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的身影僵直地立了半晌,緩緩地，有些發(fā)顫地，向上邁了一步。</br>　　暗沉沉的光線里,她背影單薄得像一只雨夜里的孤舟,每走一步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氣，看上去說不出的可憐。</br>　　大約走了五六步,阮秋色身子晃了晃,像是穩(wěn)不住重心似的，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來。</br>　　她連一聲驚叫都沒發(fā)出來，像是全然失去了意識,完全不顧從半空落下地會有什么危險。</br>　　好在那一個瞬間,衛(wèi)珩飛身上前,接住了她。</br>　　懷里的人輕的像一片羽毛，衛(wèi)珩急急地探她鼻息，卻是平穩(wěn)綿長,看不出什么異常。他立刻收緊了手臂,疾步向外走去。</br>　　守在門口的時青見狀，立刻迎了過來。作為王爺和阮畫師美好愛情的見證,他方才一直悄咪咪地在一旁留心著門里的動靜,自然知道今日的良辰美景被辜負(fù)了個徹底。</br>　　“王爺,”時青見狀急道,“阮畫師這是怎么了？”</br>　　“回府。”衛(wèi)珩的聲音沉穩(wěn)有力，也帶著一絲急切,“把傅宏叫來。”</br>　　見時青匆匆領(lǐng)命而去,衛(wèi)珩抱著阮秋色徑直上了馬車。</br>　　上一次他這樣抱著人事不省的阮秋色回去,還是她與賀蘭舒喝得酩酊大醉,被妒火中燒而又不自知的他帶回了王府。</br>　　只不過那天她臉頰紅撲撲,像個毫無防備的孩子，將心里話掏了個徹徹底底。全不似今日一般，用戒備鑄成了銅墻鐵壁，把人氣得肺疼。</br>　　他垂首去看阮秋色昏睡的小臉，她眉心微微蹙著，像是在夢里也睡得不安穩(wěn)。長長眼睫還濡濕著，臉上亦是掛著兩道淚痕。</br>　　衛(wèi)珩低低地哼了一聲，到底是一只手托著她的臉，用拇指將她臉上殘留的淚水輕輕擦掉了。</br>　　“哭成這樣，”他聲音里帶了些惱意，又含著些自己也沒察覺的憐惜，“還敢說不喜歡本王。”</br>　　***</br>　　阮秋色醒來的時候，人正躺在一輛精致寬敞的馬車上。</br>　　這馬車比寧王府她常坐的那輛大出不少，結(jié)構(gòu)卻更是精巧，緊緊湊湊地安置了臥榻，矮桌，座椅，還有不少儲物的空間。</br>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一圈，目光終于落在了坐在她身側(cè)，閉眼假寐的人身上。他不似昨日那般滿臉倦容，而是整釋了儀表，換了雨過天青色的錦袍，只是淡然地坐在那里，整個人就顯出一種熠熠生輝的氣度來。</br>　　阮秋色癡癡地看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意識到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人的美色之中，急忙收回了目光。她的眼睛落在他身側(cè)兩人交握的手上，像是被燙到了一般，急忙甩開了他的手，一股腦坐了起來。</br>　　“王、王爺，”她慌亂地開口道，“這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兒？”</br>　　想了想又小聲說了一句：“我以為，昨日我與王爺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br>　　她等了半天，沒聽到衛(wèi)珩回答，才抬眼小心地覷他，正和他斜睨著自己的視線對上了。</br>　　“阮畫師這人有趣的很。”衛(wèi)珩淡淡開口，聲音涼涼的含著譏誚，“一邊說要與本王劃清界限，一邊又變著法地投懷送抱……”</br>　　“我沒有！”阮秋色臉紅了幾分，結(jié)結(jié)巴巴地打斷了他，“請、請王爺自重，不、不要信口胡說。”</br>　　“本王胡說？”衛(wèi)珩輕哼一聲，“早知如此，昨日看著阮畫師從樓梯上掉下來，本王就應(yīng)該放你自生自滅，還省得被你這樣指責(zé)。”</br>　　昨日昏迷前的記憶涌入了腦海，阮秋色自知理虧，低頭吶吶道：“昨日是個意外……多謝王爺救命之恩。若您沒有別的事，就請放草民回去吧……”</br>　　“呵，”衛(wèi)珩低低冷笑，顯然沒打算就這樣放過她，“這件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但你昨日昏迷之后，強(qiáng)拉著本王的手不放，夢里也哭喊著求本王不要離開，又是什么道理？”</br>　　“什、什么？”阮秋色瞠目結(jié)舌，不敢相信自己真做出了那樣丟臉的事，“怎么會？”</br>　　“阮畫師記性向來不佳，好在總知道要找人見證。”衛(wèi)珩目光向窗外一瞟，“傅宏大人就在后面，要不要本王叫他來提醒提醒你？”</br>　　昨日傅宏被急召到王府替阮秋色診了脈，末了擦著汗說，她只是疲勞過度才陷入了昏睡。</br>　　衛(wèi)珩多少有些不放心，加上青州一案又與所謂的怪病有關(guān)，索性向皇上討了傅宏，一并帶上了。</br>　　“不、不用了……”阮秋色臉上仿佛有火在燒，趕緊出聲解釋，“王爺……草民確實(shí)沒有招惹您的心思，昨日若真那樣，恐怕、恐怕是因?yàn)椤?lt;/br>　　她頓了頓，搜腸刮肚地想著合適的理由，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恐怕是將您當(dāng)成了別人吧。”</br>　　此言一出，衛(wèi)珩的臉色果然冷了下來。</br>　　阮秋色無力地閉了閉眼，知道以他驕傲的性子，被自己幾次三番地拒絕，必定是難以忍受，只怕立刻就要將她趕下車也說不定。</br>　　不，應(yīng)該說，是最好立刻就將她趕下車。</br>　　“阮畫師是不是覺得……”衛(wèi)珩半晌才開了口，聲音凜冽如霜，“……本王脾氣很好？”</br>　　阮秋色聽他發(fā)怒，并不敢接話，只是輕輕地?fù)u了搖頭。</br>　　就是因?yàn)橹浪獠缓茫拧?lt;/br>　　“既然知道本王并非善類，你幾次三番戲弄本王，還想著可以全身而退么？”</br>　　衛(wèi)珩的聲音比往日低沉幾分，尾音卻是淺淺上揚(yáng)，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落在阮秋色耳中，只覺得心尖顫了一顫。</br>　　“草民并非有意戲弄王爺……”她低著頭出聲辯解，卻被衛(wèi)珩冷聲打斷了。</br>　　“阮畫師可真有本事。”衛(wèi)珩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嘴角甚至帶了涼涼的笑意，“你無意之中便將本王戲弄于股掌之間，更叫本王難以容忍了。”</br>　　阮秋色不說話了。這劇情的走向與她的計劃天差地別，衛(wèi)珩不僅沒有憤怒地讓她離開，反而將兩人之間的氣氛搞得詭異而又曖昧，小動物的直覺告訴她，再說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br>　　衛(wèi)珩卻并沒有因?yàn)樗木}默就放過她，他溫潤的手指刮擦著阮秋色的唇畔，聲音低沉蠱惑：“阮畫師這嘴生得靈巧，怎么一句話都不說呢……”</br>　　阮秋色愣愣地看著他的唇含著笑意一張一合，她從沒見他臉上有過這樣的表情，一時間不禁看呆了去。</br>　　他那樣好看的面容，想蠱惑誰，恐怕都是輕而易舉的。</br>　　見她沉默不語，衛(wèi)珩想了片刻，終是淡淡地撒開了手。</br>　　他眼睛看著窗外，狀若無意地說了句：“阮畫師睡了一天一夜還要多，眼下已是第三日的辰時，本王的車隊離京已有數(shù)百里。”</br>　　“換句話說，”面對著阮秋色驚詫的目光，衛(wèi)珩的嘴角勾起一個愉快的弧度：“阮畫師，你走不了了。”</br>　　***</br>　　馬車又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到了一處驛館，時青便讓車隊停了下來。</br>　　“王爺，是否在此處用早膳？”</br>　　昏睡了這些時日，阮秋色腹中早已空空如也。聽到“早膳”二字，頓時餓了起來。</br>　　她一見車停就想往下跑，卻被衛(wèi)珩抬手?jǐn)r住了。</br>　　“你先坐著，等會兒有人過來。”衛(wèi)珩說完這句便徑自下了馬車，留阮秋色一頭霧水地坐在原地。</br>　　還會有誰過來？她想了半晌，也沒什么頭緒。</br>　　衛(wèi)珩下了車，徑直行至車隊末尾，走到最后一輛馬車前。那馬車壁上繪制了艷麗的芍藥，飾以軟紗云簾，行在路上招搖得很。</br>　　馬車?yán)铮┲t色衣衫的女子懨懨地歪在座上，素日里明艷的小臉一片慘白。</br>　　是正暈著車的云芍。</br>　　衛(wèi)珩并不上車，只輕敲了敲車窗。</br>　　云芍看見是他，生無可戀的表情頓時鮮亮了些：“如何？”</br>　　衛(wèi)珩一臉平靜地直視著她道：“你教的都是什么垃圾。”</br>　　“不應(yīng)該啊……”云芍疑惑地?fù)沃掳停皠”咀叩侥囊徊搅耍俊?lt;/br>　　衛(wèi)珩咬牙沉吟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吐出一句：“……邪魅一笑。”</br>　　“那怎么會沒用？”云芍杏眼瞪得溜圓，“在邪魅一笑之前，你不是應(yīng)該已經(jīng)用霸道的強(qiáng)吻征服了阿秋，讓她軟倒在你懷里，然后再冷酷地說出那句——”</br>　　云芍突然頓了一頓，飛快地?fù)Q上邪魅的笑容，沉聲道：“女人，你走不了了——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