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出浴
阮秋色立刻端端正正地坐好,一動也不敢動。</br> 那天晚上,她在二酉書肆話說得那樣狠,原以為按衛(wèi)珩傲氣的性子,一定會與自己老死不相往來。</br> 卻不料他走了另一個極端,不肯放她走不說,還惡聲惡氣的,連數(shù)日以來好不容易積累下的一點溫和也不剩了。</br>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面對這樣的局面不知該如何是好。</br> 衛(wèi)珩看著阮秋色噤若寒蟬的乖順模樣,心里又生出另一股莫名的不快,冷冷地說了聲:“罷了,你們在車里待著吧。”</br> 他說罷,深深地看了云芍一眼,后者立刻心領神會地遞回個眼色,衛(wèi)珩才徑自下了車,騎上匹馬,行在車前。</br> “王爺,”時青立刻駕馬跟了上來,低聲問道:“云芍姑娘教的……相愛相殺,效果如何?”</br> 衛(wèi)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話。</br> 時青便知道進展并不順利。他輕嘆口氣道:“京中的密探已經(jīng)細細查問過,那日阮畫師是獨自騎馬回到二酉書肆的,沒人看到她究竟從何處而來。如果帶走阮畫師的真是個別有用心的團伙,那也是相當有本事的一伙人了。”</br> “最早看見她,是在哪里?”衛(wèi)珩問。</br> 阮秋色失蹤的日子里,她的畫像被暗中派發(fā)給京中各處的眼線。若她一路騎馬回來,沿途一定有不少人見過她的身影。順著她行進的路線追溯源頭,興許會有更多的線索。</br> “是在城西的一家綢緞莊附近。那綢緞莊規(guī)模不大,經(jīng)營了十多年,并無任何異常。阮畫師只是騎馬路過了那鋪子,她究竟從何而來,就沒人知道了。”</br> 見衛(wèi)珩點頭不語,時青又道:“如今王爺離了京城,消息來往不便,順著這條線查下去恐怕不那么容易。不如還是從阮畫師這里下手,想辦法問出她離開的三日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br> 衛(wèi)珩沉吟半晌,才道:“她既不想說,本王也不想逼她。”</br> 那日阮秋色昏迷后,傅宏細細替她診了脈。除了過度疲勞以外,并無任何異常。云芍來了之后,也脫了她的衣物仔細檢視過,她身上并沒有什么傷痕,或是捆綁過的痕跡。</br> “除了您那晚親口嘬出來的印子還沒褪干凈,別的什么都沒有,”云芍的目光像是在看變態(tài),“王爺您勁兒可真大,我都不好意思多看。”</br> “……”</br> 所以那三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成了只有阮秋色自己知道的秘密。</br> 誘供她的辦法多得是,阮秋色心思那樣爽直,哪怕只是設法灌些酒,想知道什么還不是一問就明。</br> 若是對付犯人,衛(wèi)珩自然半點不會猶豫,可她畢竟是他喜歡的女子,她執(zhí)意不愿說的,他寧可多花些工夫探聽,也不想強迫于她。</br> “況且,”衛(wèi)珩視線偏向一旁,說得有些別扭,“本王非要讓她主動開口不可。”</br> 到底是遇到了怎樣要緊的事情,能讓她毫不猶豫地想逃離他身邊?寧王大人非常的耿耿于懷。</br> 時青不太明白自家王爺?shù)膱?zhí)念:“為何非要讓阮畫師主動開口?”</br> “她能那樣干脆利落地離開,”衛(wèi)珩悶聲道,“說明也沒有多在意本王。”</br> 時青有些失笑,溫聲勸道:“說不定是阮畫師遇上了什么事,不愿拖累王爺?”</br> “那更叫人生氣。”衛(wèi)珩眉頭皺得死緊,“她憑什么不信本王?”</br> 便是她出了天大的事,自有他兜著,二話不說就想跑是怎么回事?</br> “若是這樣,”時青猶豫著開口道,“不如王爺試試云芍姑娘說的第一種套路?也不是要您死纏爛打,只是屬下覺得,女人大抵還是喜歡溫柔些的男子……”</br> 霸道金主相愛相殺什么的,聽起來實在不太靠譜。只是看云芍興致勃勃,王爺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他才沒多說什么。</br> “笑話,”衛(wèi)珩悶悶地哼了一聲,“難道她拒絕了本王,本王還得加倍討好于她?”</br> 時青無奈地笑了笑,他差點忘了,以自家王爺睚眥必報的個性,那日被阮畫師拒絕的氣恐怕遠遠還沒消,又怎么肯軟化態(tài)度。</br> 罷了罷了,做個霸道金主也不是沒有好處,左右阮畫師也跑不了就是。</br> 馬車里,云芍看著衛(wèi)珩徑自離去的身影,沖阮秋色擠了擠眼:“阿秋啊,你覺不覺得,你家王爺變得更有魅力了許多?”</br> 眼看著徒弟學得盡心盡力,她作為師父,當然也不能吝惜稱贊。</br> 阮秋色愣了半晌,沒明白她這稱贊從何而來。</br> “就是霸氣啊,”云芍循循善誘,“他現(xiàn)在雖然是兇了點,可是說一不二的,多有男子氣概啊。”</br> 阮秋色這才明白她在說什么。她低低地嘆了口氣,聲音悶悶的:“王爺這是……生我的氣了。”</br> 云芍正等著她聊起這個,忙不迭地應道:“我聽時青說了,說是王爺想向你求親,被你拒絕了?”</br> “求親?”阮秋色茫然地睜大了眼,回想起那日衛(wèi)珩的舉動,怔怔地呢喃了句:“原來他那日是想來求親的……”</br> 話沒說完,眼圈卻先紅了。</br> 像衛(wèi)珩那樣的人,與人求親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歡喜嗎?忐忑嗎?她若是答應了,他會笑得全然開懷,好看到讓人連眼睛都不舍得眨吧?</br> 這些她本可以知道的答案,永遠地埋沒在陰差陽錯里了。</br> 真的、真的,好遺憾啊。</br> “阿秋你別哭啊,你既然也喜歡他,為什么不答應呢?”云芍看見她眼底霧氣蒙蒙,一時也有些著急,“你失蹤那些天,是出了什么事么?”</br> 阮秋色將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等著眼淚自己憋回去,才輕輕地搖了搖頭。</br> 云芍見她這樣,更是著急:“有什么事連鐵面閻王也擺不平的?你跟他商量商量,他一定會幫你的呀。”</br> “不行的,”阮秋色安撫地捏了捏云芍的手,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來,“正是因為他會幫我,所以更加不能告訴他。”</br> 見云芍還想再勸,她抬手制住云芍接下來的話,聲音雖小,卻含著不容分說的堅定:“也不能對你說,否則你會有危險的。”</br> 云芍甚少見到阮秋色這般嚴肅的樣子,愣了半晌才想起來撒嬌打滾那一套,可惜無論她怎么勸說,阮秋色都打定主意似的,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了。</br> ***</br> “公子,寧王的車馬已行至宿陽,似是去往燕州方向。”</br> 京城賀蘭府內,賀蘭舒聽了手下暗探的回稟,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他們這是去哪里,做什么?難道打聽不出來?”</br> 那暗探恭謹?shù)貙㈩^埋得更低些:“回公子,燕州以西的朔州,聽說是出了件知州貪墨案,但以這案子的規(guī)模,理應勞動不到寧王親自出馬。”</br> 賀蘭舒沉思片刻,又問:“阮畫師失蹤一事,查的怎么樣了?”</br> “回稟公子,我們的眼線最早看到阮畫師,是在虹瑞綢緞莊附近。”暗探答道。</br> 聽到“虹瑞”二字,賀蘭舒的眼皮不可控制地跳了一跳。</br> 他揮手示意那暗探退下,才叫駱嚴舟現(xiàn)身。</br> “你不是說此事與‘他’無關嗎?”賀蘭舒眸色陰沉,壓著滔天的怒氣,“那虹瑞綢緞莊是怎么回事?那綢緞莊明明就是他們的地方!”</br> “請公子稍安勿躁,”駱嚴舟仍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您說的那位,眼下在青州遇到了些麻煩,應該是無暇關照您的阮畫師的。”</br> 他頓了頓,又道:“至于虹瑞綢緞莊,就像您說的,那是‘他們’的地方。而‘他們’那群人里,除了那位,興許另有旁人盯上了阮畫師,也未可知呢。”</br> 賀蘭舒深吸了一口氣,讓心頭洶涌的怒意平息些許:“除了‘他’,還有誰會盯著我身邊的人,又盯上阮秋色?”</br> “那可未必是因為您。”駱嚴舟似笑非笑道,“公子別忘了,阮秋色畢竟是阮清池的女兒,那一手細致的畫工,本朝無人能出其右呢。”</br> 賀蘭舒有些訝然:“你是說……”</br> “正是。”駱嚴舟點了點頭,“聽說今年金氏銀號改了銀票的制式,從前的舊票子,從四月起就不能用了,須得去銀號換了新制的銀票才能流通。”</br> “金氏銀號”這四個字賀蘭舒再熟悉不過。這些年來,賀蘭家的生意在方方面面大多呈壟斷之勢,唯有在銀號這一塊,不得不與金氏平分秋色。金氏自銀號起家,百年來積攢下了深厚的人脈與資本,即便是賀蘭家,也難以撼動其金錢王國的地位。</br> 賀蘭舒閉目沉思半晌,再睜開眼時,雙目已是一片清明:“金氏上一次改制,是在十年前。”</br> 駱嚴舟點了點頭:“差不多就是阮清池失蹤的時間。”</br> “那他們怎會放她回來?”賀蘭舒瞳孔倏然放大了幾分,“阮清池不是已經(jīng)被……”</br> “您說呢?”駱嚴舟淡淡地看著他道,“宰過一次會下蛋的雞,他們難道還不長記性嗎?”</br> 賀蘭舒的神色并未因他這句話放松半分。</br> 他細細想了片刻,沉聲道:“將蘭亭文房那掌柜叫來,我有些事情要確認。”</br> ***</br> 青州位于盛京西南,相去一千八百余里。若是乘馬車,最快也要十多日才能抵達。</br> 到達燕州地界,已是第四日的傍晚。沿途經(jīng)過的多是小城小鎮(zhèn),吃住亦是簡陋,而燕京地處繁華,接待官員的驛館自然是富麗堂皇,氣派的很。</br> 吃過晚飯,云芍聽說這里有湯泉池子,便興沖沖地要拉阮秋色一同去泡。連日奔波下來,雖然一直坐在車里,倒也覺得身上有些風塵仆仆,阮秋色想了想便應了。</br> 這湯泉修在室內,用玉白色的大理石砌成了四四方方的池子,寬敞得很。</br> 驛館里女客向來稀少,偌大的湯泉室內只有她們兩人。蒸汽氤氳,微微有些燙感的水溫仿佛能將人周身的疲憊都蒸發(fā)了出去。</br> 云芍舒坦地探出口氣,將整個身子沉在水里,突然看著阮秋色的肩膀道:“怎么還有塊紅痕沒褪下去?看著反而更深了些……”</br> 她想湊過去細瞧,阮秋色趕忙也將身子沉進水里,讓水淹沒到下巴,才笑著和云芍打趣:“你這樣直勾勾的看,跟登徒子有什么兩樣?”</br> 云芍“嘻嘻”一笑,涉著水湊近了她,戲謔道:“怎么,我看一下都不行,你家王爺那天可是親口……”</br> 她話說了一半,嘴就被阮秋色捂了個嚴實。</br> 阮秋色臉紅得像要滴血,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的,兇巴巴地警告她:“你再調侃我們,我就一個月不理你。”</br> “我有什么好怕的?”云芍沒所謂地翻了個白眼,“明日一早我們分道揚鑣,再見面還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br> 阮秋色被她一噎,一時也沒什么辦法,只好泡在水里干瞪眼。</br> “說正經(jīng)的,你家王爺可不像能善罷甘休的樣子,你這樣躲,能躲得過去嗎?”云芍靠著池邊,一手支頤道。</br> 這兩日衛(wèi)珩見了阮秋色,仍是貫徹著碰瓷到底的霸道金主作風。阮秋色幾次想與他談出個條件,諸如青州一案后再不往來,或是以后只為大理寺辦差,不與他這個大理寺卿直接接觸,卻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br> 一說起這個,阮秋色臉上輕快的神色頓時消失了,整個人訥訥地靠在池邊,陷入了沉默。</br> 云芍也不逼她,又找了些別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她聊了小半個時辰。</br> “泡得差不多了,我們回去?”云芍邊說邊站起身,用池邊的澡巾攏住了自己的身體。</br> 阮秋色抬起頭朝她笑笑,說了聲:“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多泡一會兒,想些事情。”</br> ***</br> 今夜云芍與阮秋色同住一間房,就在衛(wèi)珩的隔壁。回去的路上,看他房門開著,便好奇地往里瞧了一眼。</br> 衛(wèi)珩正坐在房間中央的桌子邊上,手持著一卷書冊在讀。而時青正在一旁收拾著明日的行李。</br> 看到云芍過來,衛(wèi)珩的目光狀若無意地掃過她身側,低聲問道:“她呢?”</br> 云芍也不拆穿他開著門等在這里,八成就是在等她們泡湯回來經(jīng)過,可以多看一眼。</br> 她眼睛轉了轉,心里涌出些主意,便眨眨眼道:“王爺,阿秋沒帶換洗衣服,還在下面等著呢。”</br> 她說罷徑自去了自己房間,三下五除二便從阮秋色的行李中取出了一套貼身的衣物,又款款走去了衛(wèi)珩的房間。</br> “本來我是要給她送的,許是外面空氣太涼,突然頭痛得很,能不能拜托王爺去給阿秋送一趟?”</br> 云芍說著,不動聲色地將那素白色的中衣擱在了衛(wèi)珩面前的桌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