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第 101 章
李仁玉駭?shù)谬X根發(fā)冷。
郡城方圓百里的地界駐滿防兵,自從熾舒親自到來之后,周圍幾條通往此地的路徑更是戒備森嚴(yán),普通人已被禁止出入。
兩軍交戰(zhàn),誰能想到魏軍女帥竟會在這個時候冒險(xiǎn)越防到了這里。
他方才也只是因?qū)Ψ侥欠瞧胀ㄖ四苡械臍舛群团由矸荩由先缃窬置妫抛鞒隽四菢拥拇竽懖聹y。話說出口后,實(shí)是連他自己也覺不大可能,卻沒想到,竟是真的。
他臉色驟變,下意識地接連后退了幾步,待扭頭呼人,看見她冷眼瞧著自己,依舊端坐紋絲不動,沒半點(diǎn)阻攔的意思,忽然回過神,想起了兒子,猛地抬眼:“我兒呢!”
“令郎好得很。我有求于右宰,怎會怠慢了他?”
李仁玉早年以亡國臣的身份投向狄廷,又做官到了現(xiàn)在,豈會不明便她的言下之意。再想到此處就是熾舒的眼皮子底下,她便是有通天之力,料也不敢過于為難自己,這才定下了神,慢慢走到她方才示意過的位置上,落座,看著對面的魏國女帥提起酒壺,取杯,為自己斟酒壓驚。
“敢問將軍,今日將我喚來,所為何事?”他壓低聲問。雖極力想顯得自若,但話語的余音,依然微微帶了點(diǎn)顫抖。
姜含元將倒好的酒推到他的面前:“聽聞你故國即將復(fù)立,皇甫容是怎的一回事?”
林仁玉聽到是為這個,方微微松了口氣,很快,若無其事地道:“小皇子天生不同凡人,幼時便有高人摸骨斷言,乃圣人之相。當(dāng)日洛陽城破,他帶著國璽出走,下落不明。他乃晉室僅存的一點(diǎn)血脈,更是我晉室復(fù)興之兆,萬民之望。陸康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的,乃是他舅父,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尋訪。總算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叫他查到他便是數(shù)年前洛陽珈藍(lán)寺中的無生。等到他西行歸來,歷經(jīng)艱辛,終于尋到了人,于不久前迎奉至此……”
他說著話,覷見對面那魏國女帥神色漸漸轉(zhuǎn)冷,漫不經(jīng)心般拈了桌上擺著的一雙雞翅木筷,兩指忽地一拗。
伴著一道咔嚓的木裂之聲,一副堅(jiān)硬木筷應(yīng)聲在她指中一下折斷。
仿若被拗?jǐn)嗟氖亲约旱牟鳖i,李仁玉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我來此也有幾日了,聽到滿城都是對我的謾罵之聲。白天在街口,你說巧不巧,恰就看到令郎當(dāng)街唆使民眾敵視于我。令郎不但儀表堂堂,辭令也是張口就來,天生一副好唇舌。見到右宰,我便明白了,家學(xué)淵源,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仁玉知她是不信自己的話,又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盯著桌上那副被她拗?jǐn)嗟目辏闹徐灰眩瑥?qiáng)笑著道:“我已將我之所知悉數(shù)告知了將軍,不敢隱瞞……事情都是陸康做的,我不過是跟從罷了……”
“看來你過得很是不錯。逃來此后,不但得到狄人重用,如今又復(fù)國在望,官居高位,往后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李仁玉訕訕:“還請將軍勿要取笑……”
“我怎敢取笑右宰,只是想提醒一下,安龍塞守將黃脩的下場,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
李仁玉面上那勉強(qiáng)擠出來的笑意再也掛不住,沉默了下去。
姜含元冷冷看著他。
“我大魏結(jié)束亂戰(zhàn),九鼎歸一,然雁門北望,金甌待補(bǔ),這還是你的舊主拱手讓出去的。此便是不毛瘠地,也當(dāng)寸土不讓,何況是大魏的北方門戶。當(dāng)今攝政王,他有蹈厲之志,踔絕之能,承先主遺志,誓補(bǔ)全天裂,永固丹宸。我的大軍也已壓境,戰(zhàn)力如何,你應(yīng)當(dāng)也是知曉。狄人不日必將北退,回到他們自己的舊地去!此大勢,不可逆轉(zhuǎn)!”
“李仁玉,我不妨和你直說,你比你的那位舊相識黃脩幸運(yùn),至少,今日我給了你機(jī)會。”
李仁玉本暗中冷汗涔涔,忽覺她語氣變得和緩了些,仿佛有所轉(zhuǎn)機(jī),心暗暗一跳,抬起眼,對上了她的兩道目光。
“你雖失大節(jié),替狄人做事,但我也有所耳聞,你這些年并未為虎作倀犯下不赦之罪。如若迷途知返,將來我不但保你平安,便是叫你繼續(xù)做官,也不是不可能。”
“自然了,你若執(zhí)迷不悟,定要和我大魏為敵,做無國無家之人,甘愿跟著狄人再次北逃,終生不歸,死后葬身異域,我也不勉強(qiáng)。人各有志,你和你的兒子,此番我不會動你們一根頭發(fā)。”
李仁玉做夢也沒想到,魏國的這位女帥,竟說出了這樣的話。字字句句,宛如重錘,直中他的心底隱憂。
昔年北逃之時,他還自詡遺臣,而今兩鬢蒼蒼,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心志。ωωω.ΧしεωēN.CoM
做晉室的臣和做大魏的臣,于他而言有何區(qū)別?他連狄人都委身侍奉了。他唯一的顧慮,就是魏廷不會放過他這種人。現(xiàn)在,這最后一個顧慮也不存在了。
這女子身份殊重,不但掌著大魏之兵,還是魏當(dāng)朝攝政王的王妃。
倘若連她說出的話都不作數(shù),那便是上天之意,合該他亡。
幾乎稱不上有什么抉擇之難,他不過只在心里搖擺片刻,便做了決定,從位上起身,朝對面女子下拜:“我不過一喪家之人,庸庸碌碌,茍全性命至今,每每想到故土難歸,往往夜半難寐。如今蒙將軍看得上我,給我機(jī)會,李某感激不盡。”
他恭恭敬敬叩首,起身后,這回也不用姜含元再問,自己主動將那所謂晉室皇子的內(nèi)幕說了出來,道人應(yīng)當(dāng)已是死了,是熾舒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個年紀(jì)相仿的僧人假冒。雖無國璽在手,但他說是,誰敢質(zhì)疑?至于下面普通民眾,更是信以為真。就這樣,假和尚搖身一變,沐猴而冠,在熾舒一手操縱之下,復(fù)國鬧劇提上日程。
只要不是真的無生就好!
姜含元在心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接著便問如今正駐兵在鸞道的左昌王目答。
李仁玉下定決心投靠她了,只恨自己拿不出有力的投名狀。聽她問起左昌王,自是知無不言,說狄廷之中,皇帝之下,以左、右昌王和左、右光王此四人地位最高,最有權(quán)勢。其中左光王在大魏攻打廣寧天關(guān)一戰(zhàn)中已死,右光王則因和熾舒不合死得更早,在熾舒發(fā)動宮變的當(dāng)日便被殺了。
如今熾舒之下,還有左昌王和右昌王二人,是他左膀右臂。狄廷以左為尊,左昌王目答的地位,比右昌王更高一些。
“不過,不但這二人相互角抵,右昌王不服目答,就連熾舒和他,如今也不像從前那樣親近了。”
“為何?左昌王不是熾舒的叔父嗎?聽聞當(dāng)初熾舒也是靠他才奪了皇位。”姜含元問了一句。
李仁玉見她似乎頗感興趣,頓時來了勁頭:“將軍你有所不知。右昌王勢力也是極大,擁者眾多,左昌王對他一向頗為忌憚。當(dāng)初之所以支持熾舒奪位,未嘗不是想靠熾舒去壓制右昌王。上回左光王死在天關(guān)之后,他余下的部屬裂成兩半,不少人只服目答,暗中投靠。將軍你想,熾舒怎會不起芥蒂?”
姜含元頷首:“不錯,這個消息很有價(jià)值。”
李仁玉得她稱贊,很是欣喜,極力表忠:“只要能為將軍效力,哪怕是微末之用,也不枉李某在狄廷的多年忍辱。”
姜含元笑了笑,又問:“聽說三日后,這假冒皇子之人要到城郊舉行祭天之禮?”
這消息滿城早已傳遍,李仁玉此刻聽到她問,倍覺羞恥,因到時他便是祭官,稱是后,又提醒道:“熾舒也會同去,到時城里城外戒備加倍,將軍若是還沒走,務(wù)必小心。”
李仁玉說完,她不再發(fā)聲,望著窗外街景,仿若在想事,他便也不敢出聲打擾,更不敢托大再坐回去,只站在一旁等著,不料片刻后,竟見她轉(zhuǎn)臉回來說道:“到時我去。你想個法子,叫我可以接近些。”
李仁玉吃驚,慌忙阻止,“將軍身份貴重,萬萬不可再去冒險(xiǎn)!”
“你想法子便是,其余我自有數(shù)。”
她的語氣并無咄咄逼人之勢,卻由不得人不從。
李仁玉只得應(yīng)是,問來聯(lián)系之法,隨即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