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高梧手持一把鐵骨折扇,在掌心中敲了敲,頗有些心神不寧,聽身邊杜坤喚道“陛下”,才抬頭看見不遠(yuǎn)處的女眷,愣了一瞬,原地轉(zhuǎn)身,朝來時路走回去,避開眾人,但沒走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
那池畔的白衣少女單手捧著一盞粉紅色荷花燈,婷婷玉立,在一眾姹紫嫣紅中尤其顯眼,與平日里小郎君般的裝扮更是大相徑庭,熟人見了定會為之驚艷。
他卻覺得,表妹還是穿男裝時自在舒適的模樣更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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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筠兒和永真公主兩人把頭并在一處說話,沒有看見高梧,別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有像江晚澤這樣,看過一眼后就低頭,悄悄用余光打量的,還有像許正瑤這樣直接看傻了的,遲遲收不回目光,把他那一回頭給捉住了仔細(xì)回味,幻想他是不是看見了自己所以一見鐘情,才有了這一回頭,連在他離開視線之內(nèi)許久后,也要被越箏兒搖晃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新帝二十二歲,美豐姿之名早已盛傳景平許多年了,奈不住有的人是頭一次見,反應(yīng)大了些倒也可以理解。
越箏兒于是嘲笑許正瑤道:“這回我看你還敢不敢笑話我。”
“不、不是的,”許正瑤辯駁道,嘴角都止不住地笑,眼神則不停地往過瞟,生怕高梧再轍回來叫自己給錯過了,“我是有婚約在身的人,哪里同你一樣?只是太驚訝了,沒想到能窺見圣顏……這真是陛下,不是哪位神仙降世嗎?”
越箏兒笑著搖頭道:“真是陛下,越長仙氣越濃了。”
她小時候就見過高梧,也難免幻想過將來高梧即位,越筠兒進(jìn)宮做了皇后,會不會把她也接進(jìn)宮,但只是私下里想想,醒來冷靜后一琢磨就知道,那樣還不得一輩子被越筠兒壓在頭上,怎能受得了?如今見過了劉二公子,她就更不想這些了,沒意思。劉小將軍還比不過病秧子嗎?再者越筠兒說過,劉勖心里無人,房里也無人,整個燕云侯府都是出了名的干凈,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這又豈是皇帝能給得了的幸福?若能嫁給劉勖,別說給越箏兒封貴妃了,就是給她后位,她也不換。
可惜越箏兒這樣想,許正瑤不。
聽越箏兒的意思是以前就見過高梧,許正瑤便頓時笑不出來了,轉(zhuǎn)而盯著越箏兒,眼睛里滿溢出藏不住的嫉妒,道:“那你就沒想過進(jìn)宮……”
“你這張嘴,”越箏兒叫她嚇了一跳,忙打量左右,堵上她的嘴,怒道,“不會說話就別說了,想嚇?biāo)牢也怀桑俊?br/>
許正瑤眼珠一轉(zhuǎn),看向前方越筠兒的背影,忽又換回一副溫婉笑容,柔聲道:“你膽子也太小了,當(dāng)初沁芳園里落水的那個人若換成你,現(xiàn)在又有越筠兒甚么事呢?要我說,你當(dāng)真對劉二公子有意,那就萬萬不能再這樣膽小了,我可是聽說,你那個好妹妹在南衙門里很有幾分名氣呢。”
越箏兒搖頭道:“筠兒已告訴我和太妃娘娘了,說是劉家規(guī)矩很多,現(xiàn)在這個時候,不宜過早同劉家通信兒,過些時日她會找太太幫我商量。”
“江夫人?”許正瑤一副被她逗笑的樣子,捂嘴道,“哎呦,不是我說,你自己不知道江夫人的性子嗎?今日各家夫人來了多少個,可江夫人呢?你家就兩個女兒,現(xiàn)在嫡女又出家了,你想配甚么樣的門第,家里會不給你夠?趁嫡女的名聲還沒壞到劉家耳朵里,趕緊自己拼一把呀!”
越箏兒咬唇,低頭瞥著前面的人,知道她們無一不是天潢貴胄,哪有一個庶出的?
恰巧這時,最前面的新安公主放完河燈,有個小宮人從高梧離去的方向跑來,小聲同新安公主說了兩句話,新安公主就回過身,將越筠兒從永真公主身邊牽出來,往高梧的方向走去。
而江晚澤看著她們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也沒說上一句話。
“你自己思謀吧,我也不多說,”許正瑤最后搖著扇同越箏兒道,“咱們也不是能耍甚么落水呀、墮馬呀這種陰狠手段的人,不過名正言順給自己掙門親事罷了,若是有機會時沒有勇氣,同那江家姑娘一樣,或許有勇氣時已沒了機會,一輩子沒能同心上人說上一句話——這樣的姑娘,我見得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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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越筠兒那邊,本來正同永真公主說著話,忽然覺得背后有人看自己,回頭一看是江晚澤,便問她道:“怎么了?”
江晚澤微微搖頭,眼神瞥向遠(yuǎn)處湖心一處小亭。
“那是誰?”永真公主瞇眼看著亭中的人,問道,“表姐,你看得見嗎?”
越筠兒騎射最佳,眼力驚人,一瞥就知道紅衣的是高梧,甚至能看清他蹀躞上的匕首及牡丹藥囊,但卻搖頭道:“看不清,別看了,放燈吧。”
兩人點著燈,又聊了幾句,永真公主問過她傷勢,忽然又道:“表姐,那人看身高是個男的,宮里還能有誰這么大膽子,定是我大哥。他好像在看你,是不是有事要說?不會是上次我們在雨金小筑的事留下了甚么尾巴吧?”
越筠兒只好嘆道:“今夜美女如云,換我我也忍不住看,不是單看我的。”
“哎,他又看了,”永真公主仔細(xì)觀察了一會,肯定道,“就是,我感覺得到,他一直在看你。”
眾女眷竊竊私語,已有好幾位知曉越筠兒出家的事,猜到是先帝娶了越家的女兒又想娶侄女兒,但眾人又礙于越筠兒曾是新帝的未婚妻,不敢大聲說,只能零星拋出兩句挑剔的話來,一會說“她這禍國殃民的種子,哪還有臉給先帝守孝”,一會說“她穿得這樣素凈,再好的顏色也是小氣”,說完再轉(zhuǎn)向新帝,討論陛下是否看中了誰,互相稱贊起衣裙妝容來,你說“是在看你,你臉蛋兒嬌艷”,我說“是在看你,你身段兒苗條”,推來推去,嬉笑打鬧,故意將動作夸張起來。
可惜沒過一會兒,有宮人來同新安公主帶話,把越筠兒挽走了,眾人便只得沉默下來。
那兩人倒有話,走在池邊,新安公主先問越筠兒道:“聽說你的左手吃不上力氣了?”
越筠兒笑答:“還有右手,你別掛心,我本來就該少用左手,以前愚鈍,家人怎么勸說都不聽,還覺得自己是天賦異稟,現(xiàn)在看來是老天爺親自提醒來了。”
新安公主嘆了口氣,道:“你受傷那天我本應(yīng)在東門外埋伏準(zhǔn)備接應(yīng),誰成想大哥聽說宮中突然下了旨,就匆忙提前叫門,許清如這個懦夫,臨陣脫逃了,叫半天才肯放鑰,我又行動太遲,沒有攔住劉勖,差點耽誤大事,還好有你在,早知道就早些告訴你了,大哥怕你擔(dān)憂才讓大家瞞著你,現(xiàn)在愧疚得很,你別怪他。”
“我怎么會怪他?”越筠兒平靜道,“我本來也沒幫上甚么,許老將軍是自己想開的,劉小將軍是王刺史攔住的,我來回跑個腿,只剩添亂,也就是以后當(dāng)學(xué)乖了,還算得上一筆收獲。”
新安公主惋惜地?fù)崦绨颍鎾斐钊荩溃骸叭诉@一輩子,誰不是徒然奔命,汲汲營營,跑到跑不動了為止。”
越筠兒看她氣色不好,反問她道:“你最近府上怎么樣?姐夫甚么時候回來,報信兒了不曾?”
李季臣一走,她婆婆尤夫人想必要更難對付。
誰知新安公主搖頭,道:“你養(yǎng)病時我去送的他,到現(xiàn)在都沒有消息。他前腳剛走,尤氏后腳就把月娘接近了府里,三四個月的身子,我又不能同她置氣,只能忍著,結(jié)果大哥登基那天,尤氏自己怕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親自去給月娘子灌藥,硬把孩子給打掉了,現(xiàn)在我在家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每天都夢見那孩子來跟我索命,干脆搬進(jìn)宮中陪我阿娘抄經(jīng)念佛來了。”
越筠兒聽得呆住,自語道:“也不知是誰的命更苦。”
“我聽輕裘說,你還跟家里吵了一架,勸你爹娘和離?”新安公主自己反而笑道,“大不了等季臣回來,我也同他和離了,成全這對苦命鴛鴦吧,省得再鬧下去更加難看,好像我多容不得人似的,我受不了叫人這樣冤枉。”
越筠兒卻認(rèn)真道:“還是不一樣的,我娘對我阿耶從來沒有甚么感情,可你喜歡姐夫,姐夫當(dāng)初也是自請要尚的公主,你們之間的感情,未必就比不上他同月娘子。”
新安公主卻嗤笑一聲,道:“感情?我喜歡他,不過看他儀表堂堂,談吐也說得過去,至于他性情怎樣、與我合不合適,這些哪能是一天兩天就看出來的?如今看出來不和,離就離了,沒甚么好可惜的。他喜歡我,也不過是財、色、權(quán)這三樣,何來感情一說?”
越筠兒了然,點頭道:“那便隨你吧,活得舒服就好。”
她自己對高梧何嘗不是如此?
說實話,盡管全身都沾了血,也絲毫不減高梧的俊美,反而更顯妖艷,令人心驚,只是那夜過后,越筠兒卻忽然醒了,發(fā)覺出“聲色”二字的可怕之處來。
相識不代表相知。這么多年過去,高梧于她來說還像個陌生人一樣,那她喜歡的究竟是甚么呢?
說話間,二人已順著池畔走到亭前,新安公主捏了捏她的手掌心,釋然笑道:“你也不必為我掛心,我這邊是不太喜慶,但你可有喜事要來了,大哥今天找你,定是要商議娶你封后的事宜,想我成親時你不開心,也沒怎么破費,你要成親我卻得備份大禮添妝,蒼天可真是不公啊,你就偷著樂吧。”
越筠兒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也睜大眼睛笑道:“當(dāng)真?那我可要仔細(xì)數(shù)數(shù)你到底能給我添夠幾抬,挨個開驗,不叫你亂塞些不值錢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