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美
阮秋色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即便是長了一雙善于發(fā)現(xiàn)的眼睛,這些年來也被養(yǎng)得刁鉆了許多。尤其是這段日子與衛(wèi)珩朝夕相對,再看旁人時,心中很難掀起什么水花來。</br> 她原本十分確信,這世上不會有比衛(wèi)珩更好看的人了。他那樣的容貌,擱在尋常百姓眼里,那就跟被貶落凡間的仙人似的——神仙下凡總不至于扎堆,合該是百年一遇的。</br> 可這北越公主讓她恍然驚覺,這世上不止有謫仙,還有妖精啊。</br> 如果說衛(wèi)珩的皮膚似暖瑩瑩的玉,這昭鸞公主便可以說是生得欺霜賽雪。她臉上的肌膚白到了極致,竟襯得眼周的皮膚透出一圈淡紅,平白讓人生出些憐愛來。她發(fā)色與眉色都比常人淺上許多,五官輪廓極為立體分明,鼻梁秀挺至極,嘴唇的形狀亦是精致飽滿得像畫出來的一般。</br> 若說這樣還夠不上妖精,那么她生得一雙天水碧色的眼瞳,就讓人不得不嘖嘖稱奇了。那雙眼睛讓陽光一照,通透得如同寶石一般,美得讓人心悸。</br> 公主抓著御車的扶手,傾著身子打量周遭繁華的街景,又時不時地看看周圍目光灼灼的百姓。她似是覺得眼下的場景有些新奇,嘴角始終玩味地勾著,絲毫也沒有被人圍觀的不悅。</br> 許是阮秋色的眼神太灼熱了些,公主對上她的視線,竟同她對望了片刻,還笑著同她眨了眨眼。</br> ——糟了,這、這心動的感覺是怎么回事?</br> 阮秋色雙目大張,捂住了胸口,戀戀不舍地看著寶馬香車載著公主漸漸遠去,撲通撲通跳著的小心臟足足過了半刻鐘才平息下來。</br> 然后她馬不停蹄地奔去了蒔花閣。</br> “好了好了,”云芍頗為不耐地擺了擺手,“你已經(jīng)同我說了半個時辰那昭鸞公主生得如何驚為天人了。我拜托你清醒一點,現(xiàn)在到處都在說你未來的夫君有意迎娶人家,你有點危機感好不好?”</br> 阮秋色經(jīng)她提醒才想起了這檔子事,他想了想,果斷地搖了搖頭道:“那流言背后有些情由,王爺同我解釋過,他沒這個意思的。”</br> 云芍對男人的態(tài)度向來悲觀,只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現(xiàn)在沒有,可以后呢?照你說的,那公主生得天上有地上無的,你個沒把兒的尚且心動成這樣,何況是男人呢?”</br> “王爺應(yīng)該不會的吧……”阮秋色還是搖頭,卻沒剛才那般有底氣。衛(wèi)珩說過并不在意旁人的長相,可那是因為他看慣了母妃的臉,所以審美的門檻格外高而已。</br> 可這昭鸞公主,無論是以多高的眼光去看,都只能被歸到“驚為天人”那個分類里面去。</br> “我看未必。”云芍擺了擺手道,“皇上不是命寧王負責北越使團的迎送?曉鸞公主留京的日子里,你家王爺日日陪著,難保不會陪出點感情。”</br> “日日陪著?”阮秋色呆了呆,“王爺有那么多公務(wù)要忙,哪有時間……”</br> “你還不知道?”云芍詫異地打斷了她,“皇上暫停了寧王的職務(wù),讓他專心接待北越使團的來訪啊。”</br> 阮秋色感到難以置信:“怎么會?接待來使這樣的事,不都是由鴻臚寺負責的嗎?”</br> 況且,平白無故的,怎么可能將大理寺卿的職務(wù)說停就停呢?</br> 云芍道:“之前寧王在街上受驚墜馬,京中便有傳言,說他畏尸如虎。前幾日早朝的時候,御史臺以此彈劾,說寧王身為大理寺卿卻畏懼尸體,勢必無法親臨現(xiàn)場,從前破過的案子也就令人生疑。所以皇上下令一一核驗寧王斷過的官司,在這期間由大理寺少卿暫代他的職位。恰逢北越使團來京,寧王閑著也是閑著,皇上便讓他專門負責接待了。”</br> 朝堂上每日的大小事務(wù)均會印成邸報發(fā)給各處官員,二酉書肆又有專門打聽消息的衙探,是以朝堂之事,只要不涉及邊關(guān)機密,不出三日便會傳得滿城皆知。</br> 云芍說了這一長串前因后果,見阮秋色聽得懵懵懂懂的,便恨鐵不成鋼道:“身為未來的寧王妃,你居然不知道這事?”</br> 阮秋色茫然地搖了搖頭,她這幾日一直待在王府里畫畫,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衛(wèi)珩也從沒同她說過這些,看上去也并無任何異樣,只是比平時忙了些——</br> “對了,王爺最近每天都在大理寺忙到很晚啊,”阮秋色疑惑道,“若是停了職,他又在忙些什么呢?”</br> “自然是配合調(diào)查了。”云芍道,“鐵面閻王的稱呼又不是白叫的,聽說他這些年來斷過的案卷,占了一個小庫房。樁樁件件都要跟他確認過,才好一一核驗的。”</br> 所以說,衛(wèi)珩這幾日熬到這么晚,不是在處理什么公務(wù),而是在接受調(diào)查?</br> “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訴我呢……”阮秋色忽然就有些鼻酸,用力地睜了睜眼睛,才問,“云芍你說,皇上莫不是疑心了王爺,要對他做些什么了?”</br> 云芍看她憂心忡忡的樣子,趕緊安慰道:“沒你想的這么可怕。京中人人都說,皇上這道旨意反而表明了信任寧王的態(tài)度,核查案件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是……”</br> 她說了一半,卻突然住了口。阮秋色聽得專注,馬上問道:“是什么?”</br> 云芍面上有些尷尬,似是對自己一時嘴快懊惱得很。在阮秋色再三追問下,才不得不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了句:“是想撮合寧王與那公主,穩(wěn)固兩國的邦交呢。”</br> ***</br> 使臣來朝,頭一件事自然是進宮面圣。</br> 皇帝明顯感覺到了衛(wèi)珩的冷淡。自打他頒了那道讓寧王接待使團的圣旨,衛(wèi)珩唇角便一直這樣繃著,落在旁人眼里與平日沒什么分別,可皇帝知道,衛(wèi)珩心里并不痛快。</br> 他也不說什么,只關(guān)切地向著北越皇子問道:“一路上可還順利?”</br> 雖是在同皇子寒暄,他眼睛卻很難從昭鸞公主面上挪開。皇帝自認并不好色,只是這樣的美貌難得一見,多看兩眼也是人之常情。</br> 皇子還沒說什么,昭鸞公主卻大大方方地開了口:“陛下,這位接我們過來的便是傳說中的‘鐵面閻王’嗎?怎么他冷淡成這樣,一句話也不同我們多說?”</br> “他性情向來如此,請你們多包涵。”皇帝僵笑一聲,又道,“你父君寫來的信中說,你此行另有個心愿,朕便特意請來了寧王。他智識過人,定能助你完成心愿。”</br> 北越國君沒說那愿望是什么,只說似乎是要尋人。而這無疑是衛(wèi)珩的長項。</br> 昭鸞公主瞟了衛(wèi)珩一眼:“這心愿是我的秘密,秘密只能告訴朋友。可寧王殿下看起來并沒有交朋友的意思。”</br> 衛(wèi)珩非但沒有交朋友的意思,連接話的意思也沒有。他只在大殿里不動如山地站著,像是對眼前這場談話毫不關(guān)心。</br> 皇帝笑瞇瞇地打圓場:“寧王外冷內(nèi)熱,多相處幾天,公主或許會改變自己的看法。”</br> 他說罷也不顧衛(wèi)珩涼涼的眼神,又與皇子公主寒暄了一陣,便讓內(nèi)侍引他們?nèi)櫯F寺下設(shè)的四方館中下榻。</br> 使團告辭之后,殿內(nèi)便只剩了皇帝與衛(wèi)珩兩人。</br> “不是你說了要齊人之福的嗎?”皇帝攤手道,“怎么朕替你牽線搭橋之后,你還對人家愛答不理的?”</br> “臣并未請求陛下這樣做。”衛(wèi)珩淡淡道。</br> 言下之意十分明顯,誰讓您多管閑事呢?</br> 皇帝一時無言,沉默了一陣才道:“自家人見面,把那面具摘了吧。”</br> 他對自己這位皇兄的感情十分復(fù)雜。</br> 身為皇后嫡子,資質(zhì)上佳,他本該順風順水地坐穩(wěn)太子之位;可衛(wèi)珩獨得父皇偏愛,當仁不讓地成為了母后的眼中釘肉中刺。</br> 他總無法和母后同仇敵愾,因為他這皇兄生得也太好看了。他兒時總?cè)滩蛔∮H近衛(wèi)珩,這個聰明至極,性情卻很溫善的小兄長一度讓他感到嫉妒:不是嫉妒衛(wèi)珩受到的偏愛,而是嫉妒他有一個絕色又淡泊的母妃。</br> 衛(wèi)珩的母妃用絕色的娘胎賦予他榮寵,卻不在他耳旁煽動爭搶與恨意,所以衛(wèi)珩長得明朗坦蕩,對弟弟心中微妙的妒忌毫無覺知,只誠懇地履行著好兄長的職責——什么好吃好玩的,只要他要,他就給。然而那些東西大多都被母后收走扔掉了。</br> 他小小的妒忌并沒有持續(xù)多久——衛(wèi)珩的母妃死得慘烈,衛(wèi)珩亦被送往邊關(guān),七八年后才得歸京,卻是為了見父皇最后一面。</br> 從此,兄弟變作了君臣。</br> 朝臣們都覺得,他多少苛待了寧王。繁雜棘手的懸案盡數(shù)交給他,還要加上一個像是為難的期限。</br> 是為難嗎?算是吧。就像他兒時跟在衛(wèi)珩身后討他喜愛的東西,想要的好像也不是東西本身。</br> 他為難,衛(wèi)珩便擔著;一如兒時,他要,他便給。</br> 皇帝覺得,能從這種別扭的關(guān)系里感受到別扭的兄弟情誼的人,不止他一個。</br> “再怎么說,使團來訪也是大事。”他直視著衛(wèi)珩的眼睛道,“寧王還是收收脾氣,幫著公主了了心愿。你若真對她有意,不妨就借著這個機會討討人家的歡心,哪個姑娘愿意看你這張冷臉的呢?”</br> 衛(wèi)珩沉默了片刻,突然說了句:“陛下難道真希望臣娶那公主?或者說,您敢讓我娶那公主?”</br> “原先是不敢,想了想也敢了。”皇帝并不多做什么解釋,只說了句,“朕知道你性子淡,難得喜歡什么人。倘若你真心喜歡那公主,娶了便娶了,太后那邊朕去……”</br> “臣謝過陛下。”衛(wèi)珩沉聲打斷了他道,“這件事臣自有分寸,還請陛下無需掛懷。”</br> 皇帝想說什么,又忍住了。最終只是點點頭道:“公主暫且不談,你那個已經(jīng)定了婚期的未婚妻,是叫阮秋色吧?今晚朕在仁和殿內(nèi)設(shè)宴款待使團,你把她也帶來。”</br> 衛(wèi)珩的眼睛危險地瞇起:“帶她做什么?陛下若好奇,成婚之日來看便是,又何須大費周章。”</br> “倒不是朕想廢這個周折。”皇帝擺擺手道,“只是有人給朕提了這個要求,又稱不上多么過分,朕沒有不答應(yīng)的理由。”</br> “您說的是……”衛(wèi)珩眉心微微蹙著。</br> “是太后。”皇帝坦白道,“太后說,你這位未婚妻畫得一手好畫,富有才情。難得性格還寬容大度,知道你要齊人之福也不同你鬧什么脾氣。”</br> 見衛(wèi)珩眉心皺得死緊,皇帝遲疑著補上一句:“太后……說想見見她。”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