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看花回
蘇君儼將車開進(jìn)老宅的時候,大門口的勤務(wù)兵正在站崗,看見奧迪,啪地立正敬了個軍禮。
琥珀好奇地盯著勤務(wù)兵的動作,扭頭朝蘇君儼說了一句讓蘇君儼哭笑不得的話來:“爸爸,你好威風(fēng)!”
蘇君儼卻淡淡一笑,“他敬禮不是為了我這個人,而是我的車牌號。”
琥珀攢著眉頭,表示不理解。
“琥珀知道羊是怕狼的,對不對。可是有一天一只羊站到了高高的草垛上,對著草垛下面的狼破口大罵。你說這是為什么?”蘇君儼循循善誘。
琥珀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狼在下面,爬不上去,所以羊膽子就大了,就是媽咪教過我的那個成語,有什么無恐。”
“有恃無恐。意思是說因為有了倚靠而一點都不害怕。”蘇君儼微笑著摸了摸女兒的發(fā)頂,“羊之所以能罵狼也是因為它所處的位置,罵狼的不是羊,而是羊所處的高處。”
琥珀若有所思。蘇君儼但笑不語,孩子還這么小,對于這個寓言故事能理解幾分他并不在乎。他只不過是有感而發(fā)罷了。高處不勝寒,他已經(jīng)分不清楚別的人敬他畏他懼他愛他到底是為了他這個人,還是為了那煊赫的權(quán)勢,或者是他這具皮囊,當(dāng)然他也不在乎,他們不過是無關(guān)重要的人。只有她是不一樣的,在她眼里,他的權(quán)勢不但不能為他加分,反倒讓她有理由將他推得更遠(yuǎn)。
思緒在夏日的熱風(fēng)里發(fā)酵一般,直讓他太陽穴里血液一跳一跳。還是琥珀興奮地連連扯他的襯衣袖口,“爸爸,奶奶家的花園好漂亮!”
蘇君儼將琥珀抱下車,腳剛落地,小姑娘就擰著身子要下地。
所謂花園不過是天井里辟出來的一大片空地,圍了一圈白石e字闌干,外圍有一圈矮冬青,里面種著纖麗的英國玫瑰,色彩清麗,像淡雅的工筆畫。
梅蘊沁聽見動靜,早急急地奔了出來,嘴里嚷著,“琥珀呢?琥珀呢?快給奶奶看看。”
蘇君儼鮮少見嫻雅的母親急切成這般模樣,笑著將鉆進(jìn)玫瑰叢里的琥珀抱出來。
年幼的孩子對美丑最為敏感,對于丑陋是毫不掩飾的畏懼和憎惡,見到貌美之人,確實登時就有親近之意。
“爸爸,她是奶奶嗎?可是她一點都不老哎,長得好漂亮。”琥珀一副為難的樣子。
孩子的一句話哄得梅蘊沁眉開眼笑,摟在懷里“心肝肉兒”直叫。
梅蘊沁脖子上的珍珠貼在琥珀臉上,又圓又涼,她身上還有一股好聞的香味,琥珀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奶奶。
“媽,進(jìn)屋吧,外頭太陽毒。”
梅蘊沁連忙抱著琥珀進(jìn)了屋,嘴里還逗著孫女兒,“這么烈的日頭,別把我家寶貝給曬化了。”
老宅是烏木大梁,椽子也是老檀木,有股子天然的涼意,讓人暑氣盡銷。舊日的氣象里琥珀一眼就看見了茶幾上擱著的麗的琺瑯花瓶,里面插著的鵝黃的英國玫瑰,她湊上去聞了一下。
“琥珀喜歡這花兒嗎?”梅蘊沁抱著琥珀不肯撒手,一個勁兒眼神示意家里的傭人拿點心過來。
“喜歡。”琥珀點頭。
“那讓你爸爸替你剪幾朵戴在頭發(fā)上,好不好?”
琥珀有些苦惱地看她一眼,才低聲說道,“媽媽說過,這世界上有很多好的東西,但是喜歡不一定要占有。奶奶,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把花剪下來,花會疼的。”
蘇君儼聽到女兒那句“喜歡不一定要占有”,神情有些古怪。
梅蘊沁則抬眼看了看兒子,然后又低下頭柔聲哄琥珀,“奶奶以后一定不剪花了。”
琥珀沒想到奶奶如此好說話,高興地在梅蘊沁臉上親了一口。
梅蘊沁笑得眼角唇角俱是彎彎。
“來,琥珀吃點心。”梅蘊沁將傭人端上來的點心糖果悉數(shù)推到琥珀面前來。
琥珀只從盤子里揀了一小塊桂花糕,送到嘴邊小口小口吞咽下去,吃完后還不忘笑瞇瞇地對梅蘊沁說了一聲“謝謝奶奶”。
“怎么不多吃點,這里還有核桃酥綠豆糕花生牛軋巧克力……”梅蘊沁恨不得將所有的好東西一古腦兒全捧到孫女面前。
“奶奶,媽咪說吃多了甜食牙會蛀的。要適而可止。”琥珀笑嘻嘻地齜出一口米粒一樣潔白可愛的小牙齒。
梅蘊沁滿意地朝兒子說道,“虞z把孩子教得真好,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
“這,這是什么?”蘇鳴誠不知何時回來了,食指正指著梅蘊沁懷里的小人兒,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不是去軍區(qū)考察了嗎?怎么都回來了?”梅蘊沁有些狐疑。
蘇君儼起了身,喊了一聲“父親”之后,才用不疾不徐的語調(diào)說道,“這是我和虞z的女兒。”
蘇鳴誠此時的表情在琥珀眼里就像卡通片里的狼,眼睛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琥珀不覺一笑,脆生生地喊道,“爺爺。”
蘇鳴誠微微一怔,眼睛盯著小姑娘琥珀色的瞳仁,半天沒有回應(yīng)。
琥珀有些無趣地低下頭玩起了手指。
蘇鳴誠冷冷瞥兒子一眼,“怎么回事?她當(dāng)年不是很有傲氣嗎?怎么這會兒帶個孩子回來,要我們蘇家認(rèn)賬?”
蘇君儼眼睛在鏡片后閃爍了兩下,他忽然暗自慶幸虞z沒有一同前來了,她和自己的父親,根本就是王不見王。
“老蘇,你說什么呢。琥珀本來就是我們蘇家的孫女兒。”梅蘊沁生怕父子倆當(dāng)著孩子的面吵起來。
“你跟我上樓。”撂下一句話,蘇鳴誠背手踱步上樓。
“琥珀在樓下陪奶奶說話,爸爸和爺爺有事要談。”軟語交待過女兒后,蘇君儼才上了樓。
“我今個兒去和成參謀長商量過了,你和成孜的婚事就在這個月底。”
蘇君儼剛邁步進(jìn)書房,蘇鳴誠就硬邦邦地扔下這么一句。
“我的婚事我會自己作主,不勞您操心。”蘇君儼寒著臉。
“混帳東西。你怎么還這么糊涂。誰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你的,外國人里頭什么奇奇怪怪的眼睛顏色都有。”
“您這話不僅侮辱了虞z,也侮辱了我,甚至連我媽都一并包含進(jìn)去了。”蘇君儼語氣很不客氣。
蘇鳴誠自知出言不當(dāng),轉(zhuǎn)移了話題,“這孩子叫什么名字?”
“琥珀。”
“你打算怎么處理?”
“我會和虞z結(jié)婚,給琥珀一個完整的家庭。”蘇君儼直截了當(dāng)。
蘇鳴誠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氣,“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糊涂種子。我就想不通那丫頭有什么好,值得你這么念念不忘?那丫頭倒是手段高超,將你玩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我看你根本就是犯賤,盡拿熱臉去貼那女人的冷屁股。人家又不愛你,何必如此窮形惡相。蘇家的體面都被你丟干凈了。她要是愛你,三年前會一聲不吭就走嗎?她要是愛你,會有了孩子卻不告訴你,讓你錯失琥珀成長的前三年嗎?你為她犧牲了那么多,把她如珠如寶一般捧在掌心里,半點委屈不讓她受,她可有半分回饋于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蘇君儼臉色有些蒼白,雙手握拳,指關(guān)節(jié)處盡是慘白一片。
半晌,他才自嘲地勾起唇角,低低說道,“沒辦法,誰叫我那么喜歡她。”
他現(xiàn)在愛得如此卑微,只要她肯好好留在他身邊,他可以什么都不計較。那么喜歡,又能夠被自己得到,哪里還顧得上管它是真是假?
“你——”蘇鳴誠指著兒子的鼻尖,氣得發(fā)抖,“這女人遲早會毀了你。你瘋了我可由不得蘇家給你陪葬。你和成孜的訂婚儀式,我會幫你安排好。”
“父親,如果你不想在訂婚典禮上丟蘇家的臉,我勸你最好不要這么做。”
蘇君儼說完這句話,轉(zhuǎn)身出了書房。
下樓的時候,梅蘊沁樂滋滋地和兒子說道,“琥珀真是聰明,跟小大人似的。老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孩子以后管保有出息。”
蘇君儼勉強(qiáng)朝母親笑了笑,“媽,時候也不早了,我要帶琥珀回去了。”
梅蘊沁有些不舍,看了看天色,“還早著呢,再晚些不行嗎?”
琥珀很懂事地按了按奶奶的手,“沒關(guān)系,奶奶,以后爺爺不在的時候我可以來看你。你也可以去我家看我。”
“為什么要爺爺不在的時候啊?”蘇君儼從母親手里抱起女兒。
琥珀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爺爺不喜歡我,我知道。”
梅蘊沁趕緊說道,“哪有,爺爺他嚴(yán)肅慣了。爺爺很喜歡琥珀的。”
琥珀小臉上浮現(xiàn)出思索的神情,顯然在判斷奶奶這句話的可信程度。
“媽。我們就先走了。”
直到兒子和孫女都上了車,駛出了老宅,梅蘊沁才回了屋。
車上,琥珀嚴(yán)肅地對蘇君儼說道,“爸爸,我還是覺得爺爺不喜歡我,還有媽媽,他也不喜歡。”
蘇君儼知道孩子比他想象中敏感許多,只得誘哄似地說道,“爺爺不是不喜歡琥珀和媽咪,是因為爸爸不聽話,爺爺心情不好。”
琥珀擺擺手,老氣秋橫地回答道,“沒關(guān)系啦,我很喜歡爸爸和奶奶,爺爺我可以勉強(qiáng)接受他。”
蘇君儼不覺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