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心動的感覺
阮秋色靠著微涼的大理石池壁,緩緩地閉上了眼。</br> 這幾日借著云芍,她盡力躲避開了衛(wèi)珩。可明日一早,云芍就要先行一步,只留她與衛(wèi)珩朝夕相對。</br> 應該用怎樣的面目面對他呢。</br> 阮秋色皺著眉頭沉思了許久,也沒想出什么辦法來。</br> 罷了,還是不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左右她狠下心來,總能等到他心涼的那一天。</br> 今夜無風無雨,除了遠處的幾聲犬吠,還有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四下里一片靜謐。</br> 只有蒸騰的水汽凝結(jié)在光滑的天頂上,又化作水珠,漸次滴落池中。</br> 滴答,滴答。</br> 黑暗中,人的感官似乎會變得比平日敏銳。阮秋色數(shù)著水珠滴落的聲音,緩緩地吐出一口氣。</br> 連日以來的思慮幾乎要壓垮了她,此時時刻,便只想清空腦海中的一切念頭,讓自己喘息片刻。</br> 就在這萬籟俱寂中,阮秋色聽到細微的腳步聲,緩慢地靠近了她。</br> ***</br> “喏,你的衣服。”</br> ……不行不行,聽起來像個熟門熟路的登徒子。</br> “本王只是來給你送衣服的。”</br> ……還是不行,太欲蓋彌彰了些。</br> “本王是怕你凍死在里面。”</br> ……好像過于冷酷?不像是對著喜歡的女子,倒像是對仇家說的。</br> 衛(wèi)珩站在湯泉的門口,一遍遍練習著稍后的說辭。他目光落在手里的絲絹包裹上,耳根又不可控制地熱了起來。</br> 驛館的小廝從他身邊經(jīng)過,知道這位戴著面具的便是赫赫有名的鐵面閻王,連頭也不敢抬,只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王爺想泡湯嗎?要不要小人去清一下場子?”</br> 衛(wèi)珩半晌沒回答,這小廝恭謹?shù)靥痤^,立刻被他涼涼的眼神嚇得后退了幾步,匆匆告退了。</br> 他有些想不明白,只是泡個湯,這位爺?shù)难凵駷楹芜@么糾結(jié)難言,苦大仇深呢?</br> 他更想不到的是,面前這位一臉正色的貴人,手里拿著的,是一套女子貼身的褻衣。</br> 衛(wèi)珩也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攬下了給阮秋色送衣服的差事。</br> 方才云芍把這衣服放在他桌上,他分明是嚴詞拒絕的:“……開本王的玩笑,很有意思?”</br> 這云芍以為他是什么人?看到了占女兒家便宜的機會,便會歡天喜地地應承下來嗎?</br> “我哪里敢開王爺?shù)耐嫘Γ痹粕中Φ脷舛ㄉ耖e,“只是眼看王爺這兩日毫無進展,做師父的心里著急罷了。”</br> 衛(wèi)珩不自在地將目光從桌上的褻衣處挪開,才冷哼一聲道:“你想要什么進展?”</br> “王爺難道忘了話本子里是怎么寫的了?”云芍挑起一邊眉毛,“從古到今,浴室可是最適合發(fā)展奸情……啊不,發(fā)展愛情的地方了。多少纏纏綿綿的故事,都是從霸道金主撞見小白花洗澡開始的啊。”</br> “然后呢?”衛(wèi)珩冷冷道,“本王也得同書里一樣,獸性大發(fā),像登徒子似的為所欲為?”</br> 云芍笑著擺了擺手:“您要是有那本事,只怕現(xiàn)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我讓你去給阿秋送衣服,主要是因為你們倆這幾日,實在是缺少了心動的感覺,必須來點刺激。”</br> 衛(wèi)珩抬眼看她:“什么叫心動的感覺?”</br> “就是羞澀啊,臉紅啊,這種小情侶間甜甜膩膩的氣氛。”云芍曖昧地眨眨眼道,“沒有什么比洗澡的時候被男人撞見更羞澀,更叫人臉紅的了,阿秋一定會很心動的。”</br> 見衛(wèi)珩沉聲不語,云芍也不再勸他,只抬手打了個哈欠道:“哎呀,我這頭痛越發(fā)厲害,只想立刻回房休息。那湯泉的水也漸漸涼了,阿秋多等一會兒怕是要生病的。王爺若實在不愿,讓時護衛(wèi)去送也可以的。”</br> 時青聞言,默默將身子往墻角縮了縮。</br> 他方才聽到什么了嗎?不,他沒有,他的耳朵今晚不大好使。</br> 衛(wèi)珩自然是不會讓時青去送的。眼見云芍施施然走出了房門,他盯住桌上的細絹衣物,嘴角緊緊繃著,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br> 足足半刻鐘過去,他才下定決定似的,讓時青拿來塊干凈的絲絹,自己親手將那衣物包了起來。</br> 他絕沒有趁人之危的念頭,他只是不想讓阮秋色著涼,而已。</br> 寧王大人做足了心理建設,這才昂首闊步的出了門。</br> 云芍聽見隔壁的動靜,立刻折回了衛(wèi)珩的房間,沖著時青擠擠眼睛道:“你們王爺啊,嘴上說不要,身體倒是誠實得很。”</br> 時青無奈地笑笑:“云芍姑娘這招也太大膽了些,難道就不怕我們王爺真的……”</br> “我都不怕阿秋吃虧,你怕什么?”云芍淡淡地揮了揮手,“以你們王爺那薄如蟬翼的臉皮,最多就是把那衣服放在更衣間門口。我方才啊,不過就是逗他玩玩罷了。”</br> 云芍猜得沒錯,衛(wèi)珩也正是這樣打算的。</br> 他到底是做不出唐突孟浪的事情,躊躇許久,也只是蹲下身子,將那衣物放在了女湯更衣間的門內(nèi)。</br> “阮秋色,”他朗聲說了句,“本王將衣服放在門口了。”</br> 等了片刻,卻沒有任何回音。</br> “阮秋色?”衛(wèi)珩抬高了音量。</br>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聽見了一聲隱約的,像是被捂住的低呼。</br> ***</br> “公子,那蘭亭文房的掌柜已經(jīng)帶到了。”</br> 那日被衛(wèi)珩審問過的掌柜跟在仆從后面,進了賀蘭舒的書房。</br> 他恭謹?shù)叵蛸R蘭舒行了一禮,這才發(fā)現(xiàn)素日里和顏悅色的家主,今日卻面色陰沉,看上去極為不悅。</br> “李掌柜,請你仔細想想,那日來買畫材的男人,身上可有什么別的特征?”賀蘭舒沉聲問道。</br> 那掌柜的神情便有些為難,急聲道:“回公子的話,那日我被帶到大理寺細細審訊過,能想起來的已經(jīng)說過了,畫師也畫了那人的像,您要再問別的,我可真的不知道了。”</br> 賀蘭舒抬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你別著急,再細細回憶一下,那人身上,可有什么紋身一類的印記?”</br> 掌柜愁眉苦臉地想了半天,才道:“那人又沒有脫下衣服,像紋身這樣的東西,我也看不到啊。”</br> “不一定是文在身上,也有可能是在手上,小臂上,或是后頸上?”賀蘭舒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誘道,“你好好想想,那紋身的樣子應該像朵花,紅色的花。”</br> 聽到“紅色的花”這個說法,那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公子,雖然確實沒看到紋身,但說到紅色的花,那人掏錢的時候,從懷里帶出來一個飾物,像是玉質(zhì)的,就是朵紅花的樣子。</br> “你可看清楚了?那花是什么樣子?”賀蘭舒急急地問道。</br> 那掌柜有些遲疑:“那飾物只被帶出來一角,那男子立刻便將它塞了回去。匆匆一瞥也沒看分明……非要說的話,像是朵芙蓉花。”</br> 賀蘭舒聞言,輕輕揮了揮手,讓侍從帶他退下。</br> 駱嚴舟這才現(xiàn)身,看到賀蘭舒沉重的臉色,心下了然:“帶走阮畫師的,就是‘他們’?”</br> 賀蘭舒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他們以紅花為信,成員皆會在身上紋身。那玉飾多半就是他們的令信。”</br> “他們既然放了阮畫師回來,想來也是沒有殺她的意圖,”駱嚴舟沒所謂地笑笑,“公子不需過于掛懷。”</br> 賀蘭舒神色卻未見半分輕松,兀自沉吟道:“或許他們原本是不打算殺她……”</br> “原本?”駱嚴舟疑道,“現(xiàn)在有什么變數(shù)嗎?”</br> “現(xiàn)在她和寧王在一起。”賀蘭舒閉了閉眼,“若我是他們,不會放心她身邊有大理寺卿這樣的威脅。”</br> 那些人找上阮秋色,也許只因為她是阮清池之女,并不知道她與寧王的關(guān)系竟這樣密切。可她回到二酉書肆,便直接被衛(wèi)珩帶回了寧王府,又坐著衛(wèi)珩的馬車,與他一起出了京城,那些人不會不知。</br> 行事縝密的兇徒們,又怎么會放心留下這樣一個隱患?</br> 他頓了頓又道:“眼下尚不能斷定此事與那人無關(guān)。你說他在青州遇上了麻煩,是什么麻煩?”</br> “只知道十日前,那人收到飛鴿傳書,便立即動身去了青州。”駱嚴舟沉聲道,“應該是生意上的事。”</br> 賀蘭舒沉吟道:“他手段一向嚴謹,上下打點得滴水不漏,能出什么事?”</br> “那屬下就不知道了。”駱嚴舟搖了搖頭,“畢竟您只吩咐我差人留意那人的動靜,卻沒要我連他的生意也一起盯牢。”</br> 賀蘭舒沉思半晌,才開口道:“在朝中打聽一下。我總覺得寧王此行,與青州,與那人有關(guān)。”</br> ***</br> “阮秋色!”</br> 衛(wèi)珩只猶豫了一瞬,就果斷地沖進了更衣間。</br> 那更衣間狹長曲折,彎過幾道,才看到了通往湯泉室的小門。衛(wèi)珩心知有異,也顧不上男女大防,掀開門簾就進了室內(nèi)。</br> 朦朦朧朧的白霧間,瘦削的身影背對著他,正立在池子里。</br> 阮秋色背上的蝴蝶骨清晰好看,淋漓的水珠蜿蜒而下,順著她光潔細膩的肌膚,劃過兩個淺淺的腰窩,才落入了池水里。</br> 衛(wèi)珩覺得自己的呼吸頓了一頓。</br> 聽見他進來,阮秋色像才回過神似的,慌亂地將身體沉入池中,一直淹沒到了下巴,這才驚聲問道:“王爺您、您怎么進來了?”</br> 她聲音低啞,全然不似往日的清脆。</br> 衛(wèi)珩眼睛瞇了瞇,留意到浴室上方窄長的天窗大開,灌進了不少冰涼的空氣。</br> 他沉聲開口,聲音也有幾分啞:“那刺客呢?”</br> 阮秋色縮在水里,不敢回頭看他,只結(jié)結(jié)巴巴地應道:“哪、哪有什么刺客?這里一直只有、只有我一人。”</br> 衛(wèi)珩的腳步聲在她身后響起,沒幾步便行至了池邊,他緩緩地蹲了下來,聲音落在她頭頂:“轉(zhuǎn)過身來。”</br> 阮秋色哪里肯應,只蹲在水里急聲道:“王爺,男女有別,請您快出去——”</br> 她話沒說完,一雙冰涼的手就探進了水里,按住她兩側(cè)的肩頭,不容分說地將人翻轉(zhuǎn)了過來。</br> 阮秋色的臉霎時紅透。她身子雖然還在水里,卻像是在他目光中無所遁形一般,慌忙將兩只胳膊交疊,攏住肩膀,環(huán)在了身前。</br> 她將身子又往水里沉了沉,才眼神躲閃地嚷道:“王爺此舉,實在太輕薄了——”</br> 衛(wèi)珩并不應聲,在她臉上打量了片刻,便掐著她的胳膊,直接將她上半身提出了水面。</br> “王爺!”阮秋色驚呼了一聲,扭著身子掙扎了起來,“您怎么可以這樣!”</br> 衛(wèi)珩對她的抗議置若罔聞,目光先是落在她頸上被人掐出的紅痕之上,又仔仔細細地掃過她手臂,果然在她的上臂看到了青色的指痕。</br> 她胳膊纖細,捏在手里只覺得不盈一握,楚楚可憐。女孩子皮膚白皙嬌嫩,方才那人為了制住她,力氣不加控制,才留下了指印。</br> “你說謊。”衛(wèi)珩目光平靜地與她對視,“那刺客究竟是何人?他們對你做了什么?”</br> 阮秋色環(huán)著手臂,僵直地站在水池中,半晌才被吹進來的冷風激得回過了神。</br> 她怔怔地與衛(wèi)珩對視,良久,才輕聲道:“王爺說什么呢,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