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小闌干
時隔三年,虞z站在了青木大學大禮堂的講臺上,作為“榮譽校友”給建筑設計系的學生開講座。其實,有誰知道她只不過是青木肄業(yè)的學生,連學士證書都沒有一張,不過即便知道又怎樣,以她今日的成功,肄業(yè)只會使得她的經(jīng)歷更加增添一抹傳奇色彩罷了。
這個世界的吊詭之處就在于它制造規(guī)則的同時又允許有人破壞規(guī)則,當然前提是你必須有足夠的力量自保。
禮堂布置得相當隆重,紅色的綢緞縛著紫棠色的講臺,連話筒上都別出心裁地系上了紅色的絲結(jié),大捧的鮮花直對著虞z的鼻端,正中央的百合抽出的花蕊正隨著虞z說話的氣息輕輕顫動。
禮堂里隨處可見年輕的面孔,每一張臉孔上寫的都是羨慕、崇拜、憧憬以及欲望,虞z在心底微笑,寒微之時她也曾渴求這些欽羨的目光,然而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看上去很美”,真正到手時,也不過爾爾。
講演結(jié)束,學校領導又非要招呼午飯,虞z不得不祭出“市委辦公大樓工程任務在身”這把尚方寶劍,才逃得一劫。
剛走了兩步,卻聽見有人喚她的名字,聲音低得幾乎讓她誤會是自己的幻覺。回頭望時,在籃球的撞擊聲、女學生喧嘩的叫好聲、廣播里輕音樂聲里她看見了顧`澄。他站在籃球場外圍的香樟樹繁茂的樹冠下,就像一個哀傷的影子。
虞z立在原處,顧`澄緩緩邁步走向她。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短袖襯衣,深灰色的西褲,腳上是黑白拼色的牛津鞋。一張臉像半透明的白玉,細黑的眉毛下面是嫵媚的鳳眼,顧`澄怔怔地看著她,三年,她已經(jīng)出落成如此出色的女人了。
“顧老師,你回國了?”
虞z耳邊兩粒小小的鉆石墜子一閃一閃,像擠著眼睛在笑。
顧`澄當年遠走日本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虞z的緣故,最近也是謝霖安和他聯(lián)系時告訴他虞z回國了,他的心才又活泛起來,趁著日本學校放假回來一趟。然而剛回來,聽說的卻是虞z為君儼生了一個極為可愛的女兒,連素來有“鐵娘子”之稱的母親也開始在他耳邊嘮嘮叨叨,恨不得可以立刻過上含飴弄孫的日子。
顧`澄自嘲似地扯扯嘴角,“還喊什么顧老師,再過些時候我怕都要喊你一聲表嫂了。”
他語氣里的失落虞z不是聽不出來,只是,卻沒有絲毫立場去安慰他,只能微笑面對。
“賞臉和我吃頓飯,怎樣?”顧`澄出聲。
虞z面有難色,顧`澄強壓心底的酸澀,晃了晃手機,玩笑道,“和君儼有約?要不要我打電話幫你請假?”
話說到這份上,虞z再也不便推辭,應承下來。
顧`澄還開著他那輛銀灰色的寶馬。
當年她用這輛寶馬的車窗當鏡子照的情景還歷歷在目,顧`澄輕聲道,“這是你第四次坐我的車。”
虞z默然,他記得如此清楚意味著什么她自然明白,但卻無法給他回應,他一日放不下,就注定一日不得快樂。虞z想開口卻覺得無從說起。
“去九重天你可介意?”顧`澄目視前方。
虞z回道,“我無所謂的。”
顧`澄嘴角逸出一縷苦笑,無所謂,在她那里,他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人,陪無關緊要的人吃一頓便飯,有什么好在乎的。
二人去了九重天二樓的西餐廳。
“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在這里先遇見的你,結(jié)果會不會不一樣?”顧`澄翻著菜單問道。
如果是我在這里先遇見你,知道了你掩藏著的艱辛,了解你淡漠下的隱忍,然后可以早一點接近你的心?
“我不會和自己相同專業(yè)的男人在一起。兩個人待在同一個圈子里,總會有孰高孰低之分,很容易生齲齬,而絕大部分男人的自尊偏偏只比紙片厚那么一點兒。”虞z深知揚湯止沸不若釜底抽薪,因此沒有給顧`澄絲毫幻想的余地。
“你真狠,一點希望都不留給我。”顧`澄摸了摸鼻子。
虞z挑了挑眉,“希望是要朝前看才能看的著的。”
“我和似之同歲,所以暗地里其實都一直在較著勁兒,他拿奧林匹克數(shù)學一等獎,我就要拿奧林匹克英語一等獎,他收到哥倫比亞大學的0ffer,我就考上京都大學。一直到畢業(yè)后我們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顧`澄唏噓不已。
男人天性就是爭斗和搶奪,虞z聽到顧`澄說到這里,反而覺得松了口氣,也許他確實對自己動過心,但耿耿于懷至今的只是她選擇了蘇君儼——他潛在的競爭對象。
虞z用叉子叉起紅色的海鮮飯里沾滿醬汁的青口貝,送進嘴里,然后才徐徐放下刀叉,“我愛君儼不是因為他是誰,而是因為在他面前我是誰。”
顧`澄正在用銀色的餐刀往蒜茸面包上涂抹蛋黃醬,聽到這話手里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半天才輕輕點頭,“我明白了。”
兩人吃完飯離開的時候,顧`澄已經(jīng)恢復了那種散漫不羈的模樣,起碼表面上如此。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和正要進入大廳的何l,何l卻一眼就認出了虞z和顧`澄。
這種輕慢是何l素來無法忍受的,即便現(xiàn)在何家的經(jīng)濟情況已大不如昔。“虞z!”何l驟然出聲,喊住了她。
虞z駐足回頭,那是一個微微有些發(fā)胖的女人,穿著白色的帶亮片的連衣裙,白色的蕾絲襪,白色的漆皮高跟鞋,看上去就像剛擠出來的牙膏一樣乏味,再看五官,虞z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她倒是命硬,居然還活著,不過不要緊,有時候活著才是最可怕的懲罰。
于是她微微一笑,“恭喜。”
顧`澄卻有些狐疑,“這位是?”
這三個字對于何l來說不啻于一把尖刀,她日思夜想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居然認不出她來,居然還向她恨不得食肉寢皮的仇人詢問她是誰!何l哈哈大笑起來,“我是誰?`澄哥你居然問我是誰?哈哈哈哈。”她的笑像淚水似地淌了一臉。
“何l?”顧`澄驚呼,一面去細看她。大概是激素藥物使用得過多,她的整個人都有些浮腫,原本清麗的五官如今有些模糊,難怪剛才一下子沒有認出來,顧`澄微覺尷尬,“還沒有恭喜你恢復健康。”
何l譏誚地一笑,“我沒死,很意外吧?”
她是朝著虞z說的,虞z依舊微笑,“恭喜你。”
何l眼睛閃爍了兩下,仔細端詳虞z,三年,她的母親為了救她頂了父親的罪,至今身陷囹圄,何家的企業(yè)在蘇君儼的授意下被莫傅司整得奄奄一息,而她受了多少罪,終于掙扎著活了下來,這一切全都是拜眼前這個淺笑的女人所賜。這三年她倒是簡直脫胎換骨一般,閑閑往那里一站,來來往往的男人眼光直直勾勾地朝她身上飄,而自己呢,卻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淪落到要和早衰的男人相親的地步,老天何其不公!
“我還要回事務所,先走了。”虞z微一頷首,翩然離開。
顧`澄立刻接口道,“我送你回去。”一面朝何l倉促地說了一聲再見,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何l依舊站在原地,看著二人離開的身影,覺得自己一寸一寸死去,她的靈魂早就碎裂了,補上了白磁,眼白、牙齒、骨骼,通通是白磁,硬冷無情。何l的嘴角歪斜地吊著一個冷笑,成功者的瀟灑嗎?她已經(jīng)不屑和她計較或者言語,她承認,如果虞z是想用這種高尚的姿態(tài)來羞辱她,那么她顯然成功了。
“你最好當心一點,何l她,看你的眼神不大對勁兒。”顧`澄想到那一身白色的何l,居然覺得有些發(fā)冷,她整個人,就像一具尚未全醒的尸首,尤其是她看人的時候,眼睛里那種渾沌卻又瘋狂的光,真嚇人。
虞z輕笑起來,“放心,你肯定是安全的。”
顧`澄摸了摸鼻子,沒有答話。
到了非凡門口,虞z下了車。剛進辦公室,蘇君儼電話就追過來了。
“喂,無尤,怎么手機關機了。”
男子的語氣有些焦躁,虞z輕聲安撫他,“今天去母校做講演了,進禮堂前把手機關了,后來又忘記開了。抱歉,君儼。”
“吃過午飯了嗎?”
“吃過了。”
“母校領導招待的?和過去的老師平起平坐感覺怎么樣?”蘇君儼語帶調(diào)侃。
“嗯,和顧老師平起平坐的感覺真不錯。”虞z勾唇笑得格外慧黠。
蘇君儼立刻被“顧老師”三字弄得緊張起來,“`澄從日本回來了?他和你見面了?你們中午一起吃的飯?他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這樣急切的君儼,虞z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蘇君儼惱怒起來,“你還敢笑!”
“君儼,你是在吃醋嗎?”虞z忽然生出作弄之意。
蘇君儼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說道,“不是吃醋,是擔憂。”
虞z呼吸一窒,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電話線,半天才用極輕極細的聲音說道,“我從未喜歡過顧`澄,以前沒有,現(xiàn)在也沒有,將來更不會有。”
蘇君儼聲音頓時雀躍起來,“無尤,你是我的,渾身上下,從里到外,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準你不要。”
虞z聽到前半截先是覺得耳朵有些發(fā)燙,待聽到那最后近乎無賴的一句,卻忍不住笑起來,“你這是強買強賣啊。”
“一經(jīng)售出,概不退貨。”蘇君儼得意洋洋。
“呸。”虞z含笑啐他一口,“有質(zhì)量問題也不可以退貨嗎?”
蘇君儼眼睛危險地一瞇,拖長了聲音,“無尤,什么叫有質(zhì)量問題?莫非你是嫌我昨晚不夠賣力?嗯?”
這下虞z連脖子都燒起來,壓低了聲音,“我在辦公室,你少亂說話。”
蘇君儼笑得很邪惡,“那我今晚一定努力,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性/能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