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二十四小時后，龍云被轉(zhuǎn)到了城南某看守所。在派出所的一天一夜他見了不少人，這些人也都跟他說了不少話。
    先是Didi，坐在他對面沉默著一連抽了三支煙，然后噼里啪啦的罵他傻、二，“你就推在常英俊身上又怎么了？該他的欠他的了？那是什么人你知道嗎？跟這種人講義氣你有病！”
    龍云被反銬在椅背上，眼睛里只有Didi手里的煙，往前伸著脖子，“先給我來一口。”
    Didi狠狠夾了他一眼，把煙轉(zhuǎn)個方向遞過去。
    龍云這一口抽得實在，煙頭亮的趕上小燈泡，“我現(xiàn)在需要鎮(zhèn)靜。”
    “鎮(zhèn)靜個屁！問你話呢，這時候還吊兒郎當(dāng)。”
    龍云慢慢把煙吐出去，“就像你說的，我推了，然后呢？東西是在我身上搜出來的，咱們地下車庫沒監(jiān)控你也是知道的，常英俊想推個一干二凈還不容易？到時候兩邊我都得罪了，以后怎么混？而且我家在東城，常英俊真要翻臉，家里還三口人呢，誰能保？”
    Didi消了氣焰，咬了一回嘴唇，“照你這么說，現(xiàn)在就是僵局？能保釋嗎？”
    龍云搖頭，“這兒都是李紳的人，黑的白的全讓他占了，我現(xiàn)在是百口莫辯。后面只能看李紳的心眼到底有多小，要真是睚眥必報的主兒，我也只能認(rèn)栽。”
    原來他是為保護(hù)家里人。Didi直愣愣地看著龍云，難得一回真情流露，眼睛里全是惋惜。他看見龍云沖他笑了一下，聽見龍云說：“等過了這道坎兒，我得好好謝謝你。”
    Didi眼眶泛紅，咬著牙咒罵：“小玲真沒用！被人詐幾句就露陷！”
    最后還得龍云安慰他：“才二十出頭的小丫頭能見過多大陣仗？別哭了。”
    這之后小玲和歌舞團(tuán)的幾個人也想進(jìn)來看看他，但被警察攔住了，只能扒著窗戶跟他招手，龍云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
    再然后，于千島和一個頗有些能耐的夜總會常客一起來了。先去見李紳，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隔著兩道門都能聽見李紳囂張的咆哮：“今兒我還就非讓他折這兒不可！”
    十分鐘后于千島來看龍云，含含糊糊的扯了幾句就匆匆走了，也沒提撈他的事兒。
    在天將亮?xí)r，龍云的爸爸來了。穿著公交制服，今天是早班，肘窩和腿窩處怎么洗也化不開的死褶兒就像他臉上風(fēng)吹日曬的皺紋。
    龍大成進(jìn)屋之前曾蹲在派出所廊檐下抽了兩支煙。他怎么也琢磨不透自小就特爭氣的大兒子為什么突然腦袋一熱去改卷子。是不是警校領(lǐng)導(dǎo)嫌他們家沒送禮，小題大做才把小云開了。
    兒子偷東西是錯的，但龍大成心里明白，他也是為了這個家。
    要不是老祖兒臨咽氣前扔下那句話，小云也不會上警校。現(xiàn)在倒好，書念丟了，踏踏實實混口飯吧，還攤上這么檔子事兒！
    龍大成是那種最規(guī)矩也最無能的普通老百姓，從不惹事，也絕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跟毒品沾上邊，任由旁人說破大天兒，他就是不信。
    人是老實規(guī)矩，但人也不傻。兒子上班的地方魚龍混雜，掉套兒里了，被人踢出去頂包，龍大成都想到了。畢竟五十來歲的人，這個節(jié)骨眼，除了兒子他誰也不信。
    “那東西真不是你的？”
    “真不是，爸，你得信我。”
    “當(dāng)然。”龍大成舒了口氣，“回頭下班我找你二叔去。”
    “別去。二叔自打發(fā)了財眼睛就長腦袋頂上，越富越摳，除了倆臭錢沒旁的本事，就跟您面前抖得起來，出去也是一三孫子。”
    龍大成“嘖”了一聲，“不許這么說你叔兒！”
    龍云動了動肩膀，“哦。”
    “肩怎么了？”
    “酸了，一宿沒動過地方。”
    龍大成站起來幫他揉了兩把，“這事大嗎？外頭有警察跟我說得判你兩三年，嚇人呢吧？就找不著人證明那玩意不是你的？是不是有人故意拿你當(dāng)替罪羊？”
    龍云活動了一下脖子，“您就甭管了，我有譜。反正這事千萬別告訴我媽，她要問就說我跟著老板出差去外地。秀兒知道了嗎？”
    “放心，你妹妹比你穩(wěn)當(dāng)。”
    龍大成臨走時突然回頭又問了一遍：“小云，你真有譜？”
    “有，您放心。”
    龍云當(dāng)然有譜。從他爸爸想不透的“改卷子”開始，他都是有目的的，按部就班的，一步一步按照榮少君安排的路子來的。
    所以直到被送進(jìn)看守所，龍云照樣四平八穩(wěn)屹然不亂。
    他是在戰(zhàn)狼大隊時答應(yīng)的九哥，和同去的侯坤等人一起簽了協(xié)議。從簽字那天起，他就已經(jīng)是九處的人了，算軍齡的，不是臨時工。
    這比警校畢業(yè)托關(guān)系找人還保不齊能不能進(jìn)好單位強(qiáng)多了。最直觀的一點，他按照九哥指派去龍城大都當(dāng)保安，明面上一份工資，暗地里九處還給一張工資卡。
    當(dāng)然，這份工作的危險系數(shù)確實高，龍云不是天真的愣頭青，他也有自己的盤算。
    協(xié)議簽的是五年，合約期滿九處負(fù)責(zé)安置，或由暗轉(zhuǎn)明走部隊編制，或內(nèi)部轉(zhuǎn)業(yè)按干部待遇由地方接收。無論哪一條在龍云看來都是明路，了了太奶奶的遺愿，他也能趁著年輕折騰出個前程，不然就憑他一平頭老百姓，哪兒就混上干部了？
    九處是一條捷徑，雖然不好走，但那也是捷徑。
    龍云換了號兒服被送進(jìn)一間屋，里頭是大通鋪。有幾個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其他人或躺或圍成一圈閑扯淡。
    送他來的警察借著轉(zhuǎn)身往他手里塞了包煙。龍云等沒人了翻手一看，笑了，小熊貓。
    “喲，哥們兒還帶進(jìn)來好煙了。”有人眼尖，湊過來探頭探腦。龍云把煙拆開遞了一圈。他沒火機(jī)，但肯定有人有。
    這間屋里都是處于拘留階段等待開庭的。龍云粗粗一掃，很容易看出誰是初犯誰是二進(jìn)宮乃至N進(jìn)宮。他在警校學(xué)了兩年全是理論，沒成想到這兒實踐來了。
    龍云尋了個空位把自己的鋪蓋擺好，坐在鋪邊上慢慢地抽煙。
    他明白什么事都不能滿打滿算，如果九處真這么簡單也犯不上秘密招人。所以他在短暫的培訓(xùn)期內(nèi)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一切能學(xué)到的生存技能，他對自己有信心，什么事多轉(zhuǎn)幾個彎子，小心駛得萬年船，他不信憑他龍云撐不過這五年。
    大約是在進(jìn)來的第三天，陳國鏡來了。別的沒帶，只有兩條小熊貓。
    “九哥送你的。”
    “這回是什么指示？我那間屋里有目標(biāo)？需要來一出‘不打不成交’還是‘推心置腹’？”
    陳國鏡嚴(yán)肅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不用，你就當(dāng)在這度假吧。”
    “能給安排單間嗎？”
    “你可以試試打架滋事。”
    “那是關(guān)禁閉，謝謝您了！”
    陳國鏡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對龍云注視了片刻，突然問：“你總是這樣嗎？”
    “什么樣？”
    陳國鏡搖搖頭，把自己挑起的話頭掐斷，“你的事稍微有點復(fù)雜，可能要拖一些日子，但你放心，我們這邊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龍云笑了一下，“然后把我撈出去就該接近常英俊了吧？”
    陳國鏡嚴(yán)肅起來，“不要妄自揣測，一切聽從命令。”
    龍云抬了抬眉毛，“我就是隨口一說。”
    “以后這種沒意義的話最好別說。不該問的不問，有疑惑就讓它爛在肚子里。”陳國鏡說完起身要走，龍云又叫住他，“侯坤他們……也忙著呢？”
    陳國鏡沒有馬上回答，似乎在猶豫，但就在龍云以為他又要說“不該問的不問”時，陳國鏡的臉上又浮現(xiàn)最開始時那種微笑，“你很快就會見到他們的。”
    一轉(zhuǎn)眼就過了大半個月，除了家人來給送點日常用品，再沒有任何一個九處的人來見過龍云。倒是第一次塞給他煙的小警察，時常不著痕跡的幫他行些小方便，估計也是九處關(guān)照過。
    看守所不比監(jiān)獄，除了號兒服，其它的東西基本都要自備。龍大成和龍秀是替換著來的，怕一個人跑的太勤惹他媽媽起疑。
    龍秀和龍云長得不太像，臉型是她媽媽那一路鼓溜溜的小團(tuán)子臉，只有眼睛和哥哥一樣都是細(xì)長的丹鳳。這雙眼在龍秀臉上就透著喜慶，笑起來彎彎的。但在龍云臉上就幾乎成了小痞子的標(biāo)志，怎么看怎么透著股壞樣。
    “哥，你就是長相太吃虧。”龍秀把一袋換洗衣服交給龍云，“爸說你心里有譜，但我找學(xué)法律的同學(xué)問過了，你這種情況如果是自用還好點，如果是販……”龍秀壓低聲音，“如果是販毒，真得兩三年。”
    “放心，到時候肯定有人伸手。”
    龍秀不像龍大成那么好糊弄，追著問：“誰能伸手？你們經(jīng)理？”
    龍云狡猾地笑了一下，“不，是我老板。”九哥也確實是他老板。
    龍秀瞇起眼，“你老板？沒聽你提過，靠譜嗎？哥，這可不是玩兒鬧。”
    “靠譜，我就沒見過比他更靠譜更狡猾的人。哎，入秋了，這幾天早晚都涼，你盯著點老媽，該添衣裳得添，別嫌麻煩。回頭得空你再去趟郭奶奶告訴的那個批發(fā)市場，批點雪花梨，給媽熬梨湯，讓她趁熱喝。我先前買了些川貝，熬湯時放兩顆，潤肺。”
    龍秀邊聽邊點頭，等他交代完了突然說：“哥，你有事兒瞞著我。”
    龍云夾著煙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沒有。”
    龍秀盯著他又看了片刻后長長地嘆了口氣：“哥，我覺得你自從參加那個什么學(xué)院杯回來就跟從前不太一樣了，不過現(xiàn)在咱們都大了，有心事也是正常的。”
    “秀兒！”龍云真聽不得這話，心里讓人狠揪了一把似的。當(dāng)時他真有股沖動想把一切都告訴親妹子，但他什么都不能說，只問一句：“你信不信哥？”
    龍秀抿著嘴唇不吭聲。
    “秀兒？”龍云挨近一些，“秀兒你說話……哎哎哎！疼！”
    龍秀在他大臂內(nèi)側(cè)狠命擰著，“說什么？好好的警校讓你念丟了，當(dāng)保安能當(dāng)進(jìn)局子里，整天神神秘秘，還讓我信你！”
    論體型龍云比他妹妹大兩號，論力氣，一只手能把老妹橫著扔出去，但龍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妹子出大招。
    龍秀咬牙切齒，“這回是胳膊，下回就是大腿！以后在外頭混你給我多長兩個心眼，再敢惹事生非讓爸媽勞心費神看我不一刀騸了你！”
    龍云“嘶嘶”的吸著氣，“我真沒瞞你什么，就想著能多賺點錢。”這也是實話，在九處有雙工資。
    龍秀終于松開手，“你那老板吐過口肯定撈你？別又讓人算計了。”
    龍云揉著胳膊，“肯定撈。”
    有警察過來哄人：“探視時間到了！”
    龍秀站起身，“行，你不愿意說的以后我也不問了。但是哥，你別嫌我說話喪，我覺得你這老板不對勁，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