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是糖
昭鸞公主落水已逾兩日。</br> 午后,時青挾著一疊書信匆匆來向衛(wèi)珩回報,誰知剛一邁過門檻,便被一只小手揪住了衣角。</br> “侍衛(wèi)哥哥……”阮秋色躲在門邊,悄聲問道,“皇上是不是很兇呀?”</br> 妄議今上的罪名可是不輕。時青怔了怔,壓低聲音反問她:“為什么這么問?”</br> “每次美人哥哥從皇上那里回來都很不高興的樣子……”阮秋色扁扁嘴,指了指方才大步流星地進門,此刻正頂著一臉肅殺的寒氣看著案上公文的衛(wèi)珩,“是挨了皇上的訓(xùn)吧?”</br> 公主落水茲事體大,加之衛(wèi)珩承諾于五日之內(nèi)破案,皇帝便暫緩了回宮的行程,每日在群英殿內(nèi)早朝,早朝過后便宣北越使團與衛(wèi)珩一同商議案情的進展。</br> 方才司錄官便將長風(fēng)殿里發(fā)現(xiàn)的那枚足印拓片呈給皇上與北越使團,一并奏報了衛(wèi)珩昨日的推測——昭鸞公主是被溯江而來的匪徒逼落江中。</br> 眾人俱皆嘩然。</br> 僅憑一個足印,的確很難讓這推測取信于人。只是礙于“鐵面閻王”斷案如□□聲,眾人皆有些將信將疑,一時間無人出面辯駁。</br> “寧王紅口白牙,可真會顛倒黑白。”</br> 殿門外面忽地傳來一道譏誚的女聲——太后讓溫筠扶著,匆匆邁過殿門。</br> 皇帝詫異地瞥了身側(cè)的內(nèi)侍一眼——他特意吩咐過,傳召北越使團與寧王時,不要擾了太后的清凈,卻不知消息怎地還是傳了過去。</br> “母后來了。”皇帝心里雖有些不耐,面上卻是不顯,只站起身來,虛扶著太后在龍椅旁側(cè)的位置上坐下,“午時炎熱,母后何不在宮中歇息?”</br> “此案干系重大,哀家自然關(guān)心。”太后的目光針尖似的定在衛(wèi)珩身上,“寧王無計可施,便想憑一個足印來編故事吧。都說你有些斷案的本事,難不成從前的案子都是這么破的?這到底是破案,還是說書呢。”</br> 太后這話說得刻薄刺耳,卻是正中要害——證據(jù)。那些存在于衛(wèi)珩推測中的匪徒,自水里來,又往水里去,并沒有在長風(fēng)殿中留下半點證據(jù)。要追尋他們的影蹤,是實打?qū)嵉拇蠛漆槨?lt;/br> 時青暗嘆口氣,對阮秋色搖頭苦笑:“眼下王爺?shù)拇_有些煩心事,所以阮……阿秋要更加聽話,可別平添他的苦惱。”</br> 他說著便將小姑娘往門外送了送,示意院中的暗衛(wèi)照料:“我與王爺有些事情要說,你先去吳酩先生那里玩耍片刻?”</br> 阮秋色扁扁嘴,有些不情愿道:“可我明明很聽話的呀。我在這里,不會打擾你們的。”</br> “不是怕你打擾。”時青擺擺手,隨口搪塞過去,“吳酩先生是醫(yī)治心疾的神醫(yī),剛巧王爺挨了訓(xùn)心情不好,你便去問問有沒有法子,能讓他開心起來,好不好?”</br> ***</br> “王爺,屬下命人細細查過了那宦官羅有德的底。他就生于京畿一帶,幼時進宮,迄今幾十年過去,父母親族俱皆亡故,唯余些表侄甥女,多年沒有往來。”時青上前回稟。</br> 在找到昭鸞公主之前,要翻此案,最棘手處無非兩點:一是羅有德誣陷阮秋色謀害公主之動機,二是有人將公主逼落水中的證據(jù)。后者已經(jīng)無跡可尋,便只能從前者身上入手。</br> 衛(wèi)珩接過他遞來的文書,一目十行地掠過:“既與宮外沒有往來,想必財物也沒什么進出?”</br> 時青點點頭:“的確。那羅有德孑然一身,便是有錢也沒處去花。目前來看,亦無人從他的死中得到什么好處。”</br> “這說不通。”衛(wèi)珩搖頭道,“人死如燈滅,若無天大的好處,他怎肯舍了性命去做偽證?”</br> “屬下倒有個推測,不知當講不當講。”時青有些猶豫。</br> 見衛(wèi)珩點頭,他才接著道:“王爺可還記得,先前傳喚羅有德身邊的小宦官時,他曾說‘羅公公是個極看重臉面的人’。他入宮多年寂寂無聞,趕上先皇攜后妃來西山圍獵,曾于太后驚馬時救駕有功,這才在西林苑嶄露頭角。從那以后,他便時時將這段往事掛在嘴邊敲打后輩。”</br> “此人貪慕虛名不假,可又與此案有何關(guān)系?”衛(wèi)珩難得不解。</br> “王爺或許不了解,身處底層的人,常常會對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生出執(zhí)著。”時青道,“對那羅有德,人生種種皆成往事,能為金鑾之上的主子賣命,或許是天大的榮光也未可知。”</br> 衛(wèi)珩眉心蹙了蹙,顯然沒被說服:“你是說,他僅僅因為這虛無縹緲的所謂‘臉面’,便肯為太后賣命至斯?”</br> “王爺從前說過,剔除了所有不可能的解釋,剩下的便是真相。”時青繼續(xù)道,“屬下愚鈍,能想出的解釋也有限,思來想去也只能得出這個結(jié)論。月前卓一川來西林苑為太后避暑一事做準備,便是由羅有德接待,聽說兩人日日不離左右——想來他們的籌謀便是自那時開始的。”</br> 衛(wèi)珩沉吟良久,才道:“這或許是種解釋。倘若真是如此,那羅有德這一條線索也就斷了。”</br> 這邊一籌莫展,行宮另一角,阮秋色也正與吳酩爭執(zhí)不休。</br> “美人哥哥查案很辛苦的,才不是膽小鬼!”小姑娘憤憤地鼓著腮幫子,“再說了,害怕尸體怎么能說是病呢?那么恐怖的東西,誰不害怕呀!”</br> 吳酩暗自翻個白眼:“旁人是害怕尸體,可誰會像他一樣,看到尸體便要暈厥過去,哭著喊娘的?”</br> 他們這場爭吵的源頭在于,方才阮秋色得知了他專攻心疾,便纏著問他什么是心疾,他隨口答了句:“心疾就是心里有病,就像你那美人哥哥,看著人模人樣,其實是個害怕尸體的膽小鬼。”</br> 誰知這一句玩笑話可點了馬蜂窩。</br> “美人哥哥才不會那樣!”小丫頭不依不饒,“你無中生有!血口噴人!”</br> “成語倒學(xué)了不少。”吳酩瞅著她認真的樣子,有些想笑,“你與他才認識幾天,又為何這般篤定他不會?”</br> “因為……”阮秋色支支吾吾,眼珠轉(zhuǎn)了兩轉(zhuǎn),才理不直氣也不壯地擠出一句,“……他那么好看,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畏畏縮縮呢……”</br> “嗬,老夫今日倒是長了見識。”吳酩眉峰高挑,煞有介事地去翻醫(yī)書,“都說患了失憶癥的人,習(xí)性癖好多半也會跟著大變,可你這丫頭倒是不同——以貌取人的毛病怎么一點都沒變呢?”</br> 阮秋色聽不明白他這一通長篇大論,只拿一雙圓圓的眼睛瞪他:這個老頭子壞得很,嘴里肯定沒好話。</br> 吳酩嘆了口氣:“我同你爭個什么勁。去去去,回去找你的美人哥哥去吧。”</br> “走就走。”阮秋色揚了揚下巴,滿不在乎地往門外走。沒走出兩步,又想起什么似的,不情不愿地挪了回來。</br> 差點忘了,侍衛(wèi)哥哥派給她的任務(wù)還沒完成呢。</br> “又回來做什么?”吳酩斜著眼看她。</br> 能屈能伸的道理,爹爹是教過的。阮秋色仰起臉,齜著牙沖他擠出個假笑:“吳先生,聽說你是醫(yī)治心病的神醫(yī),那一定知道什么辦法,能讓人心情變好吧?美人哥哥被皇上訓(xùn)得愁眉苦臉的,我不想看他不開心。”</br> 語畢還眨巴眨巴眼睛,企圖萌混過關(guān)。</br> “……阮霽怎么養(yǎng)出你這么個變臉如翻書的小東西。”吳酩無語地瞥她一眼,倒還是從藥箱里摸出個瓷瓶,“喏,這里只有清心靜氣的丸藥,多少能讓人舒緩鎮(zhèn)定些,特別適合得了驚懼癥的病人——只怕你那美人哥哥不肯吃呢。”</br> ***</br> 阮秋色回到書房時,衛(wèi)珩正闔目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br>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近前,想探出五指想在他面前晃晃,可剛一伸手,便被衛(wèi)珩攥住了。</br> 衛(wèi)珩似是疲憊極了,只略微抬了抬眼,羽睫下透出的目光卻很柔和:“又想搞什么花樣?”</br> “美人哥哥,你這話說得就好像我很不懂事似的。”阮秋色像個小大人,輕輕將他的手掰開,在他手心里放入一顆淡黃色的藥丸,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其實挨訓(xùn)沒什么大不了的啦。我以前也會挨爹的訓(xùn),這時候只要吃顆糖,就會開心起來的。”</br> 阮秋色心安理得地撒了個小謊——吳神醫(yī)說美人哥哥不肯吃藥,一定是嫌藥苦。她將這藥丸說成是糖果,算得上是“善意的謊言”。m.</br> 一絲清苦的藥香掠過鼻端,衛(wèi)珩挑了挑眉:“你說這是糖?”</br> 阮秋色撒謊時總有些小動作,譬如此刻,搖頭晃腦的幅度都比從前大出不少:“是糖,吳先生說了,這是專門給大人吃的糖。吳先生是神醫(yī),神醫(yī)不會說謊的。”</br> 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br> 衛(wèi)珩也不同她爭辯,只垂眸看著掌心里那小小的丸藥,良久才說:“阮阿秋,世上的很多煩惱,不是一顆糖果便能解決的。”</br> “哎?”阮秋色愣了片刻,眨巴眨巴眼睛,“一顆不成的話……”</br> 衛(wèi)珩一手支頤,饒有興致地等著聽她還有什么高見。</br> 卻見阮秋色從懷中摸出個小藥瓶,就這么憨憨地捧到他面前:“……那就多吃幾顆?”</br> 那瓶身上還貼著“清心丸”的紙簽,過分耿直地暴露了主人說謊的事實。</br> “糖就不必了。”衛(wèi)珩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伸手過去,捏了捏阮秋色頰邊的軟肉,“阮阿秋,你比糖管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