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布子
    “團(tuán)聚……”趙廣順著話音念叨了一遍?！皥F(tuán)聚！你說的是，哈哈！哎呀，說起來老夫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過這親妹子了，這么多年過去了，想必她也老了?？赡憧纯丛蹅儯€是一口一個妹子，一口一個大小姐地叫著，哈哈！人家呀，現(xiàn)在也是兒孫滿堂，穩(wěn)穩(wěn)地做著林家的老夫人呢！”
    “嘿！”高寶也有些感慨：“老爺說的是，老奴這……是叫得慣了，若要改口，一時(shí)還真有些不習(xí)慣……”
    “別說你了，就是老夫想想，也覺著別扭哇！”趙廣望著窗外嘆了一聲：“可恨那林侍郎，當(dāng)初同朝為官，可卻與老夫不大親近。哼！娶了老夫的妹子，居然對老夫這大舅子如此不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寶一聽這話樂了：“老爺，老奴還記得呢，當(dāng)初老爺很長一段時(shí)間都憋著氣，還借著公事的由頭想灌林老爺?shù)木?，可惜最后沒能成……”
    “你還說呢！這是老夫這輩子最虧的事兒！”趙廣看起來依舊有些憤憤不平，但接著忽地咧嘴一笑：“不過嘛，哈哈，常言說得好，父債子還！林侍郎有四個兒子呢，他欠老夫的酒，得讓他的兒子喝下去！”趙廣說的興起，一雙眼睛瞇縫起來，似乎瞧見了日后自己灌林家?guī)讉€兒子酒的樣子。
    高寶見國公爺開心，也跟著湊趣兒：“不對呀！老爺，這么說起來，不是老爺拿自己的酒給他們喝？算起來還是老爺虧呀！”
    “呃……嗨！”趙廣一擺手：“管它呢！老夫別的不敢說，酒可是有的是！就是旁人難得的御酒老夫也有那么幾壇子！嘿嘿，等到老夫一家團(tuán)聚，非要好好量一量那幾個林家小子的底不可！說起來，老夫只知道林文那小子仗打得不錯，可酒量到底如何，那只有親自試一試才知道了！哈哈哈！”
    兩人又開了幾句玩笑話，趙廣吩咐道：“高寶，你叫幾個手腳仔細(xì)的來，把這些東西都抬下去吧，都仔細(xì)著點(diǎn)，東西給我放好咯！”沉吟了一下，趙廣又道：“另外，這禮咱們是收了，可如何回禮，回些什么東西，你得好好幫我想想……老夫雖然心疼這個妹子，可那都是年少時(shí)候的事兒了，這么多年過去了，老夫只知道這個妹子喜歡吃燕窩粥，其他的……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你好好幫我想想！可別到時(shí)候出了紕漏，惹得她犯了性子，那可就壞了！”
    “老爺，老奴一時(shí)也還真想不起什么……”高寶琢磨了一會兒，忽地抬頭，聲音放低了下去說道：“老爺，依著老奴看，以大小姐的性子，既然能一反常態(tài)地給咱們送了這么多東西，這事兒便八成是壞不了啦……至于回什么禮……是不是大小姐最喜歡的……似乎……似乎都是次要的了……”
    “嗯？”趙廣眼中一閃，扭頭看了看高寶，一時(shí)陷入了沉思。隔了一會兒，趙廣輕聲一嘆，緩緩說道：“嗯……你說的有幾分道理。你從小就在咱們趙家，跟了老頭子，又跟著我到了今天，有些事情多多少少你也知道點(diǎn)兒，瞞也瞞不住你?！鳖D了一頓，趙廣一嘆：“唉！這么多年老夫思謀著，始終盼著能與林家和好，一方面自然是想念自己的親妹子，另一方面……嘿嘿，其實(shí)也是有些私心在里頭的……”
    高寶聞言老眼一瞇，微微低了頭沒有答話。
    “別人不知道，想必你是肯定能猜到的?！壁w廣繼續(xù)說道：“這些年來，朝廷局勢日漸變化，你也知道個大概。我趙家以武晉身，自先祖以降，直到老夫和拓兒，無不是南征北戰(zhàn)，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到了現(xiàn)在，不但老太爺生前倍受皇恩，現(xiàn)在老夫更是被封為國公，一門尊榮，到現(xiàn)在也算到了頭了……”
    “你也知道，老夫年輕時(shí)候性子剛猛有余，卻不怎么會細(xì)細(xì)地考慮這些事兒?？衫咸珷斠贿^世，這一大家子的事兒就都壓在老夫頭上了，這么多年下來，就是沒吃過豬肉，總也見慣了豬跑了……常言道剛則易折，物極必反，到了老夫這輩子，趙家一門的尊榮差不多已經(jīng)到了極致了，這沒發(fā)生的事情，任誰都難以預(yù)料哇！”
    高寶聽著，眉頭也漸漸鎖了起來，雖然沒有說話，呼吸聲卻有些粗重了。
    趙廣又嘆了口氣，說道：“這話若是說給別人聽，或許很多人不相信，在以前老太爺和我說這話的時(shí)候，我也是嗤之以鼻呀，可直到自己親自坐上了這個位置，才能體會得到當(dāng)初老太爺?shù)目嘈哪摹鳖D了一頓，趙廣靠近了高寶，低低地說道：“當(dāng)初老太爺在的時(shí)候，為什么咬死了反對這門婚事？不瞞你說呀，其實(shí)……老太爺原本想把老夫這個妹子送到宮里去的……”
    “??？”高寶一驚，驚呼了一聲，抬頭看向定國公趙廣。“這……這不……”高寶嘎巴這嘴兒，有些語無倫次：“這……莫非老太爺想把大小姐……嫁給……世宗仁皇帝？”
    趙廣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錯……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哪，妹子無巧不巧地早就看上了林侍郎了，老太爺還沒等提出來，妹子就先開口了。后來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唉，說真的，這些事情到現(xiàn)在壓在老夫心里，也難說到底是誰對誰錯?？墒钦f到底，老太爺還不是為了咱們趙家的子孫著想？”
    “若是當(dāng)時(shí)妹子能嫁進(jìn)宮里去，咱們和皇室沾上了親，只要子孫恪守本分，不行差踏錯，那日后即便不能像今日這般尊榮，卻也不會生出其他變故來。雖然老太爺想的不一定都對，可在當(dāng)時(shí)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壁w廣挑了挑眉毛，繼續(xù)說道：“此事沒有成，可眼下的情形也和當(dāng)時(shí)有所不同了。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當(dāng)今皇上即位，老夫出乎意料地封了國公，老太爺當(dāng)日怕是也沒有想到。老夫現(xiàn)在也像當(dāng)日的老太爺一樣，老啦……人一老，就總想著身后事，未雨綢繆，不能不想??！”
    “我趙家尊榮是尊榮，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時(shí)候，也難免得罪了不少人。何況，大建朝尊榮的又何止我趙家一門，定州方家，甘州吳家，蜀中向家……這些個門庭，哪一個也不比咱們差呀！大家都同樣站在高處，不說背后都有無數(shù)人盯著，相互之間可也都睜大眼睛盯著哪！若是得勢時(shí)候還好，萬一失了勢，皇上會如何暫且不說，這些歌明里暗里的手腳，肯定是少不了的。想想以前，多少高門大戶風(fēng)光一時(shí)無兩，最后卻結(jié)局慘淡……古今如一，不能不防?。　?br/>     高寶聽到這里，嘆了口氣說道：“老爺說得是，這么多年下來，別說遠(yuǎn)的了，就是本朝這幾十年里，倒下的人家也不少了……”
    “是吧？”趙廣道：“不是有人這么唱么，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咱們趙家這樓，只要老夫仍在，是肯定塌不了的，可若是老夫不在，也總不能讓它立刻就塌了?！?br/>     “呵呵，老奴覺著，以朝廷現(xiàn)在的局勢，老爺說這話似乎為時(shí)過早，未雨綢繆自然是要的，可依老奴看，大少爺?shù)钠獗员壤蠣斏晕⑷嵝瑧?zhàn)功是比不得老爺，但看情形日后朝廷北疆必有大的戰(zhàn)事，以大少爺?shù)谋臼拢瑢肀囟ㄊ且纱笥脠龅?，所以……?br/>     “呵呵，你說的只是一方面，老夫可得考慮長遠(yuǎn)點(diǎn)。”趙廣看了看高寶，說道：“咱們都老了，這么大一個趙家，將來若是只剩下一個趙拓能干，一旦有事，即便他渾身是鐵，又能碾得幾顆釘兒？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也得有三個幫?。≡蹅冓w家一直以來都是靠著圣眷才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可是萬一沒了圣眷呢？那就只有多找?guī)讉€幫手了，互相幫襯著，總還能過得去難關(guān)……”
    “老爺考慮得是……”
    “若是找?guī)褪?，那林家自然是首選。俗話說‘是親三分向’，找別人幫襯不如找自己人來得托底，畢竟那是老夫的親妹子家。當(dāng)時(shí)老太爺瞧不上的一個文吏，后來竟做到了侍郎，眼下他的這幾個兒子，看起來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林文走得和拓兒是一個路子，老夫另一個外甥卻不同，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到了一方封疆大吏，嘿嘿，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br/>     “皇上讓他做這個漢南布政使，看來多半是要拿他做錢耙子，若是干得好了，將來肯定是要入閣的。這一文一武，可比拓兒一個人要牢靠得多呀。何況，他林家在宮里還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這更是我趙家沒有的……短短的幾十年，真是滄海桑田哪！要說句玩笑話，現(xiàn)在看起來，老夫這妹子相人的眼光，怕是比老太爺還要毒幾分哪！”
    “老夫這些年一直對這幾個外甥暗中照拂，一方面固然是看在自己親妹子的份上，另一方面，也是看好他們的前途。林文可能不知道，可那個林武心思細(xì)密，多半已經(jīng)有所察覺了，不然，前幾年江南發(fā)大水，那么多人辦砸了差使，惟獨(dú)趙毅得了他的援手，差使辦得妥帖?！?br/>     高寶聞言說道：“老爺說得是，老奴聽聞，林家二爺做官是有些門道的，只是早年有些不順，窩在昌寧府十幾年不說，先前兒子還被惡仆抱走了，前幾年天可憐見才找回來。聽說這位小公子現(xiàn)下被皇上點(diǎn)名入了宮，做了伴讀了……”
    趙廣應(yīng)了一聲：“沒錯，呵呵，高寶，你可別小看了這小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便說，可就眼下來看，林家這些小一輩的人里頭，將來或許只有這個娃娃最有出息。你看看我趙家，趙拓，趙毅之后的幾個孫子，雖說也有些看得入眼，但出類拔萃的可不多。林家這幾代人，雖然現(xiàn)在官做得不大，可你仔細(xì)看看這幾個人就會知道，老夫這位妹夫……可真是布得一手好棋呀！也罷，既然這妹夫下得一手好棋，老夫也就沾沾光，將來若是真有什么不測，也就只好借借力了，誰讓他是老夫的親妹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