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直書生
第九十三章 直書生
顧文朝?
這個名字怎么覺得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聽人說過似的……呀!林南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想起來了!鄉(xiāng)試放榜的時候,北直隸頭一名就是顧文朝!雖然未能得中解元,但一省頭名也非同小可,當(dāng)時街上人人傳誦顧文朝的名字,因此林南也有印象??墒橇帜显趺匆矝]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這么巧,這個顧文朝竟然就是當(dāng)初在貢院門口那個貌不驚人、窮困潦倒的黑書生!
“顧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卻不知就是年兄,今日得見當(dāng)真是三生有幸。”林南重新一禮,說的倒不光是客氣話,事實也是這般。
顧文朝急急地還禮:“哎呀,恩兄千萬不要這樣說,在下當(dāng)不得,當(dāng)不得。”接著顧文朝道:“是了,還不知道年兄的尊號?”
“呃,呵呵!小弟姓林名南,想來年兄應(yīng)比小弟年長,稱呼我孝直即可。”孝直是林南小時候入學(xué)時候的表字。顧文朝再三不肯,兩人推讓了一番,序了年齒,果然顧文朝比林南大了四歲,因此最后也就從了。
由于正是驗身準(zhǔn)備進(jìn)號房的時節(jié),兩人也沒有時間過多寒暄,但寥寥數(shù)語卻感覺彼此有些投緣,因此互換了地址約好大考之后再見面細(xì)談。顧文朝聽說林南是伯爵府上的公子,面上略微有些驚詫,但也沒有說什么,兩個人往前走不遠(yuǎn),便到了號房左近。
說來也巧,兩個人分到了號房之后對照一看,居然分到了一個區(qū)里。林南分到的位置是和字連丙子號,而顧文朝則是和字連辛卯號,互相之間離得不遠(yuǎn)。此時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差官提調(diào)也陸續(xù)走了進(jìn)來,不大一會兒所有的舉子都入了號房。不一時黃綢拆封,差官開門放卷,試題發(fā)放下來,號房關(guān)門之后,會試大考便正式開始了……
會試大考和鄉(xiāng)試的規(guī)制基本差不多,也是分三場,每場三天。別看也是數(shù)千人的大考,但能夠參加會試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有幾分功底的人。即便有一部分人鄉(xiāng)試高中有一些運氣的成分在里頭,但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將四書五經(jīng)諸子百家背得滾瓜爛熟的,會試之中的經(jīng)義大都難不倒人,但也偶爾有人疏漏。會試大考考的就是認(rèn)真,優(yōu)美的書法也是一樣考核標(biāo)準(zhǔn)。錯了一個字,或者有涂改,或者試卷上有不小心滴下的墨跡,都被視為嚴(yán)重錯誤甚至?xí)∠己速Y格的。
三場之中,最為人重視的是策論一場。這是最能反映出考生大局觀,對事情的判斷力、分析能力和統(tǒng)籌解決問題能力的考試。雖然策論文章也講究文采斐然,字跡優(yōu)美工整,但主要還是看論題論點和闡述的道理。至于詩詞一場,則是考校創(chuàng)造能力和個人格調(diào)的文試了。縱觀古今,但凡一生能做到廟堂之上的高官顯貴,幾乎都能做得一手好詩詞,而且生活頗有情趣,怕這也是詩詞考校蘊(yùn)含的深意所在吧……
日升日落,九日已過,隨著貢院大門三開三放,會試大比終于結(jié)束了。
大街上立刻變得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窩進(jìn)號子里,一蹲就是九天,雖說中間也有開關(guān)松快的時間,可心里頭的感覺卻不是那么回事兒。好不容易熬過了這段日子,眾多考生像出了欄的野馬一樣,奔著酒肆茶樓、青樓瓦舍,可勁兒地放縱著自己,釋放著多日以來積蓄得壓力。舉人街里頭花紅柳綠,嬌嗔笑語隔著幾條街都能有所耳聞。
林南也累得夠嗆,雖說經(jīng)歷過一次,可依然有些受不了,回頭看看貢院那貴氣非凡的大龍門,只覺得其巍峨愈顯,似乎更是高不可攀?;瘟嘶文X袋,林南長出了一口氣,心里頭再也不愿意回到這個鬼地方了……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林南一邊走著一邊踮著腳游目四顧,看看時辰春哥兒和林四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這邊等著了,可人實在太多,一時半會兒還湊不到一起。
眼前的情形與會試相比更是熱鬧,不但參考的人都是有身份的舉子,其中更不乏世家子弟富戶親朋,所有人憋了這么多天,好不容易出來了,自然要大把花銀子買開心。周圍三不五時走過興高采烈的書生,有的本著酒樓有的奔著飯莊,受到周圍氣氛的感染,林南心底里也不由得期盼著大醉一場,好好放縱一番。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看不到府上的人,眼角余光卻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南轉(zhuǎn)頭一看,卻不是別人,正是臨考之前攀談過的同年——顧文朝。只見顧文朝夾著一個小包,站在街上不住地朝酒樓飯莊的牌子打量,似乎想要吃飯,但看了半天腳下卻沒動地方,似乎頗為躊躇。林南心中一動,忙在人群中高聲呼喝,顧文朝聽到呼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終于看到林南,臉上也是一喜,忙穿過人群走了過來。
“大比已畢,顧兄卻仍在此徘徊不去,莫非是佳人有約,欲飲酒對詩不成?”林南也是心情大好,開口就把顧文朝弄了一個大紅臉。
“林兄莫要誆我,你我都是自幼讀書之人,禮教大防可不是說笑的。”顧文朝一臉的正經(jīng),隨后莫名地顯出一絲尷尬之色:“再者不瞞林兄說,就算是在下有心,亦是囊中羞澀,當(dāng)不起此間一醉?!?br/>
林南心中好笑,這顧文朝看起來倒是個守禮君子,現(xiàn)在這年頭詩酒風(fēng)流被視為文人本色,大凡士子沒有不好流連青樓的,可這顧文朝倒是個另類,自己在茫茫人海中,居然認(rèn)識了這么一個特別的人!而且顧文朝稟性看起來頗為樸實,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說什么,兩個人才認(rèn)識不久,居然就說得這么直白,看起來也大擅于交際應(yīng)酬。
雖然作此想,但林南還是挺喜歡顧文朝的耿直,對他的境況也有些感懷,囊中羞澀竟然大考之后想謀一醉亦不可得,說起來也真是有些可憐。林南想了想,自己方才恰好也想放松放松,于是便出言相邀。
顧文朝頗有些受寵若驚,雖然現(xiàn)在大比結(jié)果沒下來,他身份也至少是個舉人,可在京師之內(nèi),一個舉人是在算不得什么。而且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別看大家同為士子,卻多數(shù)彼此相輕。家境富裕的不愿意和窮困潦倒的在一起,文采出眾的不愿意和滿身銅臭的在一起……顧文朝雖然學(xué)識不錯,可大考之后人人都在花錢,他穿著寒酸,又不大擅長言辭,也不愿意豁出臉去貼人,因此四顧半晌依舊一個人站在街上。此時林南這個出身官宦世家的少年公子卻出言相邀,顧文朝既是激動又有些感動,推辭了一番也便受了。
兩人信步前行,不多時被人群簇?fù)碇鴣淼搅司案=稚稀_@是京師幾條出名熱鬧的街巷之一,此時街面上比較有名有排場的酒樓茶肆都坐滿了人,有的更是提前包了場的,兩人還沒等到門口便看到店家掛出客滿的牌子。沿著街邊走了一會兒,最后只好找了一家小店坐了下來。
說是小店,可也不算小,收拾得非常干凈,林南點了四個熱菜,要了一壺陳年花雕,和顧文朝兩個人邊談邊飲,倒也有一番獨特的樂趣。顧文朝只喝了兩杯臉就紅了,擺明了不勝酒力,林南也不強(qiáng)意勸酒,只慢慢喝著。兩人的座位靠著臨街的窗子,此刻雖然是下午,也不是正當(dāng)飯時,但整條街上的鋪面尤其是酒樓飯莊都異常地紅火,炒菜爆出的油香飄蕩出老遠(yuǎn)去。
此時街上人潮涌動,雖是士子居多,但其他三教九流也是不少,尤其是此刻兜里有錢的人都出來耍樂,間接導(dǎo)致京師之內(nèi)的另外幾種職業(yè),尤其是乞丐和小偷也一夜之間多了不少。兩人坐在小店里頭,一邊喝著酒談笑一邊看著街上的風(fēng)景。只見三三兩兩的士子足下生風(fēng)從街上走過,有的呼朋喚友小酌,有的帶著一幫長隨家仆,更有的成群結(jié)隊在街上高聲談笑,還人人勾肩搭背摟著姹紫嫣紅的粉頭……而在這些人身邊,或前后或左右,總有一些看起來不大協(xié)調(diào)的人來回晃蕩。大部分是半大的孩子,蓬頭垢面衣著破爛,也有的是成年男子,帽檐遮著頭臉,低頭縮脖在人群中來回挨擠。
顧文朝雖然不勝酒力,但此時還不糊涂,說著話見林南總是朝街面上看,不由得有些好奇:“林兄莫非在找什么人么?”
林南一笑,伸手指了指街上:“非也,只是看風(fēng)景罷了?!?br/>
顧文朝愣了一下,順著林南所指看去,卻見一個帶著遮帽的人和一個長衫士子不小心撞在了一起,將那士子撞了一個趔趄。那士子穩(wěn)住身形勃然大怒,那遮帽人卻只是彎了下腰,隨后頭也不回地擠進(jìn)了人群。
顧文朝看完嘆道:“豎子無禮,未讀詩書果然粗魯橫蠻,撞了人都不知賠禮。唉!世風(fēng)日下??!”
呃!
林南一口酒好懸沒噎在嗓子眼兒,瞪著這位顧兄看了半天,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林南心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顧兄真是實在人啊……”顧文朝聞言一愣,看向林南。林南放下酒杯,啪地一拍顧文朝肩膀,顧文朝身子往后一躲,林南身子一晃,手卻滑到顧文朝腋下一拍,隨后停住了。“顧兄,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