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龍城大都夜總會上下一共三層,歌廳舞池桑拿全有,在市里算不上高檔的,但這地方火。
歌舞是出了名的。倒不是說姑娘小伙們唱的跳的有多專業(yè),但人家就有那股子勁兒……騷勁。一個個在臺上小眼神兒給您使的,骨頭都酥了。
還有一項也出名。上至經(jīng)理下至保安,服務(wù)態(tài)度那叫一個好。甜,貼心,無論客人有錢沒錢從不眉高眼低,哪怕坐大舞池里一晚上只點一杯可樂也笑臉迎著。人家是占邊加冰,您最近稍微緊巴點?成!整杯冰塊上淋點占邊也行。
龍云換過保安制服對著鏡子扣上大檐帽。這一身黑壓壓的老鴰色兒,袖口上兩條劣質(zhì)銀穗帶,高筒馬靴(龍云一直認(rèn)為是高筒雨靴),就差脖子上再來一鐵十字,已然黨衛(wèi)軍制服似的。
現(xiàn)在才六點半,夜總會里除了保安和服務(wù)員沒別人,Dancers還不知窩在哪兒睡覺,啤酒妹也得八左右點才陸陸續(xù)續(xù)到場。
于經(jīng)理進(jìn)門時必然要甩一下頭——用側(cè)面的頭發(fā)把腦袋頂上的地中海蓋住。
服務(wù)員站前三排,最后一排是保安。于千島檢閱了兩遍開始訓(xùn)話了,那音調(diào)語速表情神態(tài)完爆八心八箭的候總。
最后喊口號,于經(jīng)理問,底下人答:“我們唯一的表情是——”
“微笑!”
“我們唯一的態(tài)度是——”
“親切!”
“我們唯一的目標(biāo)是——”
“讓客人嗨皮!”
龍云不止一次在心里大罵攢詞兒的人,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好,散會!”于千島翹著手指一擊掌,“大家加油!”一扭頭,“龍云,你跟我來。”
夜總會再怎么做也離不開那老三樣“嫖賭抽”,不然光靠客人來唱個歌點杯酒根本扛不住。龍云是保安里唯一一個本市的,于千島一開始也起過疑,尤其問他話又支支吾吾,就托明白人給查了一下,才知道這孩子是被警校開除的。
朋友給的資料挺全,家庭狀況住址電話一樣不落,這就算知根知底了。
于經(jīng)理在人前永遠(yuǎn)是笑模樣,可他也有笑累的時候。一回經(jīng)理室就擺手讓龍云把門關(guān)死,往轉(zhuǎn)椅里一攤,少了眉飛色舞臉上的肉都謝了。
于千島瞪著眼睛發(fā)了會兒呆,然后就像突然發(fā)現(xiàn)屋里多了個人似的,激靈一下抬起頭:“晚上你盯著點后門,今天有兩撥人過來發(fā)貨。”
“兩撥?”龍云愣了一下,“不怕撞上?您不給遞個話?”
“我算什么呀就遞話?拒了哪邊都是事兒!李哥的勢力不用說了,常英俊也不是好惹的。別看才上路,但人家以前在東城朝陽就算一號。十幾歲跟著廣哥掄片兒刀,就算廣哥已經(jīng)金盆洗手,但誰敢不給常英俊面子就是打了廣哥的臉,作死。”
似乎是一口氣說了太多話,于千島的眼神更萎靡了,吸溜吸溜一直抽鼻子,“總之你給我看好了后門,真要出事放一個截一個,勢必別讓他們在咱們這鬧起來。”
龍云點點頭。
于千島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出去吧。”
龍云合上門的一瞬間只見于千島急不可耐的翻著抽屜,覆蓋著地中海的幾綹頭發(fā)全耷拉在腦門上。
“于經(jīng)理又給你開小灶去啦?”一個保安探著臉跟龍云擠眼睛,“都說啥了?”
“讓我今天看好后門。”
旁邊的保安們轟笑起來,“啊?是讓你看好后門還是看好你的后門啊?”
說的時候沒注意,被他們再一重復(fù)龍云才發(fā)現(xiàn)這話真有點不對路了。冷下臉,但沒繃住,也跟著一起笑,“滾滾滾!該上崗了還貧!”
龍城大都前后都有停車場,地下也有,但地下的車位不是隨便誰都能停的。有些人來去不見光,還能大變活人。比如那位李哥,來時坐帕薩特,走的時候一準(zhǔn)換成廣本,反之亦然。
龍云一開始還奇怪,后來發(fā)現(xiàn)李哥是常有一輛車停在地下車庫,每次倒換著開,據(jù)說小半年還換一遍車型,其謹(jǐn)慎程度頗讓他開了眼。
八點半時,Dancers的大面包車開進(jìn)后院,龍云過去幫忙拉開門。
第一個下來的是“團(tuán)長”Didi。扎一條油光水滑的小辮,多熱的天都穿襯衫馬甲,還得在脖子上捂條領(lǐng)巾,其花色多變讓龍云一個月沒見過重樣的。
“龍哥特意來接我嗎?”Didi說話永遠(yuǎn)鎮(zhèn)著嗓子,呋哧呋哧的好像吹氣兒,人站著也要扭出三道彎兒,仗著手腳纖長面容清秀,即使女里女氣也讓人覺得不那么違和。
龍云假裝讓路避開Didi搭過來的胳膊,“剛才聽小翠說張總送了大花籃,已經(jīng)給您擱在化妝間了。”
Didi是場面人,最細(xì)微的動作也逃不過他法眼。一般不是同好他從不癡纏,但就是喜歡作弄龍云。而且不止是他,“舞蹈團(tuán)”里男男女女都喜歡跟龍云鬧。
一時間,一幫花紅柳綠把龍云圍在中間上下其手,“龍哥的胸肌好大哦!”“龍哥的手臂好粗壯呀!”“龍哥來啵兒一個嘛!”
龍云特想試試在戰(zhàn)狼大隊練的掃堂腿。
今天是法蘭西之夜,大磨坊那套康康舞是保留節(jié)目。Didi反串領(lǐng)舞,大腿輕輕松松一抬就是一人高,露出裙子底下的黑絲和蕾絲襪帶,惹得臺下口哨連連。
當(dāng)姑娘們開始抖波兒飛媚眼時,場子里的老少爺們都沸騰起來。要的就是這個勁兒,真露了就沒意思了。
“您這樣有意思嗎?”常英俊在歡呼聲中聲嘶力竭地沖對面的人喊。
對方嘴角一掀,身后五六個黑影聚過來,“今天就讓你有意思一回!”
常英俊沒想到李紳敢真動手。他雖然明白自己在這條路子上算新人,但做買賣怎么還沒個商量嗎?談崩了再碼架也不遲啊,談都沒談直接上手?沒這個理兒!真當(dāng)他東城小霸王是吃白飯的了!
“俊哥,對面人多。”唯一跟著來的小弟貼過來咬耳朵:“行市不妙,要不這次咱先撤?”
“撤你姥姥!”
龍云倚著旋轉(zhuǎn)門的金屬框子,剛點上煙就看見走廊盡頭有個大紅臉瘋了似的往這邊跑。
“躲開躲開!”那人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沖他猛揮。
龍云沒動。原來兄弟不是關(guān)公臉,是一臉血。然后他看著這人就那么直眉瞪眼的撞在旋轉(zhuǎn)門上,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哥們兒……”那人掏出一把車鑰匙,顫顫巍巍舉著,“哥們兒幫個忙把車開過來。”
走廊里已經(jīng)傳來呼喝聲:“別讓那小丫的跑了!”
龍云掐了煙沒接鑰匙,拉起那人一條胳膊,彎腰一使勁兒就把人抗上肩。我他媽知道哪輛車是你的?既然于經(jīng)理讓放一個截一個,那就好人做到底唄。
“地、地下。”
龍云先把通往地下車庫的電梯摁到三層,這才轉(zhuǎn)身從員工通道扛著人下去。
“放我下來吧,能走。”
常英俊只讓人開了瓢兒,腿腳還靈便,不片刻就找到了自己的車。從兜里胡亂抓了把錢塞給龍云,“哥們兒夠意思,改天我一定再來重謝!”
龍云一笑。這是場面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謝個毛?
“我叫常英俊。”
……這回有點兒意思了,果然是從小就出來混的,懂規(guī)矩。
“龍云。”
突然遠(yuǎn)處一聲暴喝:“姓常的,我看你往哪兒跑!”
龍云反射性摁著常英俊的頭把人塞進(jìn)車,“走!”一矮身從滅火器后面抽出一根不銹鋼管。這是他們保安暗藏的家伙,管制刀具肯定不能有,但5mm的304鋼管絕對可以有。
李紳和兩個兄弟是被架進(jìn)派出所的。一個腳踝腫得賽饅頭,一個抱著膝蓋哼哼唧唧,李紳本人左手四根手指像一排胡蘿卜。
龍云是唯一一個被銬起來的。這很正常,李紳在這片兒混如果地頭上沒人他也不敢。
但在走過流程后,龍云逐漸發(fā)現(xiàn)事情有點超出他的預(yù)料了。只是普通打架也要搜身嗎?衣服脫下來就被拿走了,再拿回來時有個肩膀上頂兩顆花的也跟了進(jìn)來。
“說吧,是自己招還是我跟你慢慢磨?”兩顆花把小警員轟了出去,自己拖把椅子坐在龍云對面。
“您想讓我招什么?剛才全說了。”
兩顆花用指尖從筆錄夾里捏出來一小袋半透明結(jié)晶狀物體,“這個你沒招呢吧?”
“這真不是我的。”
“那是誰的?”
“不知道。”
“怎么會呢?你在地下車庫不是放走一人嗎?”
龍云明白了,他如果想脫身就得栽贓給常英俊。他在人家眼里狗屁不算,常英俊才是目的。
忽然一個鐵塔似的身影慢慢從窗前走過。看見他龍云就安心了,“我沒放人走啊,去地下車庫是接一個舞蹈團(tuán)的姑娘,她怕黑。”
兩顆花看著他笑了,“哦,合著是護(hù)花使者。那姑娘叫什么呀?長什么樣?大概多高?穿高跟鞋了嗎?”
Didi翹著二郎腿點了支綠Marlboro,歪歪地靠在椅子里飛起眼梢,“對啊,龍哥確實是去幫我接小玲來著,她來晚了,地下車庫那么暗還經(jīng)常有喝高的撒酒瘋,我不放心。唉,光說這些好沒意思。小哥你貴庚啊?有女朋友了嗎?你皮膚真白凈,好可愛哦~”
小警員吃不消了,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前仆后繼。
兩顆花默默退出來又進(jìn)了關(guān)龍云那間屋,“看不出來你在龍城大都沒兩個月倒把人心收了,Didi都能請出山,關(guān)系不一般吧?”
龍云笑了笑沒吭聲。在他被扭送出夜總會時Didi給過他一個眼神兒,他沒料到這個人肯冒險幫他兜底,更沒想到這次還真用上了。
“砰!”兩顆花突然大變臉,一拍桌子欺身上前,“你知道那袋冰有多少嗎?至少十五克,判你個兩年半跟玩兒似的。”
“我說過了,那不是我的。”
兩顆花和龍云對視片刻后,又笑起來,輕聲慢語:“那你跟法院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