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上妝
馬車里靜默了片刻,兩人各懷心思,一時誰也沒有開口。</br> 今日衛(wèi)珩為了扮作小倌,穿的是宿月公子的衣裳。月白色的衣袍外是一層淺青色的罩衫,更顯得清雅秀逸,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風流情致。</br> 方才在清風館,他摘下面具的那一瞬,就連宿月也看得失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的計劃我聽明白了。要我配合您做戲,引得那丫鬟露出馬腳卻也不難。”</br> “只是您若是這樣出現在蒔花閣里,只怕沒人會信我才是頭牌。”宿月說著,輕笑了一聲,“您這容貌太過點眼了些。”</br> 衛(wèi)珩眼神不善地盯緊了他,正要開口說什么,阮秋色卻扯住了他的袖子,輕聲道:“我有辦法的。”</br> 清風館這樣的場所,文房四寶并常用的顏料總是常備的。阮秋色討了些藤黃和赭石的粉末,兌上珍珠粉,再與面脂調勻在一起,調成了暗黃色的膏狀。</br> 又向鴇公借來了未開封的眉黛等妝物,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妝畫得不熟,很難將人畫得更美,但若要畫丑,還是力所能及的。”</br> 宿月饒有興致地抱著手立在一旁:“能一睹寧王對鏡貼花黃的奇景,真是三生有幸。”</br> 衛(wèi)珩目光一橫,時青便會意地站到了宿月面前:“還請公子移步大堂稍候片刻。”</br> 他話里沒什么商量的余地,宿月也沒說什么,似笑非笑地看了衛(wèi)珩一眼,轉身便離開了。</br> 寬敞的房間里便只剩下了衛(wèi)珩與阮秋色兩人。衛(wèi)珩施施然走到桌邊坐下,看了略顯局促的阮秋色一眼,聲音淡淡的:“愣著干什么。”</br> “哦哦,”阮秋色回過神來,忙拿著調了黃粉的瓷碟過去,“我是在想要怎么畫。”</br> “就像你從前那樣畫。”衛(wèi)珩看著阮秋色用手指將粉膏蘸勻,語氣隨意道,“看你熟門熟路,以前應該沒少給自己畫過。”</br> 阮秋色抿唇笑笑,才道:“女孩子太過白嫩,容易招賊惦記,在路上危險的很。所以我自己琢磨的方子,這個顏色涂上去就像皮膚里透出的黃氣,很自然的。”</br> 她猶豫了一下,才將手探上了衛(wèi)珩白皙如玉的皮膚,輕柔地抹開,將那粉膏涂勻。</br> 入手處肌膚光滑細膩,阮秋色訕訕地笑了笑:“不過跟王爺一比,我可算不上白嫩。”</br> 衛(wèi)珩看著她眼睫微垂,目光認真地落在他臉上,便覺得兩頰有些發(fā)熱,幸好被粉膏蓋住,看不分明。</br> 他輕咳一聲,別開了視線,任由阮秋色微涼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擦過。</br> 半晌才輕聲說了句:“那也危險。”</br> 阮秋色涂得專心,一時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只是想著方才衛(wèi)珩說的計劃,便問:“王爺,水芝的丫鬟藏了什么啊?”</br> 方才當著宿月,衛(wèi)珩不便解釋,只說水芝的婢女在蒔花閣里偷藏了重要的證物。若是直接去問,她必不會說,反而可能打草驚蛇,將證物銷毀。所以要他借著丟了東西去找。</br> 衛(wèi)珩遲疑了片刻,才輕聲說了句:“蠱毒的解藥。”</br> “什么?”阮秋色的手抖了一抖,眼睛瞪得溜圓,“那丫鬟便是下毒的元兇嗎?”</br> 衛(wèi)珩還沒回答,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將我們關在秘府里,又是殺人又是放火的,也是她么?”</br> 衛(wèi)珩點了點頭,以眼神示意她專心些:“此地不便談論案情,回去再說。”</br> 阮秋色應了一聲,想起他方才說過,那丫鬟心思縝密多疑,一定會把東西藏在自己的掌控范圍內,也就是蒔花閣里。</br> 而她藏了東西,又碰上人大張旗鼓地搜查,心里便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慌亂。而人在心慌意亂之時,便會有下意識的反應——看向自己藏匿物品的方向。</br> 這也是衛(wèi)珩要喬裝成小倌的原因。為的就是混入人群里,捕捉到那丫鬟細微的表情變化,推斷出解藥藏在哪里。</br> “你確定這個辦法可以奏效?”阮秋色還是覺得心里沒底。聽上去有幾分道理,但實際操作起來,總覺得不會那么順利,“那丫鬟說不準聰明的很,就是不往那邊看呢?”</br> “不會,”衛(wèi)珩聲音淡淡,“若是讓她察覺與案子有關,當然會警惕。可看到來人是一群小倌,又一無所獲時,她心神一松,直覺的反應便藏不住了。”</br> 阮秋色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看到臉上的粉膏都涂勻了,便又沾了些,去涂衛(wèi)珩頸上裸露的皮膚。</br> 手剛挨上他脖頸,便被他握住了。</br> 衛(wèi)珩抬眼看她,臉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癢。”</br> 阮秋色覺得有些好笑,張口便道:“王爺也知道癢?那天……”</br> 她想起的是那天在秘府,衛(wèi)珩一直蹭著她的脖頸,任她怎么喊癢也不松手。</br> 那日的事情過了,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所以她今日脫口而出,還沒說出什么,自己臉先紅了。</br> 衛(wèi)珩也想起那日,自己對時青說他輕薄了阮秋色,還說要對人家負責任。</br> 那時他心意未明,只覺得自己坦坦蕩蕩,沒什么不好意思。而今時的心境不同于往日,光是想想那日的親密,就有些心猿意馬,再說什么“負責任”的話,倒像是充滿了私心。</br> 但既然阮秋色主動提起,他也不想含糊其辭,就這樣隨意揭過,否則顯得太怯懦了些。</br> 衛(wèi)珩便直直地盯住了阮秋色的眼睛:“那天什么?”</br> 他面上涂了黃粉,肌膚黯淡無光,阮秋色卻覺得他眼睛里的光華比往日還要攝人心魄。她心跳突地亂了,說話都結巴了起來:“就是……”</br> 有拍門聲傳來,接著響起了宿月公子沒好氣的聲音:“你們在里面磨蹭什么?這可是我的房間……”</br> 阮秋色慌亂地將手掙了出來,也不顧衛(wèi)珩的躲閃,三下五除二替他抹勻了脖子。</br> 宿月進來以后,瞇著眼打量了面色暗沉的衛(wèi)珩片刻,從衣櫥里找了條面紗出來:“還得戴上這個。”</br> 衛(wèi)珩皺著眉冷哼了一聲,滿臉都是對不速之客的不悅之色,更不愿意去戴那條娘里娘氣的面紗。阮秋色以為他是不會戴,便接過來幫他覆在面上,兩手繞到他腦后系上結。</br> 她手上打著結,隨口說了句:“要掩蓋王爺的美色,還真不容易啊。”</br> 這話要是從陌生人嘴里說出來,衛(wèi)珩怕是會生出割了那人舌頭的狠心。可是此刻,少女懷里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他心里的郁氣突然就消了。</br> 他沒再說什么,就這樣戴著那有損威儀的面紗出了門。</br> 馬車里的空氣沉默了許久,漸漸生出了些尷尬。阮秋色坐得無聊,忍不住先開了口。</br> “王爺,解藥找到了嗎?”</br> 衛(wèi)珩淡淡應聲:“嗯,藏在屋梁上。”</br> “真的?居然真的有用?”阮秋色的眼睛亮了亮,由衷的敬佩道,“還真像你說的,王爺好厲害啊。”</br> 衛(wèi)珩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只將頭轉向了窗外,眼底卻帶了一絲淺淡的笑意。</br> 阮秋色想了想,又問了句:“那王爺是如何知道紅藥便是真兇的?”</br> 衛(wèi)珩本來沒有在外面議論案情的習慣,但看著她期待的眼神,猶豫了一瞬,還是開口解釋起來。</br> “涉案的水芝、高彬兩人,彼此并未串通,卻都想掩護一個共同的同謀,那便是本案真正的兇手。”</br> “水芝重視善惡,并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這樣的一個人,會為了掩飾自己投毒的罪行,就了結秦桂枝一家的性命嗎?”</br> 阮秋色想起水芝今早在牢里的恨聲哭泣,還有撞向墻壁的決絕,搖了搖頭。</br> “既然兇手不是她,為何她要認罪?”衛(wèi)珩問。</br> 阮秋色想了想:“那只能是因為她知道兇手是誰,想要包庇。”</br> “沒錯,”衛(wèi)珩點了點頭,“有人將湯灑在秦桂枝腕上,說服她脫了鐲子,又偷偷交換,這一切都是在水芝眼皮子底下發(fā)生的,所以那日本王一說,她立時就知道兇手是誰了。”</br> “也就是從當鋪里贖回鐲子的,她的丫鬟紅藥。”</br> 阮秋色聽明白了前因后果,點頭思考著:“那她為紅藥頂罪,是因為主仆情深嗎?“</br> 衛(wèi)珩淡哂一聲道:“她們二人可不是普通的主仆。水芝頂罪的原因,許是為了情義,許是覺得自己投毒的罪行既已暴露,沒必要再牽扯旁人。”</br> “那你怎么知道紅藥手里有解藥啊?”阮秋色問。</br> “因為高彬。本王了解高彬,他就算是復仇,也不會選擇下毒的方式,更不會毒害裴昱。紅藥或許找過高彬結盟,但在賞花宴上下毒的事,高彬應該是不知情的。”</br> “既然如此,高彬將那日我們要去秘府的行蹤告訴紅藥,就不是為了幫助同謀,多半是受到了威脅。最有可能的威脅,就是裴昱的命。”</br> 衛(wèi)珩深吸了一口氣,才道:“這或許就是裴昱現在還活著的原因。”</br> “可是,”阮秋色有了新的疑問,“紅藥為何要毒害世子和那四人,又是如何下的蠱毒呢?”</br> “按照本王的推測……”衛(wèi)珩沉吟道,“下毒的不是紅藥。”</br> “那是誰?”阮秋色急急地追問。</br> 說話間馬車已經行至了大理寺,衛(wèi)珩掀開車簾,回頭說了一句:“那就說來話長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