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兩輛馬車在杭州府門口停下。潘老夫人來了!葉勛聽報,連忙出來迎接。第一輛車由石頭趕車,車上坐著潘老夫人一家。后一輛車?yán)锩媸撬膫€丫鬟和行李輜重,由大牛趕車。
葉勛小心翼翼地把老夫人攙下來,“勛兒給老夫人請安了!您老人家一路辛苦了!”
潘老夫人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見到葉勛就滿眼寵溺的笑,對他的喜愛之情從心里透出了。她用手摸著葉勛的臉道,“勛兒好乖!幾個月不見,姥姥都想你了?!?br/>
葉勛從小就缺長輩的寵愛,他很享受也很感動潘老夫人對自己的這份感情,他把潘老夫人摟著懷里,撒嬌道,“姥姥,我也想您了。”
“媽,您終于到了!”若蓮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來,見葉勛和母親親熱的模樣,忍不住白了葉勛一眼,把他使勁推開,嘴里嘟囔,“跟是你媽似的?!比缓笏龘Q了張笑臉上前攙扶母親,“媽,路上走了好幾天,您累壞了吧?”
“沒有?!崩戏蛉嘶仡^沖有些落寞的葉勛笑笑。
“若霞和若玉呢?”若蓮問。
老夫人指指車?yán)?,“還在車上呢,打鬧了一路。被他們吵得頭都疼?!?br/>
果然,車內(nèi)傳來吵鬧的聲音,若蓮笑笑,“若霞、若玉到家了,別鬧了!快下車吧!”
“來了,大姐。”說著從車上跳下來,一個年輕的女子和一個男孩。
年輕女子叫潘若霞,是潘家的三女兒,她上面還有一個二女兒,潘若蘭。已嫁做他人婦。若霞今年十六七歲的樣子,已經(jīng)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和她大姐一樣都很蠻橫,但卻自以為有些狹義心腸,常常以俠女自居。
男孩叫潘若玉,今年九歲,是個遺腹子。也是潘家唯一的男丁。自小被溺愛的不像樣子,任性、蠻橫,很有其大姐的‘風(fēng)范’。同時,他又很孤獨(dú),從小在女人堆里長大,性格顯得有些古怪。他非??释湍行砸黄鹜嫠?,卻又不知道怎么玩。他很想和葉勛玩,會像個跟屁蟲似的一直跟著他。對此,葉勛不勝其煩。葉勛有些看不上他,快十歲的孩子了,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想葉勛當(dāng)年十歲時已經(jīng)成為一條街的領(lǐng)袖人物了。
“哎呀,若霞長成大姑娘了,越來越好看了!若玉也長高了?!比羯徝约旱牡艿?、妹妹不無愛憐地說,“走,進(jìn)屋!”
潘家一家四口有說有笑、互相攙扶著進(jìn)了屋,像壓根沒有葉勛這個人。看著人家一家其樂融融,葉勛心里泛起一陣酸楚。隨即他又自言自語地笑道,“不羨慕人家,我有秋桐呀!”然后,他指揮著石頭、大牛和小虎把行李搬到后院的房間里。
晚上,葉勛為潘老夫人接風(fēng),瀟瀟也來了。晚宴上葉勛為了不讓若蓮當(dāng)場給自己難堪和以后幾天日子的順?biāo)欤瑯O盡殷勤之能,不停地給老夫人和他的‘小姨’和‘小舅’夾菜添飯。若蓮一晚上沒理他,只是冷眼看著他。
老夫人有些過意不去,“勛兒呀,你別老忙乎我們了。這些活讓丫鬟們干,你自己也吃呀!一晚上沒見你怎么吃。不知是不是我眼睛花,老感覺勛兒瘦了呢,可憐見的。”
“姥姥放心,我一直吃著呢。我沒瘦,現(xiàn)在壯著呢。您今天來我高興,您就讓我盡盡孝心吧?!比~勛今晚嘴像摸了蜜一樣,潘老夫人被逗得合不攏嘴。
整個晚宴難得和諧。只有若霞和瀟瀟偶爾斗嘴。兩個人早是老相識,互相都看不順眼。若霞撇了一眼瀟瀟,“你怎么又跟著跑到杭州來了?哪里都有你!”
“你們不是也來了嗎?”瀟瀟知道她的厲害,不太敢招惹她。
“你能跟我們比嗎?我們是來投親的。你呢?游手好閑!不學(xué)無術(shù)!簡直就是個寄生蟲!”若霞毫不客氣的說。
“你!”瀟瀟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葉勛心里暗笑:終于遇到能治住你的人了!
潘老夫人一旁埋怨若霞道,“霞兒!不得無禮!瀟瀟怎么說也是客人,有你那么說話的嗎?”
瀟瀟沖潘老夫人笑笑,“姥姥,沒事。我不是外人。再說了,好男不和女斗!”
“你是好男?笑話!”若霞一臉不屑道。
老夫人瞅了一眼女兒,笑著望著瀟瀟,“瀟瀟啊,你來杭州這些日子,你家里人天天來我家打聽你的消息。聽說你父親不放心,打算讓你柳姨來杭州找你呢?!?br/>
“柳柳要來了?太好了!”
若霞一臉鄙夷,“都多大了?走到哪里還要大人跟著,不害臊!”
“你不一樣嗎?”
“當(dāng)然不一樣了!我是一路保護(hù)著我媽和弟弟來著。如果有機(jī)會我是可以一劍闖天涯的。怎可和你同日而語?”
瀟瀟不愿意和她糾纏,認(rèn)輸?shù)?,“你是女俠,你厲害!在下甘拜下風(fēng)!”
若霞臉上有些得意之色,但仍不依不饒,“虧你和葉勛還是兄弟,你們倆簡直天壤之別。你也不跟他好好學(xué)學(xué)?”
“學(xué)他?切,有什么好學(xué)的?”瀟瀟不服氣地說。
若霞如數(shù)家珍道,“人家葉勛文武雙全,謙遜有禮,還一表人才。你哪一樣能比得了人家,以你的資質(zhì)怕是一輩子也學(xué)不來吧?”
葉勛被若霞這么一夸臉都紅了,“我……這是我嗎?我哪有那么好?”
一直不怎么說話的若蓮打斷他們,“若霞,你可千萬別夸他了,這一天天都迷迷瞪瞪的,再夸他更找不到北了。我倒覺得瀟瀟挺好,多喜興呀!看著就高興?!?br/>
葉勛果然被潘若玉纏上了。從吃晚飯時他就坐在葉勛身邊,不錯眼珠地瞅著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吃完晚飯,大家都陸續(xù)散了,他還一直形影不離地跟著葉勛。葉勛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甩都甩不掉。而且他還不停講著話,講著一些不著邊際,讓葉勛聽不懂也不愿意聽的話。葉勛有時覺得他很可憐,大多少時間都會覺得他很煩!
“你知道嗎?金角大王可厲害了!對了,你知道金角大王是什么嗎?”若玉碎碎念道。
“不知道?!比~勛很敷衍地應(yīng)和著。
“是蟋蟀!那你知道旋風(fēng)小子是什么嗎?”
“不知道?!?br/>
“也是蟋蟀。哈哈……這些都是我給他們起的名字。還有銀袖、黑虎……我家后花園有很多。金角大王最厲害了,它能打敗所有的蟋蟀。那你知道是金角大王厲害還是大紅袍厲害?”
“你不是說金角大王最厲害嗎?”
“錯,是大紅袍更厲害。你知道大紅袍是什么嗎?”
“不是蟋蟀嗎?”
“你猜錯了。不是,哈哈……是大公雞!它就這樣伸著脖子‘叨叨’幾下就把金角大王、黑虎它們都吃了。呵呵……是不是很好玩?”
哪里好玩了?葉勛有些無奈地瞅著他。他就這樣一邊嘴里不停地說一邊緊跟著葉勛,從客廳到花園又到了書房。
書房里文度正在等葉勛,葉勛背對著若玉給文度使眼色用氣聲說,“兄弟,快幫幫忙,被他煩了一晚上,頭都大了!”
文度瞅了瞅葉勛身后的若玉,只見他還在饒有興趣的說個不停,“我們家大黃可聽話了,我說‘大黃,去把我鞋拿來?!桶盐业男拥饋砹?。我說……”不由面露難色。
“若玉!”葉勛不得不打斷他,“時候不早了,你該回房睡覺了。”
“可是我并不困呀!而且我早上還能很早就起來。我在家就這樣,我從來不睡懶覺,我三姐、我媽、還有小香和梅花都是我喊她們起床。有一天,天不亮……”
“可是我需要辦公呀!你看桌子上那一堆公文都需要我看。要不,這樣。你跟這個哥哥玩?!比~勛指向文度。
若玉轉(zhuǎn)向文度,看到文度對自己抵觸的眼神,有些恐慌地對葉勛說,“我不!我就跟你玩。你看你的公文。我不吵你!”
“你在這兒不停地說,我怎么可能看的下去公文?”
這時文度連忙說,“看來今晚干不了什么活了。那我就先回屋了?!?br/>
“你現(xiàn)在要回屋?也太不仗義了吧?”
“我怎么不仗義了?你也聽見了,是他不想跟我玩的。還有我天天陪你到半夜,朝廷給我發(fā)的那些俸祿,可是只干白天那些活的,論理說我早該下班了。我先走了!”文度對他擠了一下眼,逃也似的溜了。
葉勛抬眼看了一眼正喋喋不休的若玉,忍無可忍道,“若玉,你快回去睡覺吧。明天再找我玩。聽話哈?!?br/>
“我不,我就在這兒,哪兒都不去?!?br/>
“那我走了?!?br/>
“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若玉執(zhí)拗地說。
“你沒完了是嗎?趕緊回去睡覺了!都老大不小了,得聽話知道嗎?”葉勛有些煩躁了。
“你也不想陪我玩了?告訴你,你不得對我無禮,論輩分你還得叫我舅舅呢。我都不跟計較什么輩分,你還趕我走?”若玉威脅道。
“小屁孩還知道什么輩分?再說,我也沒趕你呀?這不跟你商量嗎?”
見葉勛語氣弱了下來,若玉更來勁了“就知道你不敢!你敢不跟我玩,我就告訴我大姐去,讓她收拾你!”
聽了這話,葉勛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天天受你姐的氣,還要對你一個毛孩子低聲下氣的,現(xiàn)在還敢脅迫我。“嘿,你一個小屁孩別的沒學(xué)會,倒學(xué)會威脅人?學(xué)會告狀了?我聽你嘮叨一晚上,都快你逼瘋了,容易嗎?趕緊從我眼前消失,回屋睡覺去!”
葉勛認(rèn)為自己雖說有些嚴(yán)厲,但也并不過分。若玉卻像被嚇著了,愣愣地望著他,突然咧開嘴放聲大哭了起來。
葉勛慌了,“不許哭!再哭我永遠(yuǎn)不理你了!別哭了,我跟你鬧著玩的。閉嘴!聽見了沒有……”葉勛有些手足無措,任憑他如何威逼利誘,若玉仍舊哭個不停。
葉勛不住地往門口看,他好擔(dān)心若蓮會突然進(jìn)來。
可事情往往就是你怕什么就來什么。正在這時,若蓮出門找若玉回房睡覺,聽到書房的哭聲,便緊趕兩步推門進(jìn)來。
若蓮一進(jìn)門,見自己的寶貝弟弟正撕心裂肺的哭著,這還了得?!霸趺戳耍咳粲?!”
若玉一見若蓮來了,一下子撲進(jìn)她懷里,然后轉(zhuǎn)身指著葉勛哽咽道,“姐,他欺負(fù)我!”
葉勛真是百口莫辯“我沒有!我……”
若蓮根本也沒打算給他辯解的機(jī)會,伸手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葉勛臉上。“你多大一個人了?欺負(fù)一個孩子!”
也許因?yàn)槎獾穆曇籼懥?,若玉被嚇得立刻不哭了,并偷偷地溜了出去。葉勛猝不及防挨了若蓮一巴掌,半天才緩過來。他沒想到她會當(dāng)著孩子的面打自己,他捂著臉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我們家若玉從小到大,連我都沒碰他一個手指頭!”
“我也沒碰他呀!你連問都不問,就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還當(dāng)著孩子的面?”葉勛又氣又委屈。
若蓮?fù)嶙炖湫σ幌拢拔以敢?!我不用問!你我還不知道嗎?”
葉勛怔怔地看著她,氣極反笑道,“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我是什么地方得罪您了嗎?惹得您這些年一直處處針對。我是對您或您的家人不盡心?不恭敬了?沒有哇?你們家有事我哪一次不是瞻前馬后,任勞任怨。你們家的人在我這都是祖宗,我哪一個不得小心翼翼地捧著,就連若玉一個小孩子都可以對我頤指氣使的。您說,我哪里做的還有不妥之處,勞煩您提點(diǎn)我一下,我可以改。好歹我現(xiàn)在也是一府的堂官,還得顧著些體面。咱們都一個屋檐下住著,難道就不能好好的相處嗎?”
“是,你幫了我們家做了一些事,也一個勁地再討好我的家人。怎么著?還得我們給你塑個金身把你供起來?我還不知道你?你就是無事獻(xiàn)殷勤。你那點(diǎn)小心思我還不知道?”
“我無事獻(xiàn)殷勤?您說我有什么心思?”葉勛對這個油鹽不進(jìn)的女人真的無奈至極,“我的所有心思就是想讓您對我父親好點(diǎn),讓我父親開心點(diǎn)!我還能有什么心思?”
“我會讓你父親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所以,這樣的日子你還得接著受!受不了也只能忍著了!”
葉勛深出一口氣說道,“別的不說了。但若玉還是個孩子。孩子不能這樣教育,你們這樣,對他沒有好處的?!?br/>
“這就不勞你掛心了?!闭f著,若蓮轉(zhuǎn)身要走。
“我…警告你……”葉勛鼓足勇氣說。
若蓮重新折轉(zhuǎn)回來,盯著他的眼睛,臉上掛著嘲弄的笑道,“你剛才說什么?”
葉勛看到她銳利的眼神,立刻改口道,“我是說我希望……”
“希望什么?”
“我希望……您以后不能毫無緣由的打我,特別是當(dāng)著外人的面?!比~勛終于堅定地把這句話說完。
若蓮‘呵呵’冷笑一聲,“我現(xiàn)在就可以答復(fù)你,不行!”說完,便出了門。
葉勛望著她遠(yuǎn)去,氣得喘著粗氣,隨手抓起身邊的杯子想摔了泄火。剛要扔,又忍不住拿到跟前看了看,挺好的一個杯子哪都沒壞,沒舍得摔,又重新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