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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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里刷了幾千條,飛快地掠過眼前,像四散的蝴蝶,易楊能捕捉到的只是諸如“精分”、“騙子”、“精衛(wèi)中心”之類的只字片語。群里分成了兩派,一派已然相信了這些證據(jù),憤怒地指責(zé)易楊的道貌岸然,而另一派則堅信這一切是精心策劃的打壓的陰謀,但最終,他們都艾特了易楊,要他出來給個解釋。
那不斷刷屏的作為證據(jù)的圖片,易楊點了幾次才點中,放大了,是透過層層包裹的人群拍到的他被反剪了手壓在地上的模樣。那張扭曲的臉,仿佛不是他,又仿佛是真正的他。易楊盯著看了許久,直到叫了他幾回都得不到回應(yīng)的夏雪繞到他身旁。
夏雪在也看到了那照片,可她無法將照片里的人和易楊聯(lián)系到一起。平日里易楊總是安靜內(nèi)斂,從未見他臉上有什么夸張的表情,可這照片里那原始的、獸性的、可怖的模樣,卻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手機自動鎖屏了,那巴掌大的一塊成了冰冷的黑,那從黑暗中映出的臉面才低聲道:“發(fā)病的時候。”
夏雪這才想起易楊之前問她要監(jiān)控視頻時說過有家族遺傳的事,還未消化這事實,便已心疼起來。
易楊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里又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她一無所知?就算她算不上什么親朋好友,但至少她是真正關(guān)心易楊的。
“到底怎么回事?”
易楊將仿佛死透了的冰冷的手機擱回桌上,像一場入土為安的儀式。咖啡已冷透了,入喉卻更對比出身體里灼燒般的滾燙,他仿佛被擱在爐子上慢火煎著。
“我十八歲的時候發(fā)作過,這一次是復(fù)發(fā),要終身服藥。”
“什么時候的事?”這三言兩語的一筆帶過,輕輕巧巧,卻掩不住眼底的絕望。
易楊這才將去杭州以后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訴夏雪。說來真是諷刺,他方才就想說給她聽的,如今卻是迥然不同的心境。
夏雪聽著那些平鋪直敘,越聽越覺得心驚,她竟不知上一次分別后又發(fā)生了這許多事。或許早在易楊遇見謝錦天之時,便注定了是場劫難,她感同身受,卻又一時間找不出寬慰的話來。
“對不起……我都不知道……”要是她早點來找易楊,或許他最痛苦的時候,能多少得到點安慰。
“是我不想你知道。”易楊總覺得夏雪的體貼遠比事情本身更令他傷感,有些事獨自咬咬牙也便能面無表情地扛下來,可一旦有誰溫柔地對待,反倒止不住眼淚。他不想讓夏雪看到他無法自控的一面,他想像他們約定的那樣——離開得徹底一些,再回歸得徹底一些。
可他既沒有完整地離開,也沒有全然地回來。
有一部分留在了牢房般的病房里,有一部分留在了窺探的攝像機里,余下的則浮在半空中冷眼旁觀著他的境遇。
“那后來呢?謝錦天有找過你?”
“他和樊逸舟約定,以后不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易楊并不怎么想談?wù)撝x錦天,可說來諷刺,他和夏雪最大的交集卻正是這個男人,“而且……”
“而且什么?”說實在的,謝錦天能做出這樣的決定已經(jīng)令夏雪十分吃驚,像他那樣活得自我的人,何曾站在他人角度去考慮問題?她總疑心有詐。
易楊猶豫了一下,才將謝錦天可能替他報復(fù)了那些人的事都說了出來。
夏雪愣了許久才消化這些信息。要不是易楊說出他如此推斷的理由,她是萬萬不信謝錦天會處心積慮地為誰精心策劃報復(fù)的戲碼的。她總覺得這樣的謝錦天十分陌生,陌生得好似那日在亭子里冷嘲熱諷地叫她讓開的那個男人。謝錦天究竟是怎么想的?還是說,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總是最難了解自己,因著那藏在冰山下的動機,卻能顛覆整個海面的平靜。
兩人沉默了一陣,夏雪才道:“真沒想到……”
易楊實則不想再繼續(xù)談?wù)撝x錦天,但若就這樣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倒又顯得他多在乎似的。好在夏雪體貼地先他一步將談?wù)摰慕裹c引到了當(dāng)時當(dāng)下。
“那接下來怎么辦?你要澄清嗎?”
“他們說的都是事實。”易楊看著桌上的手機道,“況且,這不過是虛名。”
夏雪本想說,真正在乎的人能懂自己就夠了,但轉(zhuǎn)念一想,易楊在乎的人,又有幾個是站在他這邊設(shè)身處地地為他著想的,他母親尚且不顧他的感受,他又是那么個習(xí)慣于壓抑自己去體諒他人的性子,不會輕易去訴苦。
“夏雪姐,不用安慰我。”易楊仿佛看穿了夏雪的心思,忽而道,“經(jīng)歷了這些,我還是有些改變的,至少臉皮更厚了。”
夏雪愣了愣,才意識到易楊是在調(diào)侃他自己。易楊是向來不開玩笑的,他做事總是太過認真嚴肅,以至于有時候和他說話需要多斟酌些,就怕他當(dāng)真了,可如今卻似乎全然不同了。
“我不會再逃避了。”
謝錦天恨透了這群人。就是這些嘴臉,在全然不了解易楊的前提下盲目地追捧,千里迢迢地前來只為與他說一句話,合一張影然,可轉(zhuǎn)瞬間就憑著一張照片便毫不猶豫地將他從頂端拋下,聲討著、謾罵著,恨不得再補上幾腳來劃清界限。
他無法想象易楊看到這些言論會怎么想,那些打破易楊平靜生活的瘋子又怎么會在乎?他謝錦天辛辛苦苦地恪守著諾言,只是為了易楊能過他想要的生活,然而就在一夜之間,一切都功虧一簣。謝錦天也試圖用幾個小號上傳辯駁的文字做的長圖,然而這些很快就淹沒在了排山倒海的質(zhì)疑聲中。
謝錦天也知道,在這個輿論容易被輕易左右的網(wǎng)絡(luò)暴力盛行的時代,僅僅靠著他這點微薄之力根本不可能扭轉(zhuǎn)事情的走向,可他無法就這么放任不管。心煩意亂了一整晚,熬到零點時,忽地就見粉絲群里炸開了鍋。點開那個不斷刷屏的鏈接,竟然是易楊自己錄制的一段視頻。
易楊顯然是在自己家里用電腦自帶的攝像頭錄的,因著像素不高,那清秀的臉面便有些模糊,仿佛解體在這眾口鑠金的網(wǎng)絡(luò)中,顯得不真實。然而他的話語卻是如此清晰而透徹。
“照片里的人的確是我,我在去年因為精神分裂癥復(fù)發(fā)而住院,這就是當(dāng)時的場景。”
易楊的雙眼直視著鏡頭,卻又仿佛穿透屏幕望著每一雙企圖窺探*的眼。
“我也曾一蹶不振,因為它就像個鬼魅,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只要我稍稍松懈,他便會占據(jù)我的意識。我一直試圖將它割裂,或者否認他的存在,這讓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朋友們推到公眾面前,借著網(wǎng)絡(luò)發(fā)掘了更多可能,原來我也可以侃侃而談、落落大方,這樣的我很陌生,也很令我欣喜。漸漸的,我擁有了與另一個自己對話的勇氣,我試圖正視他,接受他,承認他是我的一部分。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終其一生都無法彌補的殘缺,但這并不是我的錯。或許正因為不再逃避,我反而輕松了許多,不再患得患失,不再畏首畏尾。對于今天的一切,我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我并沒有刻意隱瞞什么,畢竟這是我的*。我想,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對他人坦誠容易,對自己坦誠卻很難。很慶幸那些我一度想要忘記的經(jīng)歷,讓我擁有了能獨當(dāng)一面的鎧甲,你們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我并不需要借著他人的評價來定義我的人生。從今往后,我將依然故我,沒有誰該為此道歉。”
這短短兩分多鐘的視頻,謝錦天暫停了幾次才看完,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敲打在他的心上,滿是回音,分不清是心跳還是橫沖直撞的情緒。看完后,他久久無法平靜,他有些釋懷,又有些遺憾。釋懷的是,易楊似乎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里已悄悄成長成無堅不摧的模樣,遺憾的是,他似乎再沒有守護他、庇佑他的借口。
謝錦天伸出手指,撫摸屏幕上易楊定格的臉面。那臉面放大了是一個個微小的粒子,他恨不得將它們都搜集起來裝進自己填不滿的心里,而不是浮在虛空中任憑他人評述。他迫切地想要見到易楊,想確認某種連接,想告訴他這大半年來他究竟是以怎樣一種心境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然而卻不能。
謝錦天覺得身體沉沉的,有什么一直往下墜,直穿透他的軀殼墜下來,呱呱落地。
謝錦天回過神時,已對著攝像頭錄了一段視頻,他沒有回看就放到了自己的微博上,隨后合上電腦,拿了車鑰匙出去。
晚上的申城依舊熱鬧,不夜城,不眠人,每一雙眼睛都有故事,卻鮮少有人聆聽。
謝錦天打開車窗讓冷風(fēng)灌進來,原本是為了讓自己清醒一些,可不知怎么的,這在燈紅酒綠中穿梭而過的風(fēng)反而令他迷醉。
謝錦天將車停在易楊的租房樓下,隱在轉(zhuǎn)角看著那扇依舊亮著燈的窗戶。
他帶了酒,從前他很少喝,怕自己不清醒,誤了事,可此刻他卻希望自己一醉不醒,得個放縱自己的借口。
醉眼朦朧間,他仿佛看到個熟悉的剪影映在窗上,而那個吻著易楊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