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不放你走
門口守著的丫鬟被大理寺的差役攔在門外,滿臉焦灼地看著水芝:“姑娘,我攔不住他們……”</br> “寧王殿下,您這是做什么?”</br> 水芝從那面具認出了他的身份,卻是柳眉倒豎,粉面含嗔:“就算是王公貴族,來了蒔花閣也要講究禮數(shù)吧?”</br> 她微微偏過身,只以側(cè)臉對著賀蘭舒:“讓公子受驚了。”</br> 賀蘭舒看著她的臉,似是入了神,并沒說什么。</br> “水芝姑娘有所不知,”衛(wèi)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王這個人,從來不講禮數(shù)。”</br> 水芝垂下眼睫,硬聲說道:“王爺,先來后到,眼下我有客,恕不能奉陪。”</br> 衛(wèi)珩施施然走到圓桌另一端坐下,不緊不慢地拿起桌上的紫砂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br> “本王來你這里,是想討一碗丸子湯喝。”</br> 他將杯盞移至唇邊,淺淺地抿了一口:“就是昨日你吩咐廚房,讓秦桂枝做的丸子湯。”</br> 水芝瞳孔猛地一縮:“王爺這是何意?我聽不明白。”</br> “那本王就再說明白點。昨日秦桂枝端著一碗丸子湯到了你的房中,進去的時候金鐲子戴在左手上,出來的時候便換到了右手。中間發(fā)生了什么?”</br> 水芝一言不發(fā)地跪坐著,只是緊抿的嘴唇泄露了內(nèi)心的焦灼。</br> “本王猜猜,定是你一個不小心,打翻了熱湯在她左手腕上,又借著替她擦拭的工夫,勸她將鐲子脫了下來。”</br> 水芝的眼睫顫了顫,想開口說什么,卻終是咽了下去。</br> “秦桂枝有個習慣,廚房里當日剩的食材,便會拿回家里吃用,尤其是像丸子這樣做起來費時費力的。</br> “她歡歡喜喜地帶著肉丸回家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腕上戴了十多年的鐲子,竟然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換成淬了砒|霜的兇器。”</br> “而當她一家三口翻滾在地上,疼的死去活來的時候,都還不知道始作俑者,便是今日和顏悅色的水芝姑娘呢。”</br> 衛(wèi)珩說得云淡風輕,話語間卻透著藏不住的寒涼。</br> “你有什么證據(jù)嗎?”</br> 水芝的面色褪盡了驚惶,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冷靜。</br> “辛苦寧王殿下,今晚來我這里說故事,”她聲音尖銳,含著若有似無的嘲諷,“但沒有證據(jù)的話,故事說得再好,也對不住您鐵面閻王的名聲呀。”</br> “你很聰明。”衛(wèi)珩看著她的目光里甚至可以說有幾分欣賞,“本王喜歡聰明人,所以,本王要賞你。”</br> 他慢條斯理地拍了拍手。</br> 進來的是阮秋色。</br> 她端著一個瓷白的雙耳海碗,里面盛著滿滿一碗的丸子湯。這湯還冒著熱氣,蒸騰起來,熏的她的臉有些微紅。</br> 她兩只袖子挽到了小臂上,露出一小節(jié)纖細白皙的手腕,在海碗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小巧。她左邊的手腕,有一塊隱隱發(fā)紅,而右邊,戴著一只纏枝蓮紋的金手鐲。</br> 那手鐲順著胳膊垂下來,時不時地與碗沿碰撞作響,發(fā)出泠泠的聲音。蒸汽氤氳,在手鐲上潤出了細密的水珠來。</br> “阮畫師親手烹制的丸子湯,與秦桂枝昨晚喝的一模一樣。”衛(wèi)珩的眼神驟然變得極冷,“水芝姑娘,喝吧。”</br> 水芝雙手攥著裙擺,骨節(jié)隱隱發(fā)白。她似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擠出一句:“謝王爺美意,可小女眼下沒有喝湯的興致,希望王爺不要勉強。”</br> “本王最喜歡勉強了。”衛(wèi)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眼神示意時青,將一個空杯子遞進水芝顫抖的手里。</br> “要么老實喝了這湯,要么承認自己交換手鐲,毒殺秦桂枝一家。”</br> 衛(wèi)珩將水芝急變的臉色收入眼底,突然硬起了聲音:“還有在杏仁酥中下毒,毒害鎮(zhèn)北侯世子等五人的罪行。”</br> 水芝手一顫,那杯子直接滾在了地上。</br> 衛(wèi)珩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索性親自又取了只杯子,舀了一勺熱湯,塞進了水芝手里。</br> “砒|霜的滋味聽說很是難熬。要忍受腸穿肚爛之苦,直到七竅流血而亡。”他看似惋惜地嘆了口氣,視線突然落在了坐在一旁的賀蘭舒身上,“像你這般美麗的女子,在地上翻滾掙扎,怕是不好看呢。”</br> 水芝微微偏過頭,深深地看了賀蘭舒一眼。從方才衛(wèi)珩進來,他便一言不發(fā),安靜地坐在一旁,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卻從未與她交匯過。</br> 她垂下眼睫看著手里盛了湯的茶杯,半晌,輕嘆一聲,竟緩緩將那杯子舉到了唇邊。</br> 衛(wèi)珩的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br> “慢著。”他揚起了一邊嘴角,“本王改主意了。”</br> 他又盛了一杯羹湯,放在了賀蘭舒面前。</br> “好喝的湯不能讓水芝姑娘獨享,賀蘭公子何不一起嘗嘗?”</br> 水芝的瞳孔驟然放大了些許:“不可!”</br> “有何不可?”衛(wèi)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了她,“相信賀蘭公子不會拒絕本王的美意。”</br> 沉默了許久的賀蘭舒低頭笑了:“王爺好意,賀蘭自然笑納。”</br> 他說著端起了盛湯的茶杯,毫不猶豫地舉至唇邊,仰頭就要飲下。</br> “公子!”</br> 水芝的眼里溢滿了水光,聲音像是從嗓子里硬擠出來一般滯澀:“湯里……有毒。”</br> ***</br> 直到水芝被大理寺的差役押出了房門,阮秋色才放松了一直屏住的呼吸。</br> “居然真是水芝姑娘……”她心里有幾分驚愕,幾分悵然。水芝姑娘在蒔花閣里最為清冷孤高,與她并不相熟,她沒想到水芝竟會做出這樣的事。m.</br> “王爺真是好棋。”賀蘭舒輕笑一聲,“將我叫來,原來是要陪您演這場戲。”</br> “本王欠你一個人情。”衛(wèi)珩語氣微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對方欠了他人情。</br> “不必。”賀蘭舒看著桌上的空杯,輕嘆口氣,“是我欠了水芝姑娘一份心意,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br> 阮秋色想起方才水芝被帶走時,眼里水光盈盈,只是盯住賀蘭舒不放,也覺得有幾分感慨:“是啊,她明知公子是在配合寧王做戲,卻還是寧可承認罪行也不愿你犯險,是真心傾慕你的。”</br> 賀蘭舒神色僵了一瞬,正想開口解釋,就聽見衛(wèi)珩冷哼一聲:“不過是罪有應得罷了。”</br> 這話阮秋色也不能否認。她嘆了口氣,看衛(wèi)珩轉(zhuǎn)身向外走,便想著跟上他的腳步。</br> 才剛走兩步,胳膊卻被人輕輕拉住了。</br> “阮姑娘,”賀蘭舒笑得眉眼溫和,“這鐲子怎么能一直戴著。”</br> 他抬起她的手腕,輕輕將那只可能殘余著□□的金鐲子取了下來。</br> “多謝公子。”手被他抓著,阮秋色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便想將手抽出來。</br> “阮姑娘手腕纖細,適合戴鐲子。”賀蘭舒并沒松手,反而從袖中取出了一只玳瑁鑲金手鐲,鏨刻著精致的海棠花紋,花朵葉脈包鑲紅寶碧璽,看上去輕靈生動。</br> 他不由分說地將那鐲子扣在阮秋色手腕上,滿意地欣賞了一瞬,才松了手:“想著能再見到阮姑娘,就帶來了,我眼光不錯。”</br> 阮秋色才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連忙去解那鐲子:“賀蘭公子這是做什么,這不合適……”</br> 那鐲子機關精巧,她鼓搗了半天不得要領,竟也沒能解開。</br> “沒什么不合適,”賀蘭舒笑得眉眼彎彎,“我這人最大的愛好,就是送禮物給合適的人,阮姑娘全當是滿足我的愿望吧。”</br> 想起他之前說過自己一擲千金是因為有錢,如今送人這么貴重的禮物,卻說是愛好,阮秋色有些無語。她還想再說什么,就聽見衛(wèi)珩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磨蹭什么?”</br> 阮秋色只好訕訕地朝賀蘭舒笑笑,晃了晃手腕道:“這鐲子我下次再還給公子。”</br> “送出去的禮物我從不收回,”賀蘭舒輕輕搖了搖頭,“但我很期待阮姑娘說的‘下次’。”</br> ***</br> 衛(wèi)珩帶著阮秋色,下一站卻是去了鎮(zhèn)北侯府。</br> 他這一路上一言不發(fā),嘴角繃得很緊。阮秋色知道,他是擔心裴昱他們身中之毒。</br> 方才水芝姑娘雖然認了罪,卻對下毒的原因,用了何種毒物緘口不言。衛(wèi)珩問了幾次,失去了耐心,便語氣狠厲道:“本王知道上百種讓你生不如死的方法,若不是裴昱他們還等著解藥,你以為還有命在這里頑抗?”</br> 水芝大驚失色,不似作偽:“他們還沒死?”</br> “不可能!”她整個人都掙扎了起來,聲音凄厲,“赤血藤混合了紫玉瑞香,是無解的劇毒!他們怎么還沒死?”</br> 衛(wèi)珩瞇著眸子打量著她的臉色,只吩咐差役將她帶了下去。</br> 如此一來,雖然查出在杏仁粉里下毒的人,卻解不了裴昱他們身中的蠱毒,衛(wèi)珩心里焦灼,也是必然。</br> 傅宏夜里下了值,便到裴昱房中照看著。見衛(wèi)珩進來,連忙躬身一揖:“參見王爺。”</br> 衛(wèi)珩的手微微一抬:“裴昱情形如何?”</br> 傅宏沉吟片刻,低聲道:“世子情況反復,方才心率又亂了些,微臣用了凝心散,剛穩(wěn)住了。”</br> 衛(wèi)珩望著榻上面色蒼白的青年,許是痛意上來,他嘴唇都被自己咬破,出了血。前段時間還生龍活虎的樣子,如今卻隱隱有了燈盡油枯的態(tài)勢。</br> “王爺,”傅宏看著他的臉色,“可是案子辦得不順利?”</br> 衛(wèi)珩沒有回答,只是眼中劃過的薄怒泄露了內(nèi)心的感受。</br> “世子的情況撐不了多久,微臣覺得,或許可以先從解藥下手……”傅宏小心地說著,“臣今日倒是想到一個主意……”</br> “快說。”衛(wèi)珩語氣焦急。</br> “王爺可曾聽說過陛下的秘府?”</br> “你是說,歷代君王存放秘聞典籍之所?”衛(wèi)珩眼里亮了亮,“那里面定有關于含光國的密報,或許就有蠱毒的破解之法!”</br> “正是。”傅宏捻須微笑,“只是那里卷帙浩繁,又有些不能公開的秘聞,不知陛下是否會允許王爺……”</br> “事急從權,”衛(wèi)珩已經(jīng)匆匆往外走去,“陛下會同意的。”</br> ***</br> 名為秘府的所在,其實是一座六層的木質(zhì)高樓,位于宮苑邊緣的荒僻處,平日少有人來。</br> 這座高樓始建于開國皇帝之手,距今已逾兩百年。經(jīng)過歷朝歷代的積累,內(nèi)里的典籍已經(jīng)填滿了四層,均是從全國各地,包括周邊各國搜集來的情報資料。</br> 雖叫做秘府,倒也沒有多少敏感不可見光的內(nèi)容,是以衛(wèi)珩要看,皇上也就允了,只是只許他帶一名隨從。</br> 阮秋色站在這幢莊嚴恢弘的高樓下面,心里有些興奮。方才衛(wèi)珩的目光在她與時青之間逡巡了片刻,最終選擇讓她跟著。多半是為了她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等一下看到典籍便能記下來。</br> 帶他們過來的侍衛(wèi)打開了門上的三把鎖,恭敬地一抬手:“王爺,請。”</br> 陳舊的書卷氣鋪面而來,衛(wèi)珩呼出了一口氣:“進去吧。”</br> 秘府里每日都有秘書監(jiān)駐守,分為日夜兩班。秘書監(jiān)在二樓辦公,他們熟知這四層樓的典籍內(nèi)容,去問他們,無疑事半功倍。</br> 衛(wèi)珩帶著阮秋色往樓上走。秘府里不興火燭,樓梯光線昏黑,什么也看不清。阮秋色沒走兩步,就絆了一跤。</br> “小心。”衛(wèi)珩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也沒松手,就這樣牽著她往樓上走。</br> 樓梯吱呀,和著兩人的腳步聲。阮秋色暗自希望自己的心跳聲能再小一點。</br> 二樓書架間能看見點點燭火,應是秘書監(jiān)辦公之處。衛(wèi)珩攜著阮秋色向光亮處走去,還沒走到近前,腳步突然一滯。</br> 阮秋色將頭從他身后探出,就看見通道的盡頭,一方寬大的桌案前,一位中年男子直直地坐在椅子上,雙目空洞地望著前方。</br> 額上插著一把锃亮的匕首。</br> 暗稠的血液自他額頭上蜿蜒而下,緩緩流過了眉毛,再流過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br> 阮秋色不禁捂住了嘴,擋住口中的驚呼。她才剛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就聽見身旁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br> 衛(wèi)珩背靠身后的書架,雙手死死地扣在書架邊緣,才能阻止自己的身體滑跌在地上。</br> 他面色慘白如紙,嘴唇顫抖,似是用了極大的力氣,才從嘴里擠出一句:“阮秋色。”</br> “王爺?”阮秋色沒見過他這般模樣,一時嚇得怔住了。</br> 衛(wèi)珩一字一頓,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快走。”</br> “趁現(xiàn)在還能走,馬上離開。不然……”</br> 他眼底猩紅,直直地看進阮秋色眼睛里:“我就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