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阮春色(新增2000!)
好酒需要細品,阮秋色一口接一口,喝得認認真真。</br> 那酒入口甘甜綿柔,帶著悠長的余香,半點也不烈性。巴掌大的小酒瓶里只裝了二兩,對于阮秋色的酒量來說,不過是潤潤嗓子。</br> 然而等她撐著桌子站起來,整個腦袋里都暈暈乎乎的,腳下也像是踩著棉花,整個人都飄起來似的。</br> “奇怪……”阮秋色摸了摸發(fā)燙的臉頰,“難道是因為方才喝過了一回,兩種酒摻在一起,便容易上頭么?”</br> 其實她很少讓自己喝醉,除了前些日子去灌賀蘭舒,最近一次醉酒已經隔了一年多的樣子。阮秋色晃了晃腦袋,隱約覺得這次的醉酒和從前都不大一樣,不光是頭暈得厲害,整個身子更是從里而外地燥熱。</br> 偏偏意識又還算清醒,記得自己要去找衛(wèi)珩,要把今晚的事情有理有據地掰扯清楚,讓他知道自己是怎么錯怪了別人,而且他同那煙羅姑娘親親密密,又是怎樣的讓她傷心。</br> 他做錯了這么多事,不把她哄好,便想拍拍屁股走人么?</br> 他想得美。</br> 阮秋色腳下搖搖晃晃的,心里卻是躊躇滿志。徑自走到衛(wèi)珩門口拍了半天,卻沒人給她開門。</br> “太、太過分了……”</br> 阮秋色下意識地自言自語著:“你這個大豬蹄子,傷了別人的心,自己反倒脾氣大得不行……”</br> 她說著又伸手去敲那門板:“你再不開門,我就——”</br> 房門突然打開,阮秋色敲了個空,一時愣在了原地。</br> 門里站著的人身上帶著隱隱的濕氣,方才似是在沐浴。他身上的中衣穿得倉促,衣領都沒撫平整,白玉般瑩潤的脖頸向下延伸出一截,胸前的肌理若隱若現。</br> 阮秋色突然覺得口干舌燥的,心口像是被無數小刺細細密密地戳著,麻酥酥的癢瞬間傳到了四肢百骸。</br> 衛(wèi)珩披著玄色的外袍,滿臉寒霜地看她:“你來做什么?”</br> “我來……”</br> 阮秋色一張口,聲音都不對了。不光是比往日甜而軟,內里還有種清淺的媚意。她晃晃腦袋,只覺得暈暈乎乎的,想做些什么,又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只知道身上熱得難受,心里也熱得難受。</br> “我來……”她睜著一雙迷惘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衛(wèi)珩玉色的肌膚,全然想不起自己方才的豪情壯志,“……我是想做什么來著……”</br> 衛(wèi)珩的眉心皺得更緊了些,打量了一番有些不對勁的小姑娘,他冷冰冰地開了口:“阮畫師這又是什么招數?”</br> 賣可憐還不算,開始裝失憶了?</br> 他的聲音落在阮秋色耳中,朦朦朧朧的,像是離得很遠。那聲音聽起來像深山里的泉水,有些令人舒適的涼。</br> 他不光聲音是涼的,人也是涼的,阮秋色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她就是知道。</br> 衛(wèi)珩等了半晌,卻沒聽到她回答。</br> 阮秋色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眼底霧氣氤氳的,像只誤入了別人家后花園的鹿,明明踩得主人家地里一片狼藉,眼神卻無辜得很,你若是對她發(fā)火,倒像是你在咄咄逼人。</br> 三更半夜,從上鎖的房間里爬窗出去,與別的男人一起喝酒,怎么她還無辜上了?</br> 英明神武的寧王大人十分確信,眼前的女子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犯人都要狡猾。</br> 對付狡猾的犯人,心要更硬些才行。</br> “你若是無事,”他冷著臉準備將門關上,“就回——”</br> 他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br> 因為眼前的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撲將上來,一頭撞進了他懷里。</br> 她滾燙的小臉在他胸前毫無章法地蹭了蹭,將衛(wèi)珩的衣襟蹭開些許,肌膚相貼處只覺得沁人心脾的涼。那涼意舒服得讓人想嘆氣,也讓她一片混沌的腦袋清醒了些許。</br> “我來……”阮秋色在衛(wèi)珩懷里緩緩地抬起了頭,眼睛迷蒙地望過去,聲音柔柔道:“我來讓你哄我呀。”</br> ***</br> 夜色漸深,老中醫(yī)傅大人美滋滋地泡了個養(yǎng)生腳,心滿意足地解了外袍,打算扣了門栓上榻。</br> 《內經》有載,夜半子時,肝膽之間血氣旺盛。人若在此之前陷入深睡,方可護身益氣,不致風邪外侵。現在是亥時初刻,此時就寢,再合適不過了。</br> 然而他還沒走到跟前,房門“砰”地一下便被人推開了。</br> 傅大人看著門外衣衫不整的寧王大人,心情有些復雜。</br> 自打二月初,寧王抱著阮秋色,一腳把他從睡夢中踹下床去,傅大人便告別了他的夜夜好眠,三不五時地要被召喚到王府。</br> 平日里也就罷了,今日他軟玉溫香在懷,為什么還要往他這個中老年男子的房里跑呢?</br> 夜深人靜,衛(wèi)珩也沒戴帷帽,此刻面上染著淡淡的潮紅,望著傅宏,神情頗為糾結。</br> 他容貌昳麗得過分,傅宏不敢直視,便偏了頭無奈道:“王爺深夜來老夫房里,有何貴干吶?”</br> 衛(wèi)珩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才道:“阮畫師……行止十分異常,不知是何緣故。”</br> “哦?”傅宏詫異地撩了撩眼皮,“怎么個異常法?”</br> 那名喚玉堂春的酒用料考究,不遜于宮中的秘方,按道理對人體是沒有任何傷害的。</br> “……”衛(wèi)珩啟了啟唇,卻有些欲言又止,“她……有些發(fā)熱,意識也不甚清醒,身上像是有些發(fā)軟。”</br> 傅宏撫了撫胡須,像是絲毫不覺得奇怪:“還有呢?”</br> 還有?</br> 衛(wèi)珩皺著眉頭想了想方才阮秋色的所作所為,耳根漸漸紅了。</br> 那抹紅色淡淡地蔓延,暈上了頰面頸項,將往日的清冷自矜盡數擊碎。冷酷無情的鐵面閻王,難得顯出一絲狼狽來。</br> 阮秋色異常的地方還有很多,只是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br> 比如一貼上人的身子,便怎么也不肯松開,一雙小手還軟綿綿地扯他衣襟,扯松了便拿小臉貼著傻樂。她臉上溫熱,燙在他心口上,讓整個胸腔里都沸騰起來。</br> 她還不肯好好在凳子上坐著,非要扯著他去坐床。衛(wèi)珩被她纏得無法,剛認命地坐在床沿,懷里就窩進了一個軟軟的身子。</br> 她像是半點不知道害羞,好像身下坐著的不是男人的大腿,而是個沒知覺的木頭椅子——雖然以他渾身僵硬的程度,觸感估計和木頭差不了多少。</br> 又比如,她非要脫了身上的衣服,動作還麻利得要命。他一不留神,就見她扯開了腰帶隨手拋向了遠處,等他撿回了腰帶,眼里便落進了一個瑩潤秀氣的肩頭。</br> 衛(wèi)珩慌亂地別過眼,耳畔還能聽到衣料窸窸窣窣,不知道她還在脫什么。寧王大人被逼到了極限,撿起床上的被子往她身上一罩,三下五除二地將人裹成了個動彈不得的蠶蛹,便慌不擇路地逃出了門。</br> “……沒有了。”衛(wèi)珩不自在地低咳一聲,“這些還不夠異常?”</br> 傅宏沉吟半晌,遲疑道:“這……難道不是很正常嗎?”</br> 衛(wèi)珩聞言,面上的神色頓時冷了幾分:“傅大人,本王不喜歡旁人同我開玩笑。”</br> “沒開玩笑啊,”傅宏一臉的莫名其妙,“您讓微臣送的酒里,羊藿,豆蔻,迷迭,百合,一應俱全的,誰喝了不都得這樣嗎?”</br> 衛(wèi)珩被他說得一怔,直覺到有什么不妙:“你口中那些藥……”</br> “這方子前朝妃嬪們最喜歡用,”傅宏認真道,“是叫金玉合歡散,別名‘顫聲嬌’。剛進宮的秀女大多矜持古板,便常常向太醫(yī)院要了這個,去討皇上的歡心。”</br> 寧王大人整個人都不好了。</br> 他面色灰敗,牙關緊咬:“……解藥呢?”</br> “誰會隨身帶解藥啊……”傅宏隨口一應,瞥見衛(wèi)珩殺氣騰騰的眼神,忙不迭道,“微臣這里多少有些退火的丹丸,調配一下也能解了藥效,只是起效慢些……”</br> 他說著說著才覺得哪里不對:看衛(wèi)珩的神色,分明是不知道那酒里有東西。當時那送酒的小廝說的是“這是店里最貴的酒”……</br> 傅宏恍然大悟——只怕就是這句“最貴”,才惹出了今晚這場誤會。</br> 助紂為虐的傅大人想到這里,馬不停蹄地奔至藥箱邊翻翻撿撿,企圖用最快的速度配好藥丸,在衛(wèi)珩意識到什么之前,趕緊把他打發(fā)走。</br> 然而冷靜下來的鐵面閻王腦子轉得比誰都快。</br> 衛(wèi)珩的聲音陰沉地響在了傅宏身后:“傅大人,你明知道那酒有問題,還讓她喝?”</br> 傅宏動作一頓,顫顫巍巍地轉過身,正對上鐵面閻王陰惻惻的眼神。</br> “你以為本王是什么人?”</br> ***</br> 衛(wèi)珩帶著解藥回到房間時,阮秋色還安安靜靜地躺在被子里,裹得像只蠶蛹。她兩只眼睛睜得很大,目光卻像是落在遠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br> 見他走近,她卻不再像方才那樣鬧騰,只是抿了抿唇,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她唇上還留著自己咬出來的牙印,一看就知道這段時間對她來說怎樣難耐。</br> 衛(wèi)珩輕嘆了口氣,坐在床邊,把藥倒在手心里遞過去:“你喝的那酒有問題,這是解藥。”</br> 阮秋色安靜地躺著,看也沒看那藥一眼,只是嘴唇閉得緊緊,全無吃藥的意思。</br> “快吃,”衛(wèi)珩將手遞到她唇邊,“不是難受嗎?”</br> 阮秋色也不知在鬧什么別扭,居然強硬地將頭一偏,硬邦邦擠出一句:“不吃。”</br> 衛(wèi)珩只當她熱得糊涂了,鬧起小孩子脾氣不肯配合,便扳著她的臉強行轉了過來,聲音也嚴厲了幾分:“不吃也得吃。”</br> 阮秋色扭著脖子掙扎得厲害:“我不吃!”</br> 衛(wèi)珩心里一急,控住她下巴,就要將那藥丸往她嘴里塞。阮秋色小臉脹得通紅,咬緊了牙關,硬是不肯松口,衛(wèi)珩塞了幾回,都不得其門而入。</br> 阮秋色閉著嘴,眼里藏著滿滿的火氣,挑釁地看他,像是在說,你使出什么樣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