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關(guān)心你
自那青云村案發(fā)生之后,盛京街頭巷尾無不傳說著“吊死鬼”的陰森可怖。</br> 阮秋色雖然知道此案并非那連環(huán)兇手所為,但衛(wèi)珩嚴令封鎖了消息,反倒讓吊死鬼殺人的傳聞愈演愈烈。</br> 這兩日案件也并無進展,阮秋色忙了一天,晚上來到酒館里,發(fā)現(xiàn)客人都少了一半。</br> “這‘吊死鬼’在天子腳下殺人,皇上震怒,聽說在朝堂之上對著那鐵面閻王擲了茶杯呢。”酒客們低聲議論著,一句“鐵面閻王”就將阮秋色的注意吸引了過去。</br> “可不是么,皇上還下旨要寧王十日之內(nèi)破案,將那‘吊死鬼’捉拿歸案,不然定有重懲!”</br> 阮秋色眼皮跳了跳,想起這幾日衛(wèi)珩云淡風輕的樣子,竟不知他背負著這樣的壓力。這青云村案對他來說應(yīng)是不在話下,但真正的“吊死鬼”要到何處去尋?</br> “如今這十日之限都已過了大半,我看這鐵面閻王再厲害,也斗不過鬼神嘍。”說話的那人又壓低了聲音,“這寧王大權(quán)在握,但與皇上畢竟不是一母所生,想來皇上等這個懲治他的機會,也等了不少時日。”</br> 阮秋色捏著杯子的手緊了一緊,突然覺得剛才喝進嘴里的酒沒了味道。她不再貪杯,擱下銀錢就匆匆跑出了門。</br> “啟稟王爺,有位阮畫師在門外求見。”</br> 衛(wèi)珩微有些詫異地抬了抬眼。他懲戒了阮秋色兩回,似乎惹惱了她,這幾日她奔忙于青云村和京兆府,也沒再來找他匯報案情。</br> 這樣也好,耳畔清凈不少。只是她深夜來訪,也不知是出了什么要緊事。</br> “帶她過來。”</br> 阮秋色進了書房的門,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兩頰通紅,額上也有一層細密的汗珠,似乎是一路跑著過來的。</br> “阮畫師怎么如此匆忙?”時青取了塊白色的方巾遞給她。</br> 阮秋色感激地沖時青笑了笑,接過那絲質(zhì)的巾帕,隨意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不是,還要趕著宵禁回去,所以就從西市跑過來了。”</br> “何事?”衛(wèi)珩放下手里的書卷看她,氣定神閑的樣子和她的狼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br> “王爺,我在酒館聽人說,皇上只給了你十日捉拿那連環(huán)殺手,否則便要嚴懲于你,是真的嗎?”</br> “你來就是為這個?”衛(wèi)珩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凝眸看了她半晌,“這是我的事,你不必操心。”</br> 阮秋色被他一噎,原本想說什么也忘了,便只站在原地看著他,眼神里隱隱透出點委屈,像只被人推拒的小狗。</br> 衛(wèi)珩輕咳一聲,又道:“你若真操心得慌,就趕緊破了青云村的案子。”</br> “可這青云村案根本不是吊死鬼做的,我就算破了它又有什么用呢?”阮秋色看著他不慌不忙的樣子,覺得心里更急了幾分。</br> 衛(wèi)珩挑了挑眉:“那你深夜跑來我這兒,又有什么用呢?”</br> 阮秋色被問住了。她在酒館里聽到眾人議論,便什么也沒想就跑來問衛(wèi)珩。</br> 有什么用呢?她沒法幫他破案,更沒法幫他出謀劃策,應(yīng)對皇帝的發(fā)難。</br> 她只是……</br> “我來關(guān)心你呀。”</br> 阮秋色向來想到什么說什么,她脫口而出了這句話,就看到衛(wèi)珩和時青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古怪。</br> 時青抿了抿唇,憋住了嘴角的笑意。這阮姑娘真不是一般女子,說話直白得讓人耳熱。他跟了王爺這么多年,哪里見過有人這樣同衛(wèi)珩說話?也難怪王爺錯愕,耳朵都紅了。</br> 衛(wèi)珩看著阮秋色大睜的圓眼,里面干凈澄澈,一片坦然。</br> 倒顯得他心里那一絲異樣是多心了。</br> 他哼了一聲:“兔子關(guān)心老虎?自不量力。”</br> 阮秋色被他好心當成驢肝肺,氣得暗自磨牙:“聽說皇上上朝的時候沖你擲了茶杯,砸中了嗎?”</br> 時青沒忍住,笑出了聲。</br> 衛(wèi)珩涼涼地瞟了他一眼,對阮秋色道:“皇上朝會時,沒有喝茶的習慣。”</br> 許是阮秋色臉上的失望太明顯,衛(wèi)珩突然生出了一點氣悶:“時青,送阮畫師回去。”</br>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阮畫師喜歡強身健體,今日你騎馬,讓她跑著回。”</br> 時青拱手領(lǐng)命,聽到阮秋色磨牙的聲音清晰可聞。</br> ***</br> 到了案發(fā)第七日,青云村案依然沒什么進展。阮秋色跟著魏謙細細審了此案的相關(guān)人等,卻沒再問出更多有用的線索。</br> 說起來也奇怪,她原是被美人趕鴨子上架,不得不接了這查案的差事,但這幾日辛苦下來,竟也生出幾分責任感,對此案的真相越發(fā)上心。</br> 她也去尋過衛(wèi)珩幾回,可無論她怎么纏磨,衛(wèi)珩都是冷著一張臉并不搭腔,打定主意讓她自食其力。</br> “哼,什么鐵面閻王,我看你也不知道兇手是誰,只是跟我裝腔拿調(diào)罷了。”阮秋色又一次碰壁出來,覺得美人真是分外小氣,連點提示也不肯給。按說以他傳說中斷案的功力,早就該找出兇手是誰了,何必讓她在原地打轉(zhuǎn)。</br> 眼見著皇上給的期限將至,不僅吊死鬼杳無蹤影,小小的青云村案也沒個著落,她每次看見衛(wèi)珩氣定神閑的樣子,都覺得自己是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br> 轉(zhuǎn)念一想又有些不服:“憑我自己就破不了這個案子嗎?”</br> 阮秋色心里生出許多韌勁,便又去了京兆府,一見魏謙便說要去案牘庫里查閱歷年案卷。沒吃過豬肉總要多看看豬跑,沒準就能速成出一套斷案的方法了。</br> “你確定?”魏謙的神色充滿懷疑,“那卷宗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啊。”</br> 阮秋色點點頭。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畢竟作畫這樣磨人的事情,她已經(jīng)畫了十五年。只是看看卷宗又有何難?</br> 兩個時辰過去,阮秋色苦著臉承認,難,真難。這卷宗干干巴巴,竟比《論語》還無趣許多。</br> 經(jīng)史子集什么的,她從小看了就頭大,就連女兒家必讀的《女誡》,她也是看一行忘一行。</br> 所幸阮清池對她是自由放養(yǎng),讀不進的書便也罷了。她雖然對古板的經(jīng)典著作無甚興致,卻最喜歡那些小說畫本,詩詞歌賦也是讀了不少。書畫相通,她寫得一手娟秀好字,自覺不比那些官家小姐差在哪里。</br> 可她那兩下風花雪月的文字功夫,應(yīng)付枯燥乏味的卷宗就力不從心了。只看了一會兒上下眼皮就止不住地打架,非得勉力支撐才不至于睡過去。</br> 阮秋色是個有毅力的人,她效率不高,便拿時間彌補。吃飯是京兆府送來的公餐,睡覺也只是在案牘庫里打個地鋪。看到第三日中午,她正努力分開兩片黏糊糊的眼皮,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步入了京兆尹的案牘庫,不是時青是誰?</br> “阮姑娘,王爺叫我來尋你,”時青在阮秋色面前站定,“聽說你看了兩三日卷宗,當心別傷了眼睛。”</br> 是魏謙差人去找了衛(wèi)珩幾次。卷宗字小,夜間燈光暗,難免費眼。魏謙覺得,如果衛(wèi)珩已然對兇手心中有數(shù),沒必要讓阮秋色再白費功夫。</br> 阮秋色才不相信衛(wèi)珩會如此好心:“他是怕我看壞了眼睛沒法再給他畫畫吧。”</br> 時青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認阮秋色對衛(wèi)珩很有幾分了解。</br> 阮秋色鼓了鼓腮幫子,又對時青笑笑:“時大哥,我這個人做事情講一個有始有終。這兩日我看卷宗頗有些心得,沒準再看兩天就能破案了。”</br> 時青似是早料到她要拒絕,只溫和地勸道:“阮姑娘,要不你去跟王爺交流一下看案卷的心得?他眼下就在京兆府的議事廳,就等著你過去呢。”</br> 阮秋色只好跟著時青去了議事廳,看到衛(wèi)珩正與魏謙對坐著喝茶閑談。阮秋色沒見過他與別人閑談,一時竟覺得他多了幾分人情味。</br> “阮畫師來了,”魏謙待她一向熱情得不像堂堂京兆尹大人,此刻也是滿面愉悅,指著她對衛(wèi)珩道,“你派來阮畫師幫忙查案,她可上心啦,這幾日不是在案牘庫就是去青云村,比林捕頭還認真幾分。”</br> 阮秋色不知怎的竟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摸了摸鼻尖,又狀若無意地看了衛(wèi)珩一眼,明明沒期待他夸獎,心里卻又分明生出了些隱隱的盼望。</br> “我大理寺的人總不至于是混吃等死的草包,”衛(wèi)珩喝了口茶,語氣平淡,“看來阮畫師頗懂得勤能補拙的道理。”</br> 阮秋色料到他也不會說什么好話,壓下心頭一點四處亂竄的失望,她瞇起眼狡黠地笑了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再好看的美人,嘴里也吐不出象牙來。”</br> 魏謙大吃一驚,對阮秋色激怒衛(wèi)珩的本事敬佩得五體投地。他暗暗覷了時青一眼,卻見他神色如常,就像阮秋色說的只是平常話語。</br> 更讓他吃驚的是,衛(wèi)珩也只是拂了拂茶葉,冷哼一聲道:“難不成阮畫師這幾日一事無成,我還要褒獎你?”</br> 阮秋色噎了噎,氣哼哼道:“草民不如王爺睿智,只好多努力些。王爺若是無事,草民就回去繼續(xù)看卷宗了。”</br> 她拱手一揖,轉(zhuǎn)身欲走,卻被衛(wèi)珩叫住:“等等。”</br> “阮畫師對本王給的差事如此上心,倒叫本王過意不去了。”衛(wèi)珩纖長的五指輕輕扣在梨花木的幾案上,發(fā)出篤篤的聲響,“你這幾日衣不解帶,回去洗漱休整一番吧。”</br> 他的目光在阮秋色眼下的青黑處停了片刻,到底咽回了那句:我大理寺的人,沒有你這么邋遢的。</br> 衛(wèi)珩這一番話落在旁人耳里,勉強算得上關(guān)心了。阮秋色不由得愣了愣:“那案子怎么辦?”</br> “你當我是來與你閑話家常的?”衛(wèi)珩揚眉道,“你磨磨蹭蹭破不了案,我才來收拾這爛攤子。”</br> 阮秋色一驚:“王爺已經(jīng)知道兇手是誰了?那為何一點提示都不給我?倒叫我白白浪費許多時日……”</br> 衛(wèi)珩好整以暇地看她:“這是你經(jīng)手的第一樁案子,本王想讓你親力親為地破案,才更快意。況且本王早就給了你提示,你悟不出來,倒成了本王的罪過?”</br> 他什么時候給過提示了?阮秋色在腦海里搜刮了半晌,也找不出可以被稱作“提示”的一言半句。</br> 衛(wèi)珩看她冥思苦想的樣子,微微一哂道:“還不快去?此案申時在大理寺開堂審理,你若遲了,我可不放你進來。”</br> 阮秋色連忙回神:“我去去就回,王爺你一定要給我個交代的!”</br> 魏謙見她出門,才悻悻地表達了自己的同情:“做你手下人真可憐,辛辛苦苦不說,還要被你這樣挖苦。我們?nèi)町嫀熎庖彩钦婧冒 !?lt;/br> 衛(wèi)珩斜睨他一眼:“本王的人,你多嘴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