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浣溪沙
廚房是開放式的,蘇君儼剛一到家就看見流理臺前的高腳凳上坐著一個纖細的人影,腳尖勾著拖鞋,將墮未墮。一頭烏發(fā)被她松松挽成一個發(fā)髻,正低著頭看書。
聽見動靜,虞z抬起臉,朝他一笑。
蘇君儼吸吸鼻子,“在煮什么,這么香?”
“雞湯。”高壓鍋蓋一聳一聳地搖撼著,有蒸汽從透氣孔里冒出來,隱約還能聽見水嗚嗚的聲音。
“你去超市了?”
“嗯。”虞z翹了翹腳尖,不想淺淺勾著的拖鞋滑了下去。
蘇君儼搶先一步,蹲下/身體,撿起了那只拖鞋,又握住了她的腳。腳面雪白,腳跟有一點點紅,趾甲很小,像粉色的花瓣。
“喂,你干嗎?”虞z想踹他,無奈腳被他緊緊握著,又凌空坐著,使不上勁。
“你的腳趾好像小時候吃的雪棗。”蘇君儼一面說,一面捧起她的腳,作勢要咬。
雪棗是一種過年時候吃的茶點,外觀像小節(jié)的骨頭,細細白白的,裹著糖衣,入口甜脆。
“變態(tài)!”虞z踢掉另外一只腳上的拖鞋,蹬他,不想?yún)s被蘇君儼一把捉住。
蘇君儼邪氣地一挑唇,用手指在她的腳板心輕輕地撓起癢來。虞z立刻氣息不勻,笑得東倒西歪,“君儼,別鬧,求你,別鬧了,我怕癢……”手里的書也啪地掉在了地上。
從未見她這副模樣,笑得這么勾魂,每一聲笑聽在他耳里,都像夏天里喀嚓一口咬下的甘蔗,清甜的汁水四下迸濺。真是愛死她這副可愛的樣子了。
“今天就饒了你。”怕她笑岔了氣從高腳凳上栽下去,蘇君儼這才罷手。細心地為她穿好拖鞋,又將被她踩塌的后幫理好,白皙的腳陷在柔軟的絨毛里,說不出的惑人。
虞z趕緊從凳子上跳下來,腳踩到實地才松了口氣。
水池里是鮮嫩的菠菜,油潤的綠色莖葉下面是淡紅的根,深紫色的條茄已經(jīng)攔腰剖成片,露出緊實的粉綠色的肉。通通洗得干干凈凈的放在竹篾簍子里,還帶著滴溜溜的水珠,蘇君儼只覺得心口暖洋洋的,卻又有些懊惱,“怎么不等我回來一起去超市?”
虞z正要淘米,泰國香米米粒瘦狹,白白凈凈的在手指縫里流下去,沙沙作響。
“誰知道你什么時候才忙完,我就一個人去了超市買了點東西。”
“下次記得等我一起去。”蘇君儼抱住她,對準她的唇吻了下去。
好容易推開他的臉,虞z一邊勻氣一邊瞪他,蘇君儼似乎猶未過癮,頭一低,又要吻下來。
虞z趕緊偏過腦袋,蘇君儼有些委屈,“為什么不讓我親?”
“雞湯要干了。”虞z的聲音里帶著笑。
往鍋里添了水,虞z用筷子戳戳雞肉,“再燜一會兒就可以了。”
蘇君儼只覺得胸腔里盤亙著一股氣流,讓他特別想抱著她,在她耳邊高聲喊,“老婆。”
可惜,現(xiàn)在還不可以,生生咽下這個稱呼,蘇君儼挽起袖口,“我來幫忙。”
虞z微微努嘴,“呶,你負責淘米煮飯吧。”
蘇君儼用手搓著米粒,浸了水的米粒光潔透亮,還有一股特別的香氣。將米倒進電飯鍋里,虞z提醒他,“別忘了把鍋底的水擦干。”
“噢,知道了。”蘇君儼像聽話的小學(xué)生。
倒水的時候他拿不準水位,端著鍋子勤學(xué)好問,“大概要倒多少水?”
虞z在切菜,頭都沒有回,“把米鋪平了,大概高出兩指寬的樣子吧。”
“噢。”
忽然想起那張異常詳細的煎藥說明書,虞z忍不住輕聲問他,“你煎藥倒是拿捏得很準。”
蘇君儼但笑不語,當初他頭一次為她煎藥的時候打了不下十數(shù)個電話給葉希,藥材怎么泡,用多少攝氏度的水,初煎放多少水,二遍放多少水,恨不得要葉希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才行。
“這么多水應(yīng)該可以了吧?”蘇君儼不忘再次請示。
虞z伸頭一看,“可以了。”
菠菜炒蛋、魚香茄子、茶樹菇雞湯,菜色并不復(fù)雜,等到電飯鍋自動跳到保溫狀態(tài)時,幾樣菜已經(jīng)裝盤上桌了。
兩個人對面坐著,一人面前一個粉彩瓷碗,外面是一圈e字紋樣,不過一只大些,一只小些。
蘇君儼將雞腿搛到虞z碗里,“兩條腿都是你的,吃掉。”
虞z蹙眉,“我不愛吃這些個葷腥,熱量太高,容易發(fā)胖。”
“你太瘦了,渾身上下沒有幾兩肉,還不知道多吃點。”蘇君儼堅持。
“我真不愛吃雞,你不是有些感冒嘛,我才想燉點雞湯。”無奈之下,虞z說了實話。
蘇君儼卻愣在那里,為了他,原來她是為了他,激狂一點一點染上眼眸,匯成星星點點的光華,虞z被他看得發(fā)窘,沒好氣地說道:“看什么看,吃飯!”
蘇君儼低低一笑,“遵命。”說完便低下頭去撥飯粒,但嘴角一直翹翹的。
“今天晚上我要去九重天。”虞z擱下筷子時輕聲說道。
“洗完碗之后,我就送你過去。”蘇君儼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
虞z輕咬下唇,飛速瞥他一眼后又垂下了眼簾,“我已經(jīng)請假好幾天了,今天非去不可,馬上就要過年了,過年期間我是不在那里彈古箏的。”
“昨天晚上我就想問你了,你古箏彈得那么好,怎么反而沒在你家里看見一架古箏?”蘇君儼不著痕跡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家里的古箏我高一的時候就當?shù)袅耍菚r候急著用錢。”虞z神色有些落寞。
“在哪里當?shù)模科睋?jù)還在嗎?”
虞z大概猜到了蘇君儼的意圖,她微微一笑,“不用麻煩了,那架古箏早已經(jīng)被人買走了。我只盼綺綠是落在知音人手里,不要折辱了它就行。”
“綺綠?那架古箏是不是面板和底板都是桐木的,框架是白松,箏首、尾、四周側(cè)板是金絲楠木,上面還有瘦金體的兩個陰文‘綺綠’,字里頭還填了綠奇楠香屑?”
虞z不由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蘇君儼一把抓住她的手,眉目之間滿是欣喜,“你是在典瑞當?shù)陌桑烤_綠當年就是我買走的。典瑞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一直在找好箏送給媽,就通知了我。”
“居然是你買走的。”虞z也不免驚異,神色有些古怪。
蘇君儼卻摟住她,湊近了她的耳廓,“你看,你注定和我有緣。現(xiàn)在綺綠在媽那里,我也不好意思要回來,不過不要緊,你是我的媳婦兒,以后那箏還不是傳給你。”說著說著他居然還朝她的耳朵吹了吹氣。
虞z羞惱不已,伸手在蘇君儼腰上擰了一把,“綺綠本來就是我的!”
“對對,本來就是你的。”蘇君儼連聲應(yīng)和,趁機欣賞她難得的嬌蠻。
財物早已兩訖,她哪里還有資格說綠綺是屬于她的,虞z陡然臉熱起來,自己這是撒嬌嗎?原來自己也是會撒嬌的,莫非這就是陷入愛情里的女人的本能?
“時間不早了,我要去九重天了。”稍稍斂色,虞z掙開了蘇君儼的懷抱,轉(zhuǎn)頭進了臥室換衣服。
蘇君儼盯著她的背影,高一的時候,那個時候虞冰應(yīng)該剛過世吧,她才十五六歲年紀,一個人料理母親的喪儀,該是何等的凄惶?
“走吧。”虞z和快收拾妥當,拎著包出來了。
蘇君儼穿上大衣,二人換了鞋,一起出了門。
臨近春節(jié),街上的店面里俱是人頭攢動,很是熱鬧。隔著巨大的玻璃櫥窗,店鋪里亮澄澄的明黃色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散發(fā)著物質(zhì)暖烘烘的氣味。帶著酒紅色假發(fā)的模特僵硬地站在櫥窗里,身上穿著墨綠色的羊毛呢連身裙,上面釘滿了碧青的抽搐的小薄片,在雞油黃的光線下閃得像墓塋間的磷火。
又要過年了呢,也該抽空去墓園一趟了。虞z閉上了眼睛。
蘇君儼一只手悄無聲息地勾住住了她的手指,虞z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將手指溫順地蜷縮在他溫暖的掌心里。
九重天門口。
“我就在車里等你。”蘇君儼俯身吻了吻虞z的鼻尖,“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嗯。”虞z點點頭,下了車。
虞z剛爬上九樓,就看見唐糖化著濃麗的煙熏妝,手里夾著一只細長的咖啡色的摩女。她不由蹙眉,唱歌的人最忌諱抽煙了,壞嗓子。
虞z直接從唐糖手指里奪過香煙,掐斷,“你不要嗓子了?”
唐糖顯然心情不好,“你別管我!讓我抽!”
虞z冷冷地看住她,“你是靠嗓子吃飯的,就像我是靠手指吃飯一樣,我不知道你碰上了什么事,但是無論什么事,都不值得你這樣糟踐自己。”
唐糖忽然脫力一樣從墻壁上滑下來,低聲啜泣起來。
虞z嘆了口氣,安靜地扶著唐糖回了更衣室。
虞z化完妝,正要換衣服,原本啜泣的唐糖忽然冒出一句,“不用換了,最近古風(fēng)禪室基本上沒生意,都趕著去流光了。”
虞z回身看著雙眼紅腫的唐糖,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只得胡亂說道,“你用的哪個牌子的睫毛膏,防水效果倒是真好。”
唐糖詫異地望她一眼,終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虞z,我真同情你男人,你們玩妖精打架的時候你該不會問他,親愛的,你用的杜蕾斯是什么味道的啊?是桔子味還是草莓味啊?”
虞z倒是神色不變,“味道我覺得不重要,凸點還是螺紋才是關(guān)鍵。”
唐糖這下啞口無言,無力地朝天翻了個白眼。虞z卻微微一笑,還能翻白眼,起碼不會傷得太重。
“虞z,有客人找你。快點出來。”門外是孫經(jīng)理,扁而平的聲音,像一把剃須刀。
虞z趕緊開門出去,卻看見了何世祥正站在孫經(jīng)理身旁,臉上表情似悲若喜。
“怎么也不換衣服?”孫經(jīng)理斥道。
“不要緊,不要緊。”何世祥連忙插話。
孫經(jīng)理滿臉堆笑,“何董說什么就是什么。您隨意,我就不打擾您了。”
虞z斜睨了一眼孫經(jīng)理的離去時的奴才樣,懶洋洋地開口了,“無事不登三寶殿,何董有何貴干?”
“小錦,我想和你談一談。”何世祥語氣很是謙卑。
虞z挑了挑眉,“可是我不想和你談,我覺得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談的。另外請稱呼我為虞小姐。您不覺得虞小姐這個稱呼比較實至名歸嗎?”
她的嘴唇上涂了玫瑰色的唇彩,閃著細細的光,那一口白牙便越發(fā)亮起來,像匕首的寒芒。何世祥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呆立在那里。
虞z用腳踢開身后的門,拿起自己的包,便踩著高跟鞋要往樓梯口走去。從何世祥身旁經(jīng)過時,她還不忘朝何世祥一聲嬌笑,“何董反正您錢已經(jīng)付了,也要不回來了,不妨就做回好人,讓我早點收工回家睡覺,也算幫你積點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