
海蘭欲言又止,然而,還是耐不住,看著搖籃中熟睡的小公主,愛憐地?fù)崦纤O果般紅潤的面龐,道:“皇后娘娘生下了玉雪可愛的公主,有子有女,便是一個(gè)好字,可是落在旁人眼里,卻未必見得是好。”
如懿爽然一笑,示意她吃一粒纏絲瑪瑙盤中的杏子:“你且嘗嘗這個(gè),酸酸的很生津止渴呢。”她理了理衣襟上鎏金光素圓扣垂下的細(xì)細(xì)金絲流蘇,笑道,“本宮覺得好的,旁人未必覺得是好。在宮里,生個(gè)公主算得什么,只有皇子才是依靠。純貴妃生了兩個(gè)皇子之后才得一位四公主,皇上雖然喜愛,可純貴妃自己卻不過可可。嘉貴妃更是,每每許愿,只求得子,勿要生女。無非就是因?yàn)榛首硬攀堑匚粯s寵的倚靠,而公主卻是可有可無的。是么?”
海蘭微微頷首,牽動(dòng)髻邊的銀線流蘇脈脈晃出一點(diǎn)兒薄薄的微亮:“臣妾只有永琪一個(gè)兒子,娘娘亦只有十二阿哥。想當(dāng)年,孝賢皇后在世,有富察氏的身家深厚,也盼望多多得子。可見皇子多些,地位是可安穩(wěn)不少。”她盈盈一笑,略略提起精神,“幸好皇后娘娘恩眷正盛,只怕很快就會(huì)又有一位皇子了。”
如懿掩唇一笑清妍幽幽:“承你吉言,若真這樣生下去,可成什么了?”她拍一拍海蘭的手,“但本宮知道,宮中也唯有你,才會(huì)這樣真心祝愿本宮。”
海蘭的眼角閃過一絲凄楚:“若是舒妃還在,一定也會(huì)這樣真心祝福娘娘。只可惜君情涼薄,可惜了她綺年玉貌了。”她微帶了一絲哽咽,“只是也怪舒妃太看不穿了,宮中何來夫妻真心,她看得太重,所以連自己也賠了進(jìn)去。”她說罷,只是搖頭嘆息。
如懿神色黯然如秋風(fēng)黃葉,緩緩墜落:“很早之前,你便有這樣的言語提醒本宮。所以本宮萬幸,比舒妃多明白一些。”
海蘭默默片刻,眼中有清明的懂得:“皇后娘娘久在宮中,看過的也比一葉障目的舒妃多得多。臣妾只求……”
如懿未及她說完,低低道:“你要說的本宮明白。求不得情,便求一條命在,一世安穩(wěn)。”
海蘭露出了然的笑意,與如懿雙手交握:“皇后娘娘有嫡子十二阿哥,永琪來日一定會(huì)好好兒輔佐十二阿哥,咱們會(huì)一世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她輕聲道,“這個(gè)心愿這樣小,臣妾每每禮佛參拜,都許這個(gè)愿望。佛祖聽見,一定會(huì)成全的。”
如懿婉然笑道:“是。一定會(huì)成全的。”
圓明園雖然比宮中清涼,但京中的天氣向來是秋冬極寒、夏日苦熱,如懿午睡醒來,哄了哄璟兕,又陪著永璂玩耍了一會(huì)兒,便攜了容珮往芳碧叢去。
七月正是京中最為酷熱之時(shí),皇帝心性最不耐熱,按著以往的規(guī)矩,便要去承德的避暑山莊,正好也可行木蘭秋狩。這幾日不知為何事耽擱了,一直滯留在書房中,夜夜也未召幸嬪妃。如懿心中疑惑,也少不得去看看。
如懿才下了輦轎,卻見金玉妍攜了四阿哥永珹喜滋滋從芳碧叢正殿出來,母子倆俱是一臉歡喜自傲。如懿坐在輦轎中,本已悶熱難當(dāng),驟然看了玉妍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樣子,心中愈加不悅。倒是李玉乖覺,忙扶了如懿的手低聲道:“皇后娘娘,這幾日皇上不召幸嬪妃,嘉貴妃便借口暑熱難行,怕四阿哥中暑,每每都陪著四阿哥來見皇上。”
如懿輕輕一嗤:“她倒聰明!總能想著法子見皇上!”
李玉恭敬道:“那是因?yàn)榧钨F妃比不得皇后娘娘,可以任何時(shí)候都能見到皇上。身份不同,自然行事也不同了。”
如懿一笑置之,舉目望見玉妍的容顏,雖然年過四十,卻絲毫不見美人遲暮之色。她縱使不喜玉妍,亦不得不感嘆,此女艷妝的面龐絲毫無可挑剔,恍若還是初入潛邸的年歲,風(fēng)華如攀上枝頭盛開的凌霄花,明艷不可方物。仿佛連歲月也對她格外厚待,不曾讓她失去最美好的容色。
如懿不覺感慨:“難怪皇上這些年都寵愛她,也不是沒有道理。”
容珮低笑道:“嘉貴妃最擅養(yǎng)顏,聽聞她平時(shí)總以紅參煮了湯汁沐浴浸泡,又以此物洗面浸手,才會(huì)膚白勝雪,容顏長駐。左不過她娘家李朝最盛產(chǎn)這個(gè),難不成娘娘還以為她最喜食家鄉(xiāng)泡菜,才會(huì)如此曼妙?”
如懿笑道:“當(dāng)真有此奇效,也是她有耐心了。”
如懿扶了容珮的手緩緩步上臺階。殿前皆是金磚墁地,烏沉沉的如上好的墨玉,被日頭一曬,反起一片白茫茫的刺眼,越加覺得煩熱難當(dāng)。
玉妍見是如懿,便牽著永珹的手施禮相見。如懿倒也客氣:“天氣這么熱,永珹還來皇上跟前伴駕,可見皇上對永珹的器重。”
玉妍著一身錦茜色八團(tuán)喜逢春如意襟展衣,裙裾上更是遍刺金枝紋樣,頭上亦是金寶紅翠,搖曳生輝。在艷陽之下,格外刺眼奪目,更顯得花枝招展,一團(tuán)華貴喜氣。玉妍見兒子得臉,亦不覺露了幾分得意之色,道:“皇后娘娘說得是。皇上說永珹長大了,前頭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在了,三阿哥又庸碌,許多事只肯跟永珹商量。只要能為皇上分憂,這天氣哪怕是要曬化了咱們母子,也是要來的。”
如懿聽得這些話不入耳,當(dāng)下也不計(jì)較,左右人多耳雜,自然有人會(huì)把這樣的話傳去給永璋的生母純貴妃綠筠聽。她只是見永珹長成了英氣勃勃的少年,眉眼間卻是和他母親一般的得意,便含笑道:“永珹,皇阿瑪如此器重你,你可要格外用心,有什么不懂的,多問問師傅,也可指點(diǎn)你一二。”
永珹少年心性,也不加掩飾,便道:“回皇額娘的話,皇阿瑪問兒子的,書房的師傅也指點(diǎn)不了。”
如懿奇道:“哦?本宮也聽聞皇上這些天忙于政事,和群臣商議,原來也告訴你了。果然,咱們這些婦道人家,都是耳聾目盲,什么都不知道的。”
少年郎的眼中閃耀著明亮的歡喜:“是。皇阿瑪這些日子都在為南河侵虧案煩惱。”
如懿略有耳聞,便道:“京中酷熱,但南方淫雨連綿。聽聞洪澤湖水位暴漲,漫過壩口,邵伯運(yùn)河二閘沖決,淹了高郵、寶應(yīng)諸縣。”
永珹一一道來:“皇阿瑪如今已經(jīng)命刑部尚書劉統(tǒng)勛、兵部尚書舒赫德及署河臣策楞趕赴水患工次督工賑災(zāi),查辦此事。還撥了江西、湖北米糧各十萬石賑江南災(zāi),至于撥米糧之事,都已交給兒臣跟著查辦,也讓五弟跟著兒子一起學(xué)著。”
他說到末了一句,唇邊已頗有趾高氣揚(yáng)之色,仿佛永琪亦不過是他小小隨從。玉妍看著兒子,一臉的喜不自禁,拿了絹?zhàn)犹嫠梁梗谥兴剖青凉郑竭厖s笑意深深:“好了。你皇阿瑪交代你去做,你好好兒做便是了,也別忘了提攜提攜你五弟。聽說這河運(yùn)上的事是高斌管照的,虧他還是慧賢皇貴妃的阿瑪呢,原該做事做老成了的,卻也這樣無用!”
如懿的笑容淡了下來,盯著永珹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提攜不提攜的話。兄友弟恭,皇上自然會(huì)喜歡的。”
永珹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只得垂首答了“是”。
玉妍正在興頭上,哪里聽得進(jìn)這樣的話,卻也不便發(fā)作,便撫著永珹的肩膀道:“永珹,額娘平生最得意有三件事。一是以李朝宗室王女的身份許嫁上國;二是得幸嫁與你皇阿瑪,恩愛多年;三便是生了你們兄弟幾個(gè),個(gè)個(gè)是兒子。”她嫵媚的眼波流盼生輝,似笑非笑地瞋了如懿一眼,只看著永珹道,“有時(shí)候啊,額娘也想生個(gè)女兒,可是細(xì)想想,女兒有什么用啊,文不能建基業(yè),武不能上戰(zhàn)場,一個(gè)不好,便和端淑長公主似的嫁了老遠(yuǎn)不能回身邊,還要和蠻子們廝混,真是……”她細(xì)白滑膩的手指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灑金水紅絹?zhàn)樱褚恢徽袚u飛展的蝴蝶,微微欠了身子?jì)傻蔚蔚溃骸鞍パ剑』屎竽锬铮兼а裕刹皇钦f皇后娘娘生了公主有什么不好。兒女雙全,又是在這個(gè)年歲上得的一對兒金童玉女,真真是難得的福氣呢。”
容珮聽她說得不堪,皺了皺眉便要說話,如懿暗暗按住她的手,淡淡笑道:“歲月不饒人,想來嘉貴妃虛長本宮幾歲,一定更有感觸呢。”她轉(zhuǎn)而笑得恬淡從容,“出身李朝就是這般好,聽聞李朝盛產(chǎn)紅參,每年奉與嘉貴妃許多,聽聞嘉貴妃常用紅參水沐浴洗漱,所以才得這般容顏光滑,可見李朝的妙人妙物真是不少呢。”
玉妍越發(fā)得意,笑吟吟道:“其實(shí)這些好有什么呢,只要臣妾的幾位阿哥爭氣,有什么好兒是將來沒有的呢。”
如懿暗暗失笑,面上卻不露分毫:“可不是?只是嘉貴妃和李朝的娘家也未免小氣了些,這么好的紅參藏著掖著不給宮里的姐妹用也罷了,怎么連太后也不奉與呢?為媳為妾之道,難道李朝都沒有教與嘉貴妃么?”
玉妍蹙了蹙描得秀長的柳葉眉,有些不服氣道:“不僅臣妾,李朝每年進(jìn)奉太后的紅參也不少呢。”
容珮輕輕“咦”了一聲,恭恭敬敬道:“嘉貴妃小主對太后一片孝心,李朝也恭謹(jǐn)有加。只是這孝心對著太后,還是嘉貴妃小主自己的私心重了點(diǎn)兒啊,否則怎么奉與太后的紅參還不夠太后沐浴保養(yǎng)的呢。嘖嘖……真是……”
玉妍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正欲辯白,如懿溫然笑著,含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容珮,當(dāng)然不是嘉貴妃和李朝小氣,是太后節(jié)儉,不喜奢靡罷了。佛家曰人生在世不過一皮囊而已,愛恨嗔癡喜怒哀樂都須節(jié)制,更不必為貪嗔喜惡怒著迷陷入其中。”她垂眸望著永珹:“永珹,你皇阿瑪喜歡你器重你,把你作為諸位皇子的表率,你更不宜輕言喜怒,露了輕狂神色,叫奴才們笑話。”
永珹聽如懿鄭重教誨,也即刻收了得意之色,垂首答允。
容珮撇了一抹笑道:“四阿哥有什么不知道,盡管請教皇后娘娘,娘娘是您的嫡母,與皇上體通一心,比不得那些下九流上不得臺面的,生生教壞了您,讓您失了皇上的喜歡。”
玉妍面色鐵青,如被嚴(yán)霜,卻也實(shí)在挑不出什么,只得拽了永珹的手,施禮退開。
如懿看了看玉妍的神色,不覺低聲笑道:“容珮,你的嘴也太壞了。”
容珮有些訕訕,卻也直言:“奴婢對著心壞的人嘴才壞。娘娘何曾看奴婢對愉妃小主和舒妃小主她們這么說過話么?”
如懿笑著戳了戳她的面頰,便進(jìn)殿去了。
芳碧叢書房里極安靜。為著皇帝這幾日繁忙喜靜,連廊下素日掛著的各色鳥籠都摘走了,只怕哪一聲嘀嚦鶯囀吵著了皇帝,惹來彌天大禍。殿中雖供著風(fēng)輪,仍有兩對小宮女站在皇帝身后舉著芭蕉翠明扇交相鼓風(fēng),卻不敢有一點(diǎn)兒呼吸聲重了,怕吵著皇帝。
如懿見皇帝只是伏案疾書,便示意跟著的菱枝放下手中的食盒,和容珮一起退下去。如懿行禮如儀,皇帝扶了她一把,道:“天氣熱,皇后剛出月子,一路過來,仔細(xì)中暑。”
如懿聽他聲音悶悶的,想是為國事煩憂,也不敢多言,便靜靜守在一旁,替皇帝研墨。皇帝很快在奏折上寫了幾筆,揉了揉額角,轉(zhuǎn)首見小太監(jiān)伺候在側(cè),便揚(yáng)了揚(yáng)臉示意他們下去,方道:“你來得正好,朕忙了一日,正想和你說說話。”
如懿笑道:“臣妾還怕吵著皇上,惹皇上煩惱呢。”
皇帝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算是笑:“怎會(huì)?朕只要一想到咱們的璟兕,心里歡喜,怎會(huì)煩惱呢?”
如懿停下手中的墨,替皇帝斟上茶水,道:“皇上喝杯茶潤潤喉吧。”
皇帝飲了口茶,如話家常:“朕偶爾聽見后宮幾句閑話,說舒妃任性縱火焚宮,是因?yàn)榕c皇后親近,一向得皇后縱容的緣故?”
如懿見皇帝似是開著一個(gè)不經(jīng)意的玩笑,并無多少認(rèn)真的神色,可是后背不禁一涼,仿佛風(fēng)輪吹著冰雕的寒意透過澹澹衣衫,直墜入四肢百骸。皇帝近日并不曾召幸嬪妃,既是因?yàn)橐鈿g自焚難免郁郁,另則又忙于政事,若說聽到后宮的閑話,無非只是見過金玉妍而已。如懿心中暗恨,不覺咬緊了貝齒,更不敢將皇帝的話當(dāng)作玩笑來聽,即刻屈身跪下道:“皇上這樣的話,雖是玩笑一句,可臣妾實(shí)不敢聽。不知后宮有誰這樣不把皇上天威放在眼中,敢這樣肆意胡言,真是臣妾管教后宮不嚴(yán)之過。”
皇帝笑容微斂,眼底多了幾分漆黑的凝重:“哦?這話怎么是不把朕的天威放在眼中了?”
如懿垂首謹(jǐn)慎道:“舒妃宮中失火,后宮上下皆知是她思念十阿哥,傷心過甚,才會(huì)一時(shí)燭火不慎惹起大火,也折損了自己。誰又敢胡言舒妃自焚?妃嬪自裁本是大罪,何況是燒宮且活生生燒死了自己?這樣胡嚼舌根的話傳出去,旁人還當(dāng)皇上的后宮是個(gè)什么逼死人的地方呢。”如懿說到此處,不免抬頭看了眼皇帝,見他只是以沉默相對,眼中卻多了幾分薄而透的凜冽,仿佛細(xì)碎的冰屑,微微扎著肌膚。她垂下眼眸,一臉自責(zé),“何況臣妾雖喜愛舒妃,但也是因?yàn)樗谭罨噬隙嗄辏闹形ㄓ谢噬弦蝗耍终Q育了十阿哥。平時(shí)雖然不與宮中姐妹多親熱,但也是個(gè)知道分寸、言行不得罪人的。若論臣妾與舒妃親近,哪比得上舒妃多年來得皇上寵愛關(guān)懷,所以皇上聽來的這些話,明里指著臣妾縱容舒妃,豈不知是暗指皇上寵愛舒妃才嬌縱出焚宮的禍?zhǔn)隆_@樣大不敬冒犯皇上的話,臣妾如何敢入耳呢?”
皇帝靜了片刻,似是在審視如懿,但見她神色坦蕩,并無半分矯飾之意,眼中是寒冰亦化作了三月的綠水寧和,伸手笑著扶起如懿道:“皇后的話入情入理。朕不過也是一句聽來的閑話而已。”
御座旁邊放置了黃底萬壽海水紋大甕,上頭供著雕刻成玲瓏亭臺樓閣的冰雕,因著放得久了,那冰雕慢慢融化,再美的雕刻也漸漸成了面目全非,只聽得水滴聲緩緩一落,一落,如敲打在心間。
如懿屈膝久了,膝蓋似被蟲蟻咬嚙著,一陣陣酸痛發(fā)癢,順勢扶著皇帝的手臂站起身來,盈盈一笑,轉(zhuǎn)而正色道:“皇上說得是。只是皇上可以把這樣的話當(dāng)玩笑當(dāng)閑話,臣妾卻不敢。舒妃雖死,到底是后宮姐妹一場。她尸骨未寒,又有皇上和臣妾為平息奴才們的胡亂揣測,反復(fù)言說舒妃宮中失火只是意外,為何還有這樣昏聵的話說出來。臣妾細(xì)細(xì)想來,不覺心驚,能說出這樣糊涂話來的,不僅沒把一同伺候皇上的情分算進(jìn)去,更是把臣妾與皇上的囑咐當(dāng)作耳邊風(fēng)了。”她抬眼看著皇帝的神色,旋即如常道,“自然了。臣妾想,這樣沒心智的話,能說出來也只能是底下伺候的糊涂奴才罷了,必不會(huì)是嬪妃宮眷。待臣妾回去,一定命人嚴(yán)查,看誰的舌頭這么不安分,臣妾必定狠狠懲治!”
如懿素來神色清冷,即便一笑亦有幾分月淡霜濃的意味。此刻窗外蓬勃的艷陽透過明媚的花樹妍影,無遮無攔照進(jìn)來,映在她微微蒼白的臉上,越顯得她膚色如霜華澹澹。
皇帝的臉色微微一沉,很快笑著欣慰地拍拍如懿的手,神色和悅?cè)缇旁陆鸪纬蔚呐枺骸坝谢屎笤冢拮匀环判摹!?br/>
如懿莞爾一笑,似是與皇帝親密無間,但唯有她自己知道,方才皇帝必定是聽信了金玉妍的言語來試探于她,卻是如何讓她汗?jié)窳酥匾拢路鹈⒋淘诒场.?dāng)真是一步也輕易不得。然而,她亦不能不心驚,永珹日漸得皇帝器重,他畢竟在諸位皇子中年紀(jì)頗長,永璂年幼尚不知事,永琪出身不如永珹,暫時(shí)只得韜光養(yǎng)晦。母憑子貴,金玉妍的一言一行在皇帝心中分量日重,如懿自己便是由著貴妃、皇貴妃之位一步步登上后位的,如何能不介意。想到此節(jié),如懿暗暗攥緊了手中的絹?zhàn)樱墙佔(zhàn)由系慕鸾z八寶纓子細(xì)細(xì)地摩著掌心,被冷汗洇濕了,癢癢地發(fā)刺。她只得愈加用力攥住了,才能屏住臉上氣定神閑的溫柔笑意。
殿中關(guān)閉得久了,有些微微地氣悶。如懿伸手推開后窗,但見午后的陽光安靜地鋪滿朱紅碧翠宮苑的每一個(gè)角落,一樹一樹紅白紫薇簌簌當(dāng)風(fēng)開得正盛,襯著日色濃淡相宜。日光灑過窗外宮殿飛翹的棱角投下影來,在室中緩緩移動(dòng),風(fēng)姿綽綽,好似漣漪輕漾,恍然生出了一種相對無言的憂郁和惆悵。偶爾有涼風(fēng)徐徐貫入,拂來殿中一脈清透。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山水潑墨透紗屏風(fēng),吹動(dòng)帷簾下素銀鏤花香球微擊有聲,像是夜半雨霖鈴。滿室都是這樣空茫的風(fēng)聲與雨聲,倒不像是在酷熱的日子里了。
如懿從泥金花瓣匣里取了幾片新鮮刮辣的薄荷葉放進(jìn)青銅頂球麒麟香爐里,那濃郁至甜膩的百合香亦多了幾分清醒的氣息。她做完這一切,方從帶來的紅竹食盒里取出一碗蓮子百合紅豆羹來,柔婉笑道:“一早冰著的甜羹,怕太冰了傷胃。此刻涼涼的,正好喝呢。”
皇帝瞧了一眼,不覺笑著刮了刮如懿的臉頰道:“紅豆生南國,最是相思物。皇后有心。”
如懿輕巧側(cè)首一避,笑道:“百年和好,蓮子通心,皇上怎的只看見紅豆了?”
皇帝舀了一口,閉目品味道:“是用蓮花上的露水熬的羹湯,有清甜的氣味。一碗甜羹,皇后也用心至此么?”
如懿的笑如同一位癡癡望著夫君的妻子,溫婉而滿足:“臣妾再用心也不過這些小巧而已,不比永珹和永琪能干,能為皇上分憂。”
皇帝道:“來時(shí)碰到永珹與嘉貴妃了?”
如懿替皇帝揉著肩膀,緩聲道:“嘉貴妃教子有方,不只永珹,以后永璇和永瑆也能學(xué)著哥哥的樣子呢。”
皇帝倒是對永珹頗為贊許:“嘉貴妃雖然拔尖兒要強(qiáng),有些輕浮不大穩(wěn)重,但永珹卻是極好的。上次木蘭圍場之事后,朕實(shí)在對他刮目相看,又比永琪更機(jī)靈好勝。男兒家嘛,好勝也不是壞事。”
如懿儼然是一副慈母情懷,接口道:“最難得的是兄友弟恭,不驕不矜,還口口聲聲說要提攜五阿哥呢。也是愉妃出身寒微,不能與嘉貴妃相較。難得嘉貴妃有這份心,這般教導(dǎo)孩兒重視手足之情。”
皇帝的臉色登時(shí)有幾分不豫:“他們是兄弟,即便愉妃出身差些,伺候朕的時(shí)候不多,但也說不上要永珹提攜永琪,都是庶子罷了。何況永琪還養(yǎng)在皇后你的膝下,有半個(gè)嫡子的名分在。”
“什么嫡子庶子!”如懿蘊(yùn)了三分笑意,“在臣妾心里,能為皇上分憂的,才是好孩子。”她半是嘆半是贊,“到底是永珹能干,小小年紀(jì),也能在河運(yùn)錢糧上為皇上分擔(dān)了。可見得這些事,還是自己的孩子來辦妥當(dāng)。有句話嘉貴妃說得對,高斌是做事做老成了的,卻也不濟(jì)事了。”
皇帝劍眉一揚(yáng),已含了幾分不滿,聲線亦提高:“這樣的話是嘉貴妃說的?她身為嬪妃,怎可妄言政事!這幾日她陪永珹進(jìn)來,朕但凡與永珹論及南河侵虧案時(shí),也只許她在側(cè)殿候著。可見這樣的話,必是永珹說與他額娘聽的!”
如懿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忙看了一眼皇帝,欠身謝罪道:“皇上恕罪,嘉貴妃是永珹的生母,永珹說些給他額娘聽,也不算大罪啊!”她一臉的謹(jǐn)小慎微,“何況皇上偶爾也會(huì)和臣妾提起幾句政事,臣妾無知應(yīng)答幾句,看來是臣妾悖妄了。”
皇帝含怒嘆息道:“如懿,你便不知了。朕是皇帝,你是皇后,有些話朕可以說,你可以聽。但永珹剛涉政事,朕愿意聽聽他的見解,也叮囑過他,身為皇子,凡事不可輕易對人言,喜惡不可輕易為人知,連對身邊至親之人亦如是。”他搖頭,“不想他一轉(zhuǎn)身,還是忘了朕的叮囑。”
如懿賠笑道:“永珹年輕,有些不謹(jǐn)慎也是有的。”
皇帝道:“這便是永琪的好處了。說話不多,朕有問才答,也不肯妄言。高斌在南河案上是有不妥,但畢竟是朕的老臣,好與不好,也輪不到嘉貴妃與永珹來置喙。看來是朕太過寵著永珹,讓他過于得志了。”
如懿見皇帝動(dòng)氣,忙替他撫了撫心口,婉聲道:“皇上所言極是。永珹心直口快,將皇上囑咐辦的事和臣妾或是嘉貴妃說說便算了,若出去也這般胸?zé)o城府,輕率直言,可便露了皇上的心思了。本來嘛,天威深遠(yuǎn),豈是臣下可以隨意揣測的,更何況輕易告訴人知道。”
皇帝眸中的陰沉更深,如懿也不再言,只是又添了甜羹,奉與皇帝。二人正相對,卻見李玉進(jìn)來道:“皇上,后日辰時(shí)二刻,總督那蘇圖之女戴氏湄若便將入宮。請旨,何處安置。”
皇帝徐徐喝完一碗甜羹,道:“皇后在此,問皇后便是。”
如懿想了想道:“且不知皇上打算給戴氏什么位分,臣妾也好安排合她身份的住所。”
皇帝沉吟片刻,便道:“戴氏是總督之女,又是鑲黃旗的出身。她尚年輕,便給個(gè)嬪位吧。”他的手指篤篤敲在沉香木的桌上,思量著道,“封號便擬為忻字,取歡欣喜悅之情,為六宮添一點(diǎn)兒喜氣吧。”
如懿即刻道:“那臣妾便將同樂院指給忻嬪吧。”她屈身萬福,保持著皇后應(yīng)有的氣度,將一縷酸辛無聲地抿下,“恭喜皇上新得佳人。”
皇帝淺淺笑著:“皇后如此安排甚好。李玉,你便去打點(diǎn)著吧。”
此后幾日,如懿再未聽聞金玉妍陪伴永珹前往芳碧叢覲見皇帝,每每求見,也是李玉客客氣氣擋在外頭,尋個(gè)由頭回絕。便是永珹,見皇帝的時(shí)候也不如往常這般多了。
這一日的午睡剛起,如懿只覺得身上乏力,哄了一會(huì)兒永璂和璟兕,便看著容珮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紅薔薇來插瓶。
那樣?jì)善G的花朵,帶露沁香,仿若芳華正盛的美人,惹人愛憐。
如懿掩唇慵慵打了個(gè)呵欠,靠在絲繡玉蘭花軟枕上,慵懶道:“皇上昨夜又是歇在忻嬪那兒?”
容珮將插著薔薇花的青金白紋瓶捧到如懿跟前,道:“可不是?自從皇上那日在柳蔭深處偶遇了忻嬪,便喜歡得不得了。”
如懿取過一把小銀剪子,隨手剪去多余的花枝:“那時(shí)忻嬪剛進(jìn)宮,不認(rèn)識皇上,言語天真,反而讓皇上十分中意,可見也是緣分。”
容珮道:“緣分不緣分的奴婢不知。忻嬪年輕貌美,如今這般得寵,宮中幾乎無人可及。皇后娘娘是否要留心些?”
如懿修剪著瓶中大蓬薔薇的花枝,淡淡道:“忻嬪出身高貴,性子活潑爛漫,皇上寵愛她也是情理之中。何況自從玫嬪離世,舒妃自焚,嘉貴妃也被皇上冷落,純貴妃與愉妃、婉嬪都不甚得寵,唯有慶嬪和穎嬪出挑些,再不然就是幾個(gè)位分低的貴人、常在,皇上跟前是許久沒有新人了。”
容珮撇撇嘴道:“年輕貌美是好,可誰不是從年輕貌美過來的?奴婢聽聞皇上這些日子夜夜歇在忻嬪的同樂院,又賞賜無數(shù),真真是殊寵呢。”
如懿轉(zhuǎn)過臉,對著妝臺上的紫銅鸞花鏡,細(xì)細(xì)端詳?shù)乜粗R中的女子,縱然是云鬢如霧,風(fēng)姿宛然依稀如當(dāng)年,仔細(xì)描摹后眉如遠(yuǎn)山含翠,唇如紅櫻沁朱,一顰一笑皆是國母的落落大方,氣鎮(zhèn)御內(nèi)。只是眉梢眼角悄悄攀緣而上的細(xì)紋已如春草蔓生,不可阻擋。她的美好,已經(jīng)如盛放到極致的花朵,有種芳華將衰開到荼的艷致。連自己都明白,這樣的好,終將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懿下意識地取出一盒綠梅粉,想要補(bǔ)上眼角的細(xì)碎的紋路,才撲了幾下,不覺黯然失笑:“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有時(shí)候看著今日容顏老于昨日,還總是癡心妄想,想多留住一刻青春也是好的,卻連自己也不得不承認(rèn),終究是老了,也難怪皇上喜歡新人。”
容珮朗聲正氣道:“中宮便是中宮,正室便是正室,哪怕那些妾侍個(gè)個(gè)貌美如花,也不能和娘娘比肩的。”
如懿微微頷首,語意沉著:“也是。是人如何會(huì)不老,紅顏青春與年輕時(shí)的愛戀一般恍如朝露,逝去無痕,又何必苦苦執(zhí)著。拿得住在手心里的,從來不是這些。”
容珮眉目肅然,沉吟著道:“娘娘說得極是。只是皇后娘娘方才說起嬪妃們,忘了還有一位令妃。”
如懿仔細(xì)避開薔薇花枝上的細(xì)刺,冷冷道:“本宮沒忘。雖然上回著你去尋令妃,你回稟本宮她正在太后宮中受斥責(zé),又說為了十阿哥死后唱昆曲見罪于本宮,才被太后罰去十阿哥靈前跪著,偶遇了舒妃,與舒妃的死并無干系。但不知怎的,本宮心里總不舒服。這些日子她都自閉于宮中思過,倒是安靜些了。”她的心思微沉,“這幾日她日日寫了請罪表獻(xiàn)與本宮,述及往日的情分,言辭倒也可憐。”
容珮輕哼一聲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再請罪也脫不了那可憐巴巴樣兒!至于她安靜不安靜,一路看著才知道。”
如懿聞著清甜的花香,心中稍稍愉悅:“好了,那便不必理會(huì)她,由著她去吧。皇上過幾日要去木蘭圍場秋狩,本宮才出月子不久,自然不能相陪,皇上可挑了什么人陪去伺候么?”
容珮道:“除了最得寵的忻嬪,便是穎嬪和恪常在。另則,皇上帶了四阿哥和五阿哥,自然也帶了嘉貴妃和愉妃小主。”
如懿聽得“愉妃”二字,心下稍暖:“其實(shí)海蘭雖然失寵,但皇上總愿意和她說說話,與她解語相伴,又有永琪爭氣,倒也穩(wěn)妥,不失為一條求存之道。”
容珮微微凝眉:“娘娘這樣說,有句話奴婢倒是僭越了,但不說出來,奴婢到底心中沒個(gè)著落,還請娘娘寬恕奴婢失言之罪。”
如懿折了一枝淺紅薔薇簪在鬢邊,照花前后鏡,口中徐徐道:“你說便是。”
容珮道:“如今皇上的諸位皇子之中,沒了的大阿哥和二阿哥不提,三阿哥郁郁不得志。皇子之中,咱們十二阿哥固然是嫡子,但到底年幼,眼下皇上又最喜歡四阿哥。這些日子皇上固然有些疏遠(yuǎn)嘉貴妃和四阿哥,但是四阿哥極力奔走,為江南籌集錢糧,十分賣力,皇上又喜歡了。奴婢想……”她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道,“奴婢想嘉貴妃一心是個(gè)不安分的,又有李朝的娘家靠山,怕是想替四阿哥謀奪太子之位也未可知。”
如懿輕輕一嗤:“什么也未可知,這是篤定的心思。嘉貴妃當(dāng)年盯著后位不放,如今自然是看著太子之位了。”
容珮見如懿這樣說,越發(fā)大了膽子道:“奴婢想著,除了四阿哥,皇上還喜歡五阿哥。若皇上動(dòng)了立長的心思,咱們看來,自然是選五阿哥比選四阿哥好。可即便是五阿哥養(yǎng)在娘娘膝下過,恕奴婢說句不知輕重的話,五阿哥到底不是娘娘肚子里出來的,再好再孝順也是隔了層肚皮的。”
如懿正撥弄著手中一把象牙嵌青玉月牙梳,聽得此言,手勢也緩了下來。外頭暑氣正盛,人聲寂寂,唯有翠蓋深處的蟬不知疲倦地鳴叫著,咝一聲又咝一聲地枯寂。那聲音聽得久了,像一條細(xì)細(xì)的繩索勒在心上,七纏八繞的,煩亂不堪。
如懿長噓一口氣道:“容珮,除了你也不會(huì)再有第二人來和本宮說這樣的話。便是海蘭和本宮如此親近,這一層上也是有忌諱的。這件事本宮自生了永璂,心里顛來倒去想了許多次,如今也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她鎮(zhèn)一鎮(zhèn),聲音沉緩入耳,“只要本宮是皇太后,永璂未必要是太子。”
容珮渾身一震,神色大變,旋即跪下道:“娘娘的意思是……”
如懿握緊了手中的梳子,神色沉穩(wěn)如磐石:“永璂還小,雖然是嫡子,但一切尚未可知。若永琪賢能有擔(dān)當(dāng),他為儲(chǔ)君也是好事,何必妄求親子?永璂來日若做一個(gè)富貴王爺,也是好的。”
容珮低頭思索片刻,道:“娘娘真這樣想。”
如懿看著她,眸中澄靜一片:“你與本宮之間,沒有虛言。”
容珮定了定神,道:“無論娘娘怎么選怎么做,奴婢都追隨娘娘。”
正說著,只見李玉進(jìn)來道:“皇后娘娘,皇上說了,請您晚膳時(shí)分帶著五公主往芳碧叢一同用膳。”
如懿頷首道:“知道了。”
李玉躬身退下,如懿吩咐道:“容珮,去準(zhǔn)備沐浴更衣,本宮要去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