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翰林院里葉勛系一個圍裙,滿臉滿身的墨汁。他正坐在案前一本正經(jīng)地抄謄文案。編修洪文松走過來,皺著眉頭看了看他寫的內(nèi)容,嚷嚷道,“啊呀!葉大人你寫得這都是什么呀?不能用!”說著,他把葉勛寫得那張紙團成一個球扔在紙簍里。
“不要!”葉勛想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那可是他費勁巴拉寫出來的,怎么就不能用了。
“葉大人,你還是去搬書吧!咱們翰林院本來就沒什么油水,經(jīng)不起你這么糟蹋?!?br/>
“我不是一直在搬書嗎?空閑時間,就想幫你們抄抄?!?br/>
“其實葉大人字寫得還是很工整的,就是頁面稍有些不夠整潔,多練練就好了?!本幮抻砩t和得多。
“哪里有那么多的紙墨讓他浪費?”洪文松很是不屑。
“讓他拿寫費的紙練練就好了?!?br/>
葉勛站起身,既然被人嫌棄還是去搬書吧。他走進內(nèi)屋聽見洪文松對禹升抱怨道,“咱們這兒是什么地方?這種人怎么也能來?”
葉勛舒了一口氣,不去理他們。他把一摞書按標識放到一個書架上,又從一個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坐在書堆上安靜的一頁頁翻看著。
突然,葉勛被外面的嘈雜聲打斷,他把書放回原處,伸著頭往外張望。只見門口浩浩蕩蕩來了好多人。為首的幾個人葉勛認識是禮部的幾個主事。他們吵吵嚷嚷地說是來算賬的。禹升和洪文松兩個編修出來應答,人數(shù)顯然不及人家,級別也不夠。葉勛走出來站在門口看一群學究打嘴架,他是一句也插不上話呀!但在旁邊他大約聽出了事情的來由,應該是一個禮儀上的問題,禮部認為自己完全是按先例做的,絲毫沒有違背祖制,而今天早晨禮部竟然被翰林院參了一本,舉了很多古代的例子,說禮部這樣做完全是任意妄為,沒有根據(jù)。禮部主要就是做這個的,當然不服,退了朝在下面研究了一下,越說越氣憤,便集體跑到翰林院說理來了。
翰林院就兩位編修,顯然不是對手,被一幫人圍在中間,七嘴八舌質(zhì)問,根本插不上嘴。很快,翰林院其他的人也都趕來了,加入了辯論。兩方吵得不可開交。不一會兒,兩個部門的堂官、侍郎、少卿等級別高的官員也趕來了。葉勛看到了自己的老師呂衡也來了,沖他擠了擠眼。呂衡顯然看到自己了,但卻像沒看到他一樣,表情漠然地平視前方。葉勛本以為當家的來了,這個架就該結(jié)束了,沒成想反而越吵越兇。新仇舊恨、唇槍舌劍,后來吵架升級,兩個部門竟然動起手來。原來的口舌之爭很快演變成一場群毆……
葉勛不能再坐視了,他連忙加入里面勸架。全是打架的,就葉勛一個勸架的,這可忙壞了他。他勸完這個勸那個,跑東跑西。“你說你們都是學富五車的大學士,有話不能好好說,動什么手?”“不要打了!快停手了!”“這個不行,會出人命的!”葉勛剛奪過一位大人手里的硯臺,另一邊一個大人揪著了另一大人的胡子……最重要的是他還得時刻保護著自己的老師,別讓人傷著。葉勛忙得團團轉(zhuǎn),真恨自己沒有分身術(shù)。
皇上聽報兩個最有學識的部門打起群架來了,帶著錦衣衛(wèi)匆匆趕來。雙方看到皇上來了都只愣了一下,因為看對方?jīng)]住手又接著打起來。
皇上氣得喘著粗氣,“不像話!”
文度要下令錦衣衛(wèi)拿人,被皇上一個手勢制止了,皇上饒有興趣地冷笑道,“讓他們打!朕倒要看看這些所謂的學貫古今的士林君子拳腳功夫怎樣?”說著,皇上找了把椅子很愜意的坐下了,擺出一副看熱鬧的架勢。他瞥見葉勛在一團亂中顧頭不顧尾地拉架,不由搖頭笑笑……
突然,一個大茶壺向皇上飛來,所有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嚇傻在那里。錦衣衛(wèi)來不及救駕,那個扔壺的人一下子癱跪在地上,滿腦子想著那么大一個家伙砸向皇上還不得滿臉花?這下自己完了,革職、廷杖、發(fā)配甚至小命不?!?br/>
皇上也嚇傻了,躲閃也來不及,只得閉上眼睛等待著……就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刻,葉勛飛身出來,攔著皇上面前一把接著了茶壺,順勢在空中轉(zhuǎn)了兩圈,手一撐地單腿穩(wěn)穩(wěn)地跪在地上。但只停留了片刻,突然他手里茶壺卻跌碎在地上,他就勢在地上翻滾了兩圈,鮮血便飛濺了出來。這一幕所有人都看呆了,很快大家從驚嚇中驚醒,伏在地上祈求皇上饒命。大臣都知道雖然有驚無險沒有傷到皇上,但畢竟驚了圣駕,皇上絕不會輕饒他們。
皇上不理群臣,任他們在地上磕頭求饒。他轉(zhuǎn)向葉勛,臉上竟浮著笑意。他想起了以前那個永遠站在自己身后,隨時為自己舍身護駕的葉勛。他的眼里多了幾抹柔情,甚至閃著淚光,“你受傷了?”
葉勛低頭看了一下還在往下滴血的手,“回皇上,皮外傷不妨事。讓皇上受驚了!”
皇上沖葉勛贊許地點點頭,又轉(zhuǎn)向群臣正色道,“你們這些士林大人,都是天下文人之表率,卻在這里聚眾斗毆!和市井潑皮有何區(qū)別?”因為今天皇上心情格外好,便決定對大臣們法外開恩,大事化小,“今天朕不想過分追究對錯,但不罰也是不行的!所有參與其中的大小官員罰俸三個月,去殿外跪兩個時辰!你們都是國之棟梁,望爾等引以為戒!”群臣們個個感激涕零,磕頭謝恩。
葉勛發(fā)出輕微的聲音像是因為疼痛不自覺發(fā)出的咝咝聲,皇上意會連忙說,“葉勛除外!另罰的俸大約有一百兩銀子都賞給他了!再加賞上等絲絹50匹?!?br/>
葉勛千恩萬謝,“謝皇上!”
“興旺,快去傳太醫(yī),給葉大人好好看看傷?!被噬蠈φ驹谒磉叺呐d旺說完,又對文度說,“你留下來善后。”說完,皇上就前呼后擁地離去了。
文度走到葉勛身邊小聲在他耳邊說,“你做的也太明顯了吧?”
“你看出了了?”葉勛有些心虛地說。
“你把別人都當傻子呢?你做的那么假我看不出了才怪呢!”
葉勛無所謂地笑笑,“皇上當時是嚇蒙了,要不,我這點小伎倆怎么能逃過他的法眼?警告你!不許告密。”
“我沈文度只忠于皇上一人!絕不做欺瞞皇上的事?!?br/>
“你這人真沒意思!這哪里存在什么欺瞞?事情已經(jīng)這樣,結(jié)果不是很好嗎?你只要不跟皇上提起就行?!?br/>
文度冷笑一下,“你幫這些都瞧不起你的迂腐文人脫罪值得嗎?”
“沒有什么不值得的,天子之怒誰能承受的起?但我沒想的皇上這么豪氣,真是意外之財呀!”
文度不屑地搖搖頭,接著又轉(zhuǎn)向群臣,“各位大人,馬上到了午膳時間,就請各位大人用完午膳在受罰吧?!?br/>
“多謝沈大人通融!”禮部尚書王棟林上前拱手道。
文度一走,所有官員都松了一口氣。禮部堂官王棟林拭了一下額頭的汗道,“嚇死老夫了!看今天的架勢以為要血濺午門了。直到看到皇上笑了,老夫這顆心才算落了地?!?br/>
兩部其他的侍郎、主事在旁邊不住地附和點頭。
“這多虧了葉大人。實在感激不盡呀!”翰林院堂官湯宗揚向葉勛深深一揖。
突然,那個丟茶壺的官員撲通跪在葉勛面前,“感謝葉大人救命之恩。”緊接著,所有官員磕頭的、作揖的都向葉勛感恩致謝。
葉勛有些受寵若驚,“快起來!大家不必如此。”葉勛望向一直默不作聲的老師呂衡,“老師,您沒傷著吧?”
呂衡笑著搖搖頭……
文度一進書房便跪在地上,“啟稟皇上,剛才葉勛是故意弄傷自己的。他竟然當眾蒙蔽皇上,實在罪不可恕。”
“噢?他是為了讓朕對他心生憐憫,從而饒了那幫互毆的大臣?”皇上想了想,“但他時刻關(guān)注著朕的安全確也是真的。朕身邊那么多人,卻只有他一個人救朕于危難?!?br/>
“皇上,屬下救駕不利,罪該萬死!”
“事發(fā)突然,朕不怪你。但今天葉勛的行為著實讓朕感動?!被噬嫌洲D(zhuǎn)向文度,“這么長時間你對他始終不能釋懷?剛剛朕在想,葉勛做這個觀政時間也不短了,應該給他找個合適的差事了?!?br/>
葉勛回府,若蓮看他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胳膊,又驚又急,“這是怎么了?受傷了?你在翰林院那種地方怎么都能受傷?”
葉勛卻一臉得意,“別緊張,傷的不重。告訴你我這次可沒白傷。賺大發(fā)了!”接著葉勛口若懸河地向若蓮講了事情的經(jīng)過,“我一看這件事不死兩個人完不了呀!你相公就靈機一動,就故意讓瓷片割傷了胳膊。結(jié)果就大事化小,我還因此得到了封賞。啊,這一年半載再也不用為錢發(fā)愁了?!?br/>
若蓮聽完心疼得埋怨道,“以后不許再這樣了!咱們家就算再困難,也不能靠你傷自己的身體來過日子呀?至于那些大臣,平時眼睛都長到頭頂上了,他們犯的錯讓他們自己承擔,你更沒有必要管他們?!?br/>
“我知道夫人最心疼我了?!?br/>
“那當然了,自己的男人我不疼誰疼?一定流了很多血吧,賞銀什么時候到呀?我去買些好吃的,給你好好補補?!?br/>
沒過幾天,葉勛便接到調(diào)任圣旨,著他去兵部做了僅在尚書、侍郎之下的正四品副使。葉勛從心里松了口氣,感覺自己終于熬出來了。雖然沒能像如之前越級做個侍郎,但在葉勛看來已經(jīng)算是老天開眼,苦盡甘來了。兵部是自己呆了幾年的地方,那里的人事和工作對他來說都輕車熟路,所以工作起來得心應手,他感覺自己終于回到了生活的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