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家了
季連霍抱著剛出院的季大寶,乖乖坐在后排。
臨近兩人的住處,巷子太窄,車開不進(jìn)去,索性停在旁邊,王昭謀下了車,讓老齊從后備箱拿出提前準(zhǔn)備給季大寶的東西。
巷子里坑坑洼洼,還有住戶倒出來的臟水,季連霍看著王昭謀的鞋踩上泥洼,原本一塵不染的西裝褲,褲腿也濺上許些泥點(diǎn),心莫名的就揪了起來。
王昭謀跟著季連霍,走在泥濘的小巷里,名貴修整的大衣,精致斯文的容貌,與巷子格格不入。
少年站在一扇破敗掉漆的院門前,抿了抿薄唇,抬頭看向身側(cè)的矜貴男人。
“我和大寶,就住在這。”
王昭謀抬手輕推眼鏡,聽出季連霍的言外之意。
不用再送了。
這門內(nèi)有什么,季連霍再清楚不過。
一貧如洗的房子,患病在床的老人,好賭貪婪的舅舅,還有院子里肆意生長的雜草,塌了半面的院墻。
又窮又臟。
但自己身邊的人,他干凈無暇,熠熠生輝,像清泉邊一株遺世獨(dú)立的蘭花,是舉世無雙的珍寶。
“我們幫你把東西提進(jìn)去。”王昭謀聲調(diào)溫雅,抬手推開眼前破舊的木門。
季連霍下意識(shí)屏住呼吸,沒有聽到里面?zhèn)鱽淼暮魢B暫徒辛R聲后,微不可聞的松了口氣。
季連霍走在前面,王昭謀看著眼前的兩間危房,荒蕪的院子,沒有分毫嫌棄的下腳。
若是之前的自己,王昭謀肯定自己連巷子都不會(huì)進(jìn),但是在經(jīng)歷過突然破產(chǎn),身無分文,還無家可歸后,眼前的環(huán)境,倒也還算能看的過眼。
季連霍打開一扇漏風(fēng)的小門,紅著耳尖走進(jìn)去,窄小的雜物間四處漏風(fēng),地上是鋪著的木板和棉絮毯子,都沒有一處能坐人的地方。
王昭謀細(xì)細(xì)看了看這間房子,明白這就是叔侄倆的住處。
“你家人住哪?”王昭謀聲線平穩(wěn)。
“隔壁房。”季連霍側(cè)身走出雜物間,垂眼指了指旁邊的大房子,“李大萬一般不讓我進(jìn)去。”
賭博的人迷信,季連霍剛到這,就被訂了十幾條規(guī)矩,畢竟是寄人籬下,季連霍也從沒有違背過他定的要求。
除了李大萬偷奶粉那一次,讓季連霍忍無可忍。
“連霍?”似乎是聽到外面的動(dòng)靜,房間里傳出蒼老無力的聲音,季連霍怔了怔,看到王昭謀抬手推開大房間的門,示意自己進(jìn)去。
季連霍抱著季大寶走進(jìn)房間,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外公!”季連霍快步走過去,剛一靠近,就聞到一股衰頹的氣味。
老人骨瘦如柴,雙目混濁,似乎就提著最后一口氣,在等自己的孩子。
“外公……不行了。”老人枯瘦的手,無力放在少年手背上,另一只手在懷中摸了摸,顫巍巍的拿出一個(gè)布包。
王昭謀見狀,默默摸出手機(jī),拿在身后按了幾下。
季連霍打開布包,看到里面是一本折起來的舊存折,還有一塊通體透亮的玉,雕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盤龍。
“這些錢,你拿去,和大寶離開這吧。”老人呼吸有些艱難,余光里看到站在一邊,宛如芝蘭玉樹的男人。
“你是……”
“我是連霍的朋友。”王昭謀上前,語氣輕和,光華內(nèi)斂。
“謝,謝謝你。”老人努力笑了笑,“連霍他,之前從沒有帶朋友來過。”
王昭謀看向季連霍,少年眼眶泛紅,緊緊握著老人的手,像是想極力挽留住什么。
“還有這塊玉。”老人看向自己的孫兒,“是你的,連霍。”
季連霍拿起布包里的玉,眼神流露出許些迷惑。
“有件事,我們一直沒有告訴你。”老人努力支撐起身體,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睛中有了兩分神采。
王昭謀見狀,快速把自己外套脫下來,疊在一起,讓老人靠上。
老人感激的看了王昭謀一眼,轉(zhuǎn)頭看向?qū)O兒,語氣顯出幾分認(rèn)真。
“連霍,你和你哥,不是我女兒的親生孩子。”
季連霍愣在原地,眼中滿滿的,都是不敢置信。
“我閨女她,小時(shí)候生了一場大病,沒法生育。十六年前,我和她去城里的路上,看到你和你哥。
當(dāng)時(shí)你哥腦門上全是血,問什么都不知道,你還小,被你哥緊緊牽著,看起來可俊。”
老人笑了笑,忍不住咳嗽幾聲。
“我們本想帶你們?nèi)フ揖?察,但是那天路被封了,還有好多人在找什么,你哥見了那些人,抱著你就跑,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把你們帶回來。”
“撿到你們時(shí),你和你哥,脖子里都有一塊玉。”老人顫巍巍的拿起玉,放進(jìn)季連霍手中,就這一個(gè)動(dòng)作,似乎已經(jīng)消耗干凈他全部的力氣。
“你哥的那塊,我把它隨著你哥埋了……你要好好保存這塊,以后,以后……”
老人眼睛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神采,還想說什么,但話全消散在胸腔,干枯的手緩緩松開,垂到一邊。
“外公……”少年嘴唇有些顫抖,試著搖晃老人的身體,眼眶發(fā)紅,蓄著滿滿的淚水。
王昭謀下意識(shí)捂住少年的眼睛,掌心中立即濕潤了一片。
“老齊。”王昭謀一手?jǐn)堊∩倌昴X袋,讓他盡量不要去看。
老齊放下手中的東西,立即上前,讓老人躺平,本來想拉起被子,卻發(fā)現(xiàn)老人的被子又臟又破。
“用我大衣。”王昭謀壓低聲音。
老齊拿起王昭謀干凈昂貴的黑色大衣,抖了兩下,蓋住老人的身體。
少年身體發(fā)抖,像是站在寒風(fēng)中的幼獸,王昭謀眼眸低垂,看到季大寶用小手,抹著自己的眼淚。
“不要怕。”王昭謀輕拍兩下少年的脊背,只覺臂彎里的腦袋搖了搖。
“我不怕。”少年聲音沙啞,透出幾分絕望,“我已經(jīng)……見過好多次了。”
王昭謀低低回了聲“嗯”,目光微動(dòng)。
“嘎吱”一聲,破舊的院門被推開,一壯漢走了進(jìn)來,穿著油膩膩的黑色棉衣,身上還帶著幾分酒氣。
“哎呦?”壯漢看到房間里的人,臉上浮起不懷好意的笑,三步并兩步的走進(jìn)房間,看著少年,忍不住嘲笑出聲。
“你行啊,還把大老板給帶這了!”
“外公走了。”季連霍站起身,面對(duì)李大萬,下意識(shí)把王昭謀擋在身后。
“我呸!我就說你是個(gè)災(zāi)星!”李大萬掃了一眼炕,罵罵咧咧,“你可真是到哪瘟哪,瘟死你爸媽不說,又瘟死你哥嫂,現(xiàn)在我爹也被你瘟死!”
季連霍張了張嘴,眼中是濃濃的痛楚,一時(shí)間竟說不出話來。
李大萬對(duì)著季連霍翻了個(gè)白眼,忽的看到炕上放著什么,定睛一看,好像是個(gè)存折本。
“嘿!棺材本這不就用上了!”李大萬難掩笑容的去拿存折本,王昭謀察覺到李大萬動(dòng)作,提前一步,把存折拿到了手,放在季連霍手中。
“這是我爹留給我的!”李大萬兩眼一瞪,“搶錢啊你!”
“這是這位老人,留給季連霍的東西。”王昭謀拿出手機(jī),抬手扶了扶眼鏡,“我有錄音。”
王昭謀按下播放鍵,里面?zhèn)鞒錾n老的聲音。
“這些錢,你拿去,和大寶離開這吧。”
李大萬臉色變了又變,萬萬沒想到,對(duì)方還有這一手。
“這個(gè)偏心腸的玩意……”李大萬憤怒不已,看向季連霍,眼睛一轉(zhuǎn),又看向旁邊的王昭謀。
“我明白了,你可真會(huì)蠱惑人的。”李大萬指著季連霍,朝王昭謀獰笑開口。
“你知不知道這是個(gè)什么貨色,你是不是沒眼,你也不怕被災(zāi)星害死?”
王昭謀面色如常,“我不信這些。”
“你口味可真奇特,怎么,就喜歡這樣的?”李大萬上下打量王昭謀,“外表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里面玩的挺花啊,你爹媽也這樣玩的?你是……”
李大萬話未說完,只見季連霍猛地沖上來,一拳砸上自己鼻梁。
就在李大萬剛開口攻擊王昭謀的時(shí)候,季大寶就被季連霍放在炕上,緊接著二話不說沖上去就亮拳頭,打的李大萬兩眼發(fā)懵,跌跌撞撞后退幾步,下一刻被少年壓倒在地,臉上挨了一拳又一拳。
少年像是一頭掙脫鎖鏈的狼,帶著缺少管束的野性,雙眸沉黑,用盡全力的出拳,李大萬剛開始還能仗著自己體型掙扎幾下,不到兩分鐘,就鼻血橫流,被活生生砸暈過去。
“連霍。”王昭謀低身,一手握住少年胳膊。
“不要臟了自己的手。”
季連霍扭頭,臉上濺了幾些血點(diǎn),充滿攻擊性的眸子,看著眼前人,一點(diǎn)點(diǎn)沉淀下來,變得澄澈而悲傷。
王昭謀拉起少年,攬入懷中。
把證明書開好,殯儀館的人運(yùn)走老人,季大寶乖乖坐在炕上,朝老人最后揮了揮小手。
“昭謀哥。”少年哽咽著抬頭,黝黑的眸子里,是帶著朦朧水色的無助,像極了被主人拋棄的幼犬。
“我沒有家了。”少年聲音沙啞,目光緊緊追隨著眼前的男人,極力控制著自己,不落下淚來。
“嗚嗚。”季大寶適時(shí)的嗚咽幾聲,可憐的猶如幼貓崽。
王昭謀抬手摸了摸少年發(fā)頂,慎重思考片刻后,緩緩開口。
“你想不想,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