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玉堂春
“阮畫師可真讓人長見識。”</br> 衛(wèi)珩氣到了極點,反而冷笑出聲:“多虧了你,本王才知道什么叫惡人先告狀。”</br> 他要去那醉紅樓查案,跟她講得明明白白,也自然會帶回來一身脂粉味。可她這個本應(yīng)該在客棧里好好待著的人……</br> 衛(wèi)珩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道:“你一身酒氣,還敢說本王不好聞?”</br> 眼看偷溜出去的事要暴露,阮秋色死鴨子嘴硬道:“我在房間喝了一點點酒,不可以嗎?”</br> 衛(wèi)珩將她緊張的小表情盡收眼底,又環(huán)視了一圈,冷聲道:“房間里沒有酒瓶。”</br> “我扔、扔出去了……”阮秋色揮手指向窗外,聲音卻很沒有底氣。</br> 衛(wèi)珩抱著手臂看她,語氣又冷了幾分:“你的謊話還可以說得更拙劣些么?”</br> 他許久沒對她用過這樣嚴厲的語氣,阮秋色渾身一顫,知道自己身上的酒氣抵賴不得,沒法蒙混過去。</br> 她只好低下頭,小聲擠出一句:“就、就是在客棧附近的小酒館喝的,我一個人不敢多喝,只喝了一小盅。”</br> 阮秋色說完,心里更委屈了幾分。明明她現(xiàn)在頭頂還綠油油的,這個人非但不會哄她,還只會這樣審問她。</br> 她喝兩口酒怎么了?比不得他跟漂亮姑娘在房間里這樣又那樣吧。</br> “我、我都說實話了,”阮秋色委屈巴巴地轉(zhuǎn)過身看他,“現(xiàn)在該你哄我……”</br> “實話說了一半,也是謊言。”衛(wèi)珩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她,“更高明的謊言。”</br> 阮秋色看清楚了衛(wèi)珩此刻的眼神,像驟雨前烏云遍布的天空,內(nèi)里藏著一觸即發(fā)的悶雷。</br> 這樣的眼神,她只在他審問犯人的時候看到過,威嚴,壓迫,此刻還多了些洶涌的怒氣,隨時都要失控一般,讓人從心底里感到害怕。</br> “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呀,”阮秋色急得想哭,“明明你都不好聞了,也什么好話都不跟我說,還擺臉色給我看……”</br> 她說著說著,是真的傷心了起來:“我又沒有騙人,你不能這么欺負人的。雖然我很好說話的樣子,可我也是有脾氣的,你再不來哄我,我真的不理你了……”</br> 衛(wèi)珩看阮秋色眼里憋滿了眼淚,滿腹的怒火啞在了喉嚨口,呼吸都覺得不暢。</br> 她是慣會裝乖賣可憐的,自己偷溜出去跟別的男人喝酒,還會倒打一耙,理直氣壯地要別人哄她。</br> 怎么哄她?他現(xiàn)在壓住自己的怒火,就已經(jīng)要用掉全部的自制力了。</br> “隨便你。”最終他只是冷著嗓子道出這么一句,就轉(zhuǎn)身離開了阮秋色的房間。</br> ***</br> 賀蘭舒獨自走在夜里安靜的街道上,想起方才阮秋色悄摸鉆進客棧的后院,吭哧吭哧爬樹的樣子,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br> 原本他還奇怪,這大晚上的,寧王如何放心她一個人在街上走,卻沒想到她是偷溜出來的。</br> 方才他坐在醉紅樓二層的雅間里,看到阮秋色獨自走著,失魂落魄的樣子。他覺得有些不放心,便遠遠跟在了她身后。</br> 她低頭走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看路,讓地上的淺坑石子絆了好幾下。</br> 后來她路過一家小酒館,猶豫片刻就進去了,一個人要了一小盅梨花白,小口小口的喝著,全然沒注意到身后隔著幾張桌子,有人盯著她的背影瞧。</br> 這不是他第一次這樣瞧她。</br> 盛京里的大小酒館她幾乎都去過,最喜歡去的是林家羊肉館。喝的都是高興的酒,也喜歡跟周圍人聊天,聊到興頭上便容易得意忘形,眉飛色舞地在空中比劃。</br> 那時他常常在想,她就沒有不高興的時候嗎?身為女子,一個人在京中生活,總歸不會太輕松吧。</br> 直到有一天,酒客們議論起書畫狀元阮清池的失蹤,正紛紛感慨著阮公英年早逝,一定是天妒英才,阮秋色就進來了。</br> 她好像同那些人吵了一架,那天喝酒的時候誰也沒理,孤零零地坐著,背影都透出些委屈。</br> 就像現(xiàn)在一樣。</br> 那個時候,為什么他沒走上前,坐到她的對面,安慰她兩句呢?</br> 賀蘭舒發(fā)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br> 那個時候他剛接手了龐大的家業(yè),知道了無數(shù)深藏在黑暗里不可見光的盤根錯節(jié)。那時他想著,他總需要兩三年的時間,把那些陰晦的牽扯盡數(shù)剝離,等再與她重逢時,兩人都會是干干凈凈,心無掛礙的。</br> 所以他忍住了走上前的沖動,只是安靜地看著,就像現(xiàn)在這樣。</br> 拐過一個街角,駱嚴舟牽著匹馬,跟了上來。</br> 他有些欲言又止:“公子,您實在不該來趟這趟渾水。好不容易與那邊斷了干系……”</br> 自從阮秋色被衛(wèi)珩帶出了京城,兩人在燕州便失去了行蹤。賀蘭家的眼線查探了許久,才得到了衛(wèi)珩去青州查案的消息。</br> 駱嚴舟說過,‘他’在青州的生意出了問題,沒過多久,寧王便去了青州查案,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實在讓人無法忽視。</br> 青州畢竟是‘他’的地盤,若衛(wèi)珩真與那人對上,即便是以寧王的身份,恐怕也是難以全身而退的。他擔(dān)心阮秋色的安危,故而得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就帶人趕來了青州。</br> 原本想在暗地里觀察些時日,可是今日聽手下回報說她獨自去了醉紅樓,便沒忍住,還是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br> 賀蘭舒淡淡地應(yīng)了句:“總不能看著她陪寧王犯險。”</br> 駱嚴舟神色凝重:“可那人又豈會坐以待斃,若真被寧王查到了,只怕……”</br> “若真到了魚死網(wǎng)破的時候,”賀蘭舒眼底隱隱有些決然,“不管用上什么手段,我總要護住她。”</br> ***</br> 傅宏追不上衛(wèi)珩的腳步,等他提著酒瓶走上了二樓,正好和怒氣沖沖的寧王大人撞上。</br> “王爺……”傅宏正要行禮,卻被衛(wèi)珩抬手止住了。</br> 衛(wèi)珩周身像是籠罩著一層暗沉沉的煞氣,讓人只想退避三舍。傅宏正要告辭,卻見衛(wèi)珩盯著他手里的酒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br> 傅宏看到他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過了許久,才嘆出一口氣,沉聲說了句:“把酒給她送去。”</br> 說罷轉(zhuǎn)身進房,“砰”的一聲就把門給關(guān)上了。</br> 傅宏走到阮秋色房門口,看到小姑娘在地上蹲成小小一團,委屈巴巴地用手背抹眼淚。</br> 人到中年的傅大人自己也有女兒,看她這樣,心里有些不落忍。他嘆了口氣,也緩緩蹲下了身子,將那酒瓶放到了她面前。</br> “吵架是很平常的事,”傅宏放軟了聲音勸她,“寧王一看就不是會說軟話的性子,阮畫師多體諒體諒他,別氣著了自己。”</br> 阮秋色有些不好意思,把臉埋在了肘間,悶悶地說:“明明就是他做錯了,還沖我發(fā)火……”</br> 傅宏溫和地笑了笑,又把那酒瓶往前推了推:“寧王他嘴上厲害,心思倒是細的。喏,這酒就是他怕你在客棧里悶得慌,特意給你帶的。”</br> 阮秋色抬起眼瞄了瞄那酒瓶,哼了一聲,把臉別向了一邊:“誰要喝他的酒。”</br> 她想了想,又覺得有些糊涂:“他既然肯給我?guī)Ь坪龋瑸槭裁从忠l(fā)那么大的火呢?”</br> 是嫌她自己偷溜出去,所以生氣嗎?</br> 傅宏雖然不知道他們方才在房里說了什么,但想起了衛(wèi)珩看到賀蘭舒時,突然變得陰鷙的眼神,心里哪有什么不清楚的。</br> 小兩口吵架,無非那點原因。傅大人輕咳了一聲:“方才,王爺看到賀蘭公子從客棧里出來,許是誤會了吧?”</br> 阮秋色倏然睜大了眼:“賀蘭公子?賀蘭舒?”</br> 他怎么會從客棧出來?難道是一直跟著她?</br> 還沒想明白這茬,阮秋色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傅大人認識賀蘭公子?可方才在醉紅樓……”</br> 方才在醉紅樓,賀蘭舒將傅宏指給她看時,說的是”有位老先生在看你”,并不像認識傅宏的樣子啊。</br> 傅宏一愣:“當(dāng)今太后算是賀蘭家的親族,先皇在世時,老夫進宮請脈時遇到過一兩次,也去給他看過一回傷寒,自然是認識的。”</br> 阮秋色聽他這樣一說,突然想到,賀蘭家與上次在玉凰山謀害衛(wèi)珩的事脫不了干系,賀蘭舒現(xiàn)在又來了青州,還恰好出現(xiàn)在了今晚的醉紅樓。雖然他說是為了生意,但這樣的巧合,怎么想都讓人覺得可疑。</br> “傅大人要不要去提醒一下王爺,就說今日賀蘭公子也去了醉紅樓,說不準(zhǔn)就是奔著他去的。”阮秋色悶聲道。</br> 傅宏笑吟吟的:“阮畫師何不自己去同王爺說?王爺還不知道你今日也去了醉紅樓,又以為你同那賀蘭公子同行,眼下正在氣頭上,老夫可不敢去撞他的槍口。”</br> “我才不去。”阮秋色還記得自己正生著氣,很有骨氣地扭過了頭。又過了半晌,她細如蚊吶的聲音才響了起來,“……明天再去。”</br> 傅宏笑著摸了摸胡子:“生氣的事不該過夜,有什么誤會,還是盡快解釋清楚為好。”</br> 阮秋色想了想,目光落在眼前精致的酒瓶上,又有些心軟。</br> 她把酒瓶拿在手上端詳了片刻,打開上面的軟木瓶塞,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就這樣溢了出來。</br> 不知是用哪些水果釀的,確實是好酒。</br> 阮秋色抱著那酒瓶沉默了片刻,不情不愿地擠出一句:“那我嘗過了這酒再去。”</br> 想了想又急急地補上一句:“是看在這酒的面子上才去的,我還沒有原諒他呢。”</br> 傅宏卻沒回答。若阮秋色留神去看他,就能發(fā)現(xiàn)他的神情頗有些古怪。</br> 原因無他,專精醫(yī)理的傅大人,一聞那酒的味道,就知道里面摻了些東西。</br> 讓人羞于啟齒的東西。</br> 阮秋色蹲得腿麻,單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又扶了傅宏一把,這才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多謝傅大人這樣開解我。”</br> 傅宏糾結(jié)難言地看她一眼,覺得自己好像是多事了。</br> 寧王大人讓他送來助興的酒,許是打算好了要床頭吵架床尾和。倒是他在這里苦口婆心勸了半天,說不準(zhǔn)還敗了人家小兩口的情趣。</br> 傅宏大人朝著阮秋色擺了擺手,顫顫巍巍地走出了門。</br> 他一邊走,一邊滿心滄桑地想,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太會玩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