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羅如霏十歲左右時候的暑假,看了一個紀錄片,突然就對刻章感興趣了。想學一學怎么選料,怎么選纂刻字體和怎么纂刻,央父親給她找了一套書回來看,立志要在假期結(jié)束前自己動手刻一枚漢白文印的私章。
然而她一個暑假,總覺得時間漫長,遲遲沒動靜,羅父當她孩子心性,畢竟對十歲的孩子,要靜下來心來花時間去纂刻也是有些為難了,安慰她做不完也不要緊。
沒想到假期最后兩天,羅如霏把自己悶在房間里足不出戶,廢了幾個廣西凍石,最后在她最喜歡的蕭山紅上刻好自己的名字。
羅父看過她這枚對初學者來說相當完美的私章,原先以為她完不成時只寬慰她,反而她完成了,被叫去書房談了話。
羅父極其語重心長,說她是有做學術(shù)的心,但未免有些拖沓怠慢的壞毛病,以后要注意,不可浪費了這顆能沉浸學術(shù)的心。
羅如霏那會兒尚懵懵懂懂,后來發(fā)現(xiàn),父親這句話,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學術(shù)生涯,偏偏她就是改不了。
她明明不是拖延到后面純粹為了完成任務的類型,她也是沉得下心吃得了苦的,但她總思慮過多,又怕失敗和走彎路,往往沒有十足成熟的想法,絕不動手。
大學里跟了幾個去評全國獎的課題,和同組的人從頭到尾的認真不一樣,她卻非要磨蹭到晚上才去實驗室,或者每次最后那一兩天幾乎都泡在實驗室,多少能做出些成績,倒也沒人說她。
毫無疑問,羅如霏這個毛病簡直如跗骨之蛆,如影隨形地伴她左右。
羅如霏自上了車,就在想,該怎么解釋她和陸諢之間的誤會。
她想告訴他那天都是她說錯了話,也沒有怕他的意思。
她和陸諢自吵過架,從未單獨在這樣密閉的空間近距離待過,陸諢不說話的時候,總給她一種壓迫感,她覺得空氣都凝固了不少。待想了一番措辭,她又有些不敢打破車里的沉默,想等找個更合適的契機再說。
又自我安慰陸諢好像沒有怪她的意思,張了幾次口,還是委委屈屈地閉上了。
羅如霏說不出來解釋的話,干脆氣鼓鼓地往后一倒,拿了帽子壓低帽檐擋住自己臉,閉上眼睛休息。
沒看到陸諢在她倒在座椅靠背上以后嘴角揚起的弧度。
待羅如霏再睜開眼,呆滯了片刻。
漫天的紛紛揚揚雪花,沖著前面的擋風玻璃爭先恐后地飄過來。
雖然天色不算黑,但是灰沉沉的,他們還在車上,前方道路都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隱約還能看見下面黑灰色的公路。
陸諢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醒了?”
羅如霏嗯了一聲,又覺得自己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慵懶和撒嬌的意味,清了清嗓子。
“我們這是到哪兒了?怎么就下雪了?”
陸諢唔了一下,“怎么說呢,具體的位置你應該也不知道,現(xiàn)在應該快進蘇格蘭了。剛過了湖區(qū)不久,就開始下雪了。可能是蘇格蘭溫度要低一些,你看,儀表盤顯示的是外面3度。”
陸諢拿手指了指儀表盤上的溫度顯示給她看。
但是因為車里開著暖氣,羅如霏睡得臉紅撲撲的,也沒感覺到溫度變冷。
她想了想,又有些擔憂“那我們還要開多遠?下雪不影響交通嗎?”
英國人是出了名的懶,2月底才下了一場大雪,說大其實也不然,主要是英國不怎么采取除雪措施。羅如霏在的地方,是英國西南部,靠近海邊,降水量豐富,雖然只冷了那么一兩天下了幾場雪,火車幾乎全cancel了,而且出門連的士都打不著的。
她不禁擔心地補充“我們要不要找地方停了?上個月那場雪西南交通都癱瘓了。”
陸諢搖了搖頭“羅蒙湖國家公園,大概還要兩個小時吧。不要緊,蘇格蘭一直很能下雪,和英格蘭不一樣,我上次去時候,整個蘇格蘭都有機械除雪,掃雪車在道路上來回開的。”
羅如霏放下心來,這回醒了,也不睡了。
下雪天路況總是要復雜一些,她也睜大眼睛坐在旁邊想幫陸諢看路,看著看著又走了神,注意力跑到漫天飛舞的雪花上來。
她想問一問陸諢開車這么久累不累,想了想,即使累了她也不能換陸諢。英國都是右舵車她是不敢開的,還不如趁著天光還不錯,讓他一口氣開到目的地。
歸于機械除雪的功勞,一路上開得也還算順利,快到羅蒙湖的時候,下了M6高速進入了普通的道路,這里經(jīng)過的車極少,路邊隔一段距離有幾幢鄉(xiāng)村小洋房。
然而出問題的不是路況,車里突然嗶嗶地叫了幾聲,還在托腮看雪的羅如霏嚇了一跳,才發(fā)現(xiàn)中間顯示屏出現(xiàn)了整個車的圖示,左前方的輪胎被標了紅色,正在一閃一閃地跳動,屏幕上還寫了大大的warning。
陸諢也注意到了,眉頭皺了皺。
羅如霏被這個提醒弄得心驚膽戰(zhàn)“這是怎么回事?”
陸諢仔細看了看儀表盤上的符號,想了想“可能是胎壓不穩(wěn),是那個備胎。畢竟備胎不能長期使用,我本來以為它撐完這幾天沒問題的,反正是租來的車。”
羅如霏這才想起來,之前他為了拖住那個老變態(tài),把左前胎扎了釘子換了備胎。她也聽說過備胎不能長期使用,而且這還是因為她出的毛病。
她聲音就弱了幾分,“那怎么辦啊?要不要停下來檢查一下”
陸諢搖了搖頭“檢查也沒用,留意一下前面有沒有修車的地方吧”
只不過這一路,那個中間的顯示屏都不斷地反復提示warning,還時不時嗶嗶叫上幾聲,羅如霏看著心里發(fā)慌,看陸諢也是皺著眉一臉不耐。
而且半天也沒出現(xiàn)一家修車店。
羅如霏著急,就拿手機查了查,跟陸諢說了查到的結(jié)果“好像網(wǎng)上有人說是開了時間過久也會這樣,要不我們停一下?”
陸諢也被這警告聲弄得心煩意亂,心下也有下去檢查檢查的想法。
待開了一陣,前面靠近山窩的地方出現(xiàn)了一個應急停車帶,陸諢就把車開了下去,有一個小斜坡,不過下面似乎沒鏟過雪,開得極其顛簸。
陸諢下了車,踢了踢左前輪,倒是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漏氣或者輪胎發(fā)癟的現(xiàn)象。
上了車一邊哈氣一邊跟羅如霏說“似乎沒什么問題,我懷疑是這里天氣冷,剛剛又壓了幾塊碎冰,影響了車胎性能。先堅持一下,開到住宿的地方再說吧,我訂的景區(qū)附近,應該有修車的。”
羅如霏點了點頭。
然而,等到他們從應急停車帶想開回道路上的時候,到了斜坡上,突然就打了滑車不受控制地往后面退。
羅如霏嚇得驚叫了一聲。
很快車就止住了后退的趨勢。
陸諢安慰她“沒事,大概是有些冰面,打滑了”
結(jié)果連試了幾次,也幸虧后面沒有障礙物,都卡在小斜坡的坡底上不去。
陸諢氣得捶了一下方向盤“操”,連喇叭都被他捶得短促地響了一聲。
羅如霏輕輕拿手抓了他袖口,“別急,我下去看看。”
說完她就下了車,她穿得不厚,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寒顫。
發(fā)現(xiàn)的確是坡面上有一層薄薄的冰面,或許是因為溫度并不夠冷,先前有車也開進來過,壓碎了雪,融了,又凝成了冰。
除非敲碎這一層冰,否則上不去。
陸諢跟著她后面就下來了,他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
替羅如霏撣了撣發(fā)頂落的雪,跟她說“我記得來得路上,好像我們不久前經(jīng)過了一戶人家,頂多一公里的樣子,我去借個雪鏟吧,應該就能上去了。”
他這么一說,羅如霏也有印象。
她點了點頭,正要說我也跟你去的時候,陸諢就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你在這兒呆著吧,這路不好走,你看著車子。”
他轉(zhuǎn)身就走了。
羅如霏看他的身影一點點在公路盡頭變小,她的發(fā)頂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掌的溫度,這似乎是他們冷戰(zhàn)以來,最親昵的舉動。
只是這點溫情,并不足以支撐羅如霏在車里焦躁地等了近半個小時。
她試圖給他發(fā)微信,不回。
她又直接撥了語音聊天,還是無人接聽。
她才真正有些慌了起來。
羅如霏仔細回憶一下,又開始懷疑印象中經(jīng)過的那戶人家到底有多遠。
她又擔心陸諢一個人沿著無人公路走,會不會遇到什么危險,一公里的路不至于半個小時也回不來,更重要的是根本就聯(lián)系不上她。
羅如霏急了,她看著被白雪覆蓋的山,上面盡是黑黢黢又光禿禿的樹,空無一人,心下也有些害怕。
她想萬一陸諢遲遲還不回來該怎么辦,到底出了什么事,會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
羅如霏思前想后,熄了火拔了鑰匙。
雖然是有機械除雪,但公路邊緣根本沒有鏟到,羅如霏深一腳淺一腳,慢慢沿著陸諢走的方向走過去。
她不一會兒就凍得臉頰都紅了,裹緊了外套,也不知道陸諢這一路冷不冷。
羅如霏一邊往前方的路張望,希望能看到陸諢回來的身影,沒有留意腳下的路。突然她不小心絆倒雪下覆著的一塊小石頭,猛地失去了平衡,就一下跪在了地上,幸好胳膊肘撐了一下,沒有把臉也栽進雪里。
忍著疼痛爬起來,羅如霏眼睛都有些發(fā)澀,膝蓋沾了雪,很快就化了,刺骨地寒冷。
羅如霏在摔下去的時候,心里就在想,她剛走了沒多一會兒,就摔了一跤。這樣的路,下面覆了不知多少小石塊,一著急起來摔下去是必然的事情,陸諢沒準就是因為路難走,才回來的慢。
這樣一來,她心里的不安感倒是減輕了不少。她也不想繼續(xù)走這樣的路,再說,萬一陸諢走了哪個岔路找了人家借雪鏟,錯過了該怎么辦。
她就一瘸一拐地回到了車上。
蔫兒巴巴地趴在車窗看,玻璃甚至給她呵出了一團白氣,她又用手指把那團氣胡亂抹掉,循環(huán)往復。
羅如霏想,等他回來,一定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樣,兩個人就能和好了吧。
在她覺得天色都暗了一些的時候,終于看見公路盡頭有一個人影。
她連忙擦了擦玻璃貼上去看,待他走近了一些,的確是陸諢那件暗紅色的衛(wèi)衣,在一片白茫茫的路上分外醒目。
他手里拿的鏟子還隨著他走不平坦的路而一晃一晃。
陸諢遠遠地就看見羅如霏站在車前等他,只是他注意到,她原本穿得黑色窄腳褲,這會兒褲腿上有一條白道子。
待他剛走下那一個滑坡,羅如霏就猛地扎進了他懷里,陸諢本來站的地方就不平,差點沒撐住她,趕緊松手扔了手里的鐵鏟,雙手抱住了她。
陸諢知道讓她等得太久了,也不知道她害不害怕。
果然,羅如霏仰著頭問他“你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陸諢苦笑“我估計錯了,起碼走了有快兩公里”
陸諢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fā),“而且那個房主,不肯借我鏟子,他說他們也是每天都要用,要是我借走了不還他們就trouble了。我去的著急什么都沒帶,最后好說歹說,把我的手表押那兒了才借出來。”
羅如霏這么一聽,也覺得過程十分不容易,但還是噘著嘴問他“那你怎么不回我微信?我給你還打了好幾次語音”
陸諢松開了她一點,摸了手機給她看,根本按不亮屏幕“我走了一小段本來想再開導航看看,結(jié)果這破手機,太冷了一下就掉沒了電,自動關(guān)機了”
羅如霏又想起來他這一路,不僅路不好走,還很冷,借鐵鏟的過程又極其艱辛,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埋了頭在他肩上。
陸諢反倒推了推她“你的褲子,怎么回事?”
羅如霏一聽,更不好意思,不去看他“我看你半天不回來,本來想去找你,結(jié)果不下心絆了一下”
陸諢忙把她從懷里撈出來,問她“摔得嚴重嗎?”
他俯下身探手摸了摸,她的褲子都是濕漉漉的,手摸著都覺得冷。
他面色嚴肅了起來“胡鬧”
一邊開了后座的門,一把抱了羅如霏扔到了后座,把她褲子扣解開了一把扯到腳踝,發(fā)現(xiàn)她出了膝蓋凍得有些紅,倒沒有擦傷,這才去車尾箱翻了條自己的褲子扔給她。
看羅如霏已經(jīng)把鞋脫了,就這么抱著膝坐在后座上,白白嫩嫩的腿根本毫無遮擋。陸諢知道她沒事以后,心放了下來,這會兒看得眼睛有些發(fā)直。
陸諢這才想起來,他這一番動作,雖然事出從急,但是羅如霏沒有絲毫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把褲子扯了下來。
他這兩天沒碰羅如霏,此時被眼前活色生香的畫面勾得心猿意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態(tài)度松弛了一些。
陸諢面上不動聲色,坐進了后座關(guān)了車門,把羅如霏的小腿扯到自己腿上,用手心的溫度替她捂了捂冰涼的膝蓋,細膩光滑的手感讓陸諢更加燥熱,恨不得汲取一絲溫潤的寒意,又不敢輕舉妄動。
但陸諢要是真能忍,也不是陸諢了。
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還是忍不住試探她的態(tài)度。
陸諢捂她膝蓋的手,一圈一圈地,慢慢順著她的曲線往上滑,車內(nèi)的溫度也越升越高,眼看陸諢的手,馬上就要滑到腿根,陸諢卻停了向上的趨勢,只在原地徘徊。
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突兀。
“我還是下去鏟雪吧”
但他說完,也不拿開仍擱在她腿上的手。
看她臉色微紅,低著頭不做聲,陸諢嘆了口氣,正要拉開車門。
他的袖子就被一個輕的不能再輕的力道拉住了,卻拉得他絲毫都動不得。
羅如霏聲音很細,卻說得是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事。
“我那天,不是那個意思。”
她抬眼看了看他,眼波里有水汽氤氳,波光粼粼。
“你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