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六一章
這話一出,宮前殿再次嘩然。</br> 朱憫達震怒道:“蘇晉!十三待你不薄!”</br> 蘇晉默了默,輕聲道:“臣說的都是實話,臣還看到小殿下拿了棗花酥要往內衫里藏,還是……十三殿下將他攔著。”</br> 皇貴妃厲聲道:“朱十三,這回你還有甚么話好說!”</br> 朱南羨目色沉沉,片刻后,他忽然別過臉看了蘇晉一眼,卻沒甚么表情。</br> 然后他走到殿中,撩袍對著朱憫達跪下,低聲道:“皇兄,我是跟在您身邊長大的,此事是否是我所為,您心中難道不知?”</br> 朱憫達眸中閃過一絲不忍之色,剛要說話,只聞朱沢微道:“十三,你與大皇兄感情甚篤,這我們知道,但你總不能讓他因與你的兄弟情,枉顧你傷害皇嗣之罪吧?何況你加害的還是大皇兄親生的,當朝的嫡皇孫呢?”</br> 他說著,忽然朝上首的朱憫達一揖,懇切道:“還望大皇兄秉公處置!”</br> 朱沢微起了個頭,余下的皇子,三,九,十,十四,齊齊向朱憫達拜道:“請大皇兄秉公處置!”</br> 朱憫達看著朱南羨,垂下眼瞼低低嘆了一聲,然而,當他再抬起眸時,眸中傷色一瞬即散,又成了那個眉目端肅,殺伐冷酷的儲君。</br> 朱憫達高喝道:“羽林衛(wèi)!”</br> “在!”</br> 他喉間微動,終是道:“把十三皇子拿下。”</br> “殿下!”不等羽林衛(wèi)動作,沈婧忽然提起裙擺,往朱南羨身邊一跪,篤定道:“殿下,臣妾信十三。”</br> 皇貴妃冷笑道:“太子妃這是要干甚么?為了一個小叔子,連自己親生骨肉的命都不顧——”</br> “麟兒還好端端地活著!”沈婧聽了這話,終于忍不住一字一句地道:“他只是還未醒。”然后她望向朱憫達,輕聲道:“殿下,一切等麟兒醒了再作定奪,好嗎?”</br> 朱憫達看著沈婧,絕美的眉目間愁思與柔韌交織,右眼下的淚痣映著燈色盈盈閃動。</br> 十三是他的胞弟,她卻拼死相護,是怕有朝一日,自己會后悔嗎?</br> 朱憫達看她這副樣子,心中實在不忍,走下殿去,親手將她扶起,輕聲道:“好,我們一起等麟兒醒來。”</br> 朱覓蕭看了這一幕,譏誚道:“大皇兄一家子還真是和和美美,就不知至今躺在臥榻上的小殿下——”</br> “羽林衛(wèi)!”朱憫達并不回身,冷厲地吩咐:“朱十四再多說一個字,便以擾亂視聽之罪將他拿下。”</br> 正這時,殿門忽然被推開。</br> 外頭的風雪更大了,隱隱間竟有呼嘯之聲,沈奚眉目清冷地站在殿門口,四下望去,忽而一笑,有些輕佻地道:“找到了。”</br> 然后他一揚下頜,片刻便有一名兵衛(wèi)將一個托盤呈到了蘇晉跟前。</br> 托盤上放著大半塊冷硬的棗花餅,蘇晉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然后對朱憫達拜道:“稟太子殿下,像是這一塊棗花餅不錯。”</br> 朱憫達看了眼柳朝明,柳朝明微頷首,目光落在跪在角落里的奶娘身上:“讓她也認一認。”</br> 奶娘接過酥餅看了半晌,又重新俯首貼地都:“稟大人,奴婢隔得遠,瞧不太清,大約、大約是這一塊吧?”</br> 柳朝明看向沈奚:“這是在哪找到的?”</br> 沈奚原是抱臂倚著殿門站著的,聽了這話,“嗤”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彎下身子,勾手拾起一個花紋精細的錦盒,慢慢往殿中走來:“正是在這個盒子里。”</br> 柳朝明問蘇晉:“你見過這方錦盒嗎?”</br> 蘇晉轉身望去,目色一滯,當即斬釘截鐵道:“回柳大人,微臣見十三殿下時,他手里正提著這方錦盒,那枚棗花酥,便是從這盒子里拿出來的。”</br> 柳朝明看了一旁的兵衛(wèi)一眼,兵衛(wèi)拱手稱是,將盒子拎到奶娘身前放下。</br> 柳朝明問:“你認一認,是這盒子嗎?”</br> 奶娘抬起眼皮看了看,怯聲道:“像、像是。”</br> 柳朝明冷聲道:“甚么叫像是?”</br> 奶娘不由打了個寒噤:“奴婢不確定。”</br> 柳朝明蹙眉道:“語焉不詳,焉知你不是誣蔑栽贓?來人,上刑——”</br> “回大人,是,是這盒子。”</br> 柳朝明淡淡道:“你確定?”</br> 那奶娘微微抬起頭,看了蘇晉一眼,又再看向眼前的錦盒,默了一瞬后堅定道:“回大人,正是這方錦盒不假。”</br> 此言一出,沈奚挑眉,朱南羨揚唇,蘇晉移過眸子,輕輕掃了那奶娘一眼。</br> 柳朝明朝殿上一揖:“太子殿下,余下的就由蘇御史來審罷。”</br> 朱憫達頷首道:“蘇晉,你平身罷。”</br> 蘇晉面容平靜地朱憫達拜下,走到奶娘身前,沉聲道:“你撒謊。”然后她一字一句道,“根本就沒有甚么盒子!”</br> 蘇晉早也知道,這奶娘敢當眾誣蔑十三殿下,那她這條命定然是不想要了,既如此,若當庭責問奶娘,乃或是用刑,她也必不肯招認,因此只有用計策讓她露出破綻。</br> 當時大殿之上有閑功夫想計策的只有沈奚一人。然而,饒是沈奚再足智多謀,也需要時間來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是故蘇晉假借外計事宜,當場背出南昌府三十多名官員的復核結果,用以為他爭取時間。</br> 沈奚與蘇晉之間雖說不上多么信任,但他們卻相信彼此絕不會加害朱南羨。</br> 是故沈奚在離殿前,一句莫名的“故弄玄虛陷十三于不義”,事實上正是在提點她作假證。</br> 蘇晉一句“絕不構陷”,是告訴沈奚,自己已明白怎么做了。</br> 而朱南羨雖不知蘇晉意欲為何,但他相信她。她既然要突如其來地與他撇清關系,一定有她的道理,他配合著失望便好。</br> 奶娘聽了蘇晉的話,驚恐地睜大眼。</br> 蘇晉卻不再理她,而是對殿上二人道:“稟皇貴妃娘娘,稟太子殿下,臣自到軒轅臺,直至與十三殿下說完話,從未見過小殿下,也根本不曾瞧見甚么裝著棗花餅的錦盒。這奶娘竟聲稱見過這錦盒,擺明了是受人指使,想栽贓陷害十三殿下。”</br> 皇貴妃冷笑一聲:“蘇御史這一忽而黑臉一忽而紅臉,究竟唱得是哪出?黑的白的都由你說了算嗎?你說沒見過這錦盒,那眼下這裝了棗花餅的盒子又當作何解釋呢?”</br> 話音落,諸皇子神色各異,藏不住心思的譬如朱十四,眼底已浮上惱色,朱沢微面上雖沒甚么,心中卻在冷笑——皇貴妃真不愧是老十四的母妃,兩人竟蠢到一處去了。</br> 沈奚大而化之地朝殿上一拜,笑嘻嘻地道:“稟皇貴妃娘娘,這錦盒就是微臣隨便撿來的。”</br> 皇貴妃面色微僵,隨即怒道:“沈侍郎如此未免太過兒戲!”</br> 沈奚卻未答她的話,反是朝朱憫達揖了一揖。</br> 見朱憫達頷首,他唇邊噙起一笑,拂袖側身,朗聲道:“傳羽林衛(wèi)指揮使伍喻崢,府軍衛(wèi)指揮使梁闐!”</br> 殿門再度被打開,兩名腰別長刀,身穿豹子甲的武將單膝朝朱憫達與皇貴妃拜下。</br> 沈奚朝這二人拱了拱手,說道:“有勞二位將軍為沈某作個證,說說這錦盒究竟是在哪撿的?”</br> 伍喻崢與梁闐互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尷尬,片刻,還是梁闐往前一步拱手道:“稟太子殿下,皇貴妃娘娘,方才沈大人雖說是搜宮,結果帶著末將二人徑自去了奉天殿,找到殿外內侍隨便討要了個錦盒,便是眼前這一方。”</br> 伍喻崢道:“正是,此事奉天殿吳敞吳公公也可作證。”</br> 吳敞乃景元帝身旁最得力的內侍,此事他既可作證,想必假不了了。</br> 皇貴妃面色沉郁,不再說話。</br> 朱憫達微瞇著眼,看向今日把守宮前殿正門的四名羽林衛(wèi),沉聲道:“方才你們看到小殿下出殿門,可看到他到了十三皇子身邊?”</br> 其中一名羽林衛(wèi)道:“回太子殿下,出了宮前殿只一條路,前方花木奇石,看不見遠處的場景。”</br> 朱憫達又看向為首的一名羽林衛(wèi),緩緩問道:“方才,是你多說了一句,小殿下往軒轅臺的方向去了?”</br> 那名兵衛(wèi)跪作一團,渾身抖得如篩糠,一時答不上話來。</br> 然而朱憫達亦不再問,淡淡地吩咐:“拖出去,斬了。”</br>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同樣抖得如篩糠般的奶娘,對柳朝明與蘇晉道:“余下的,交給二位御史了。”</br> 柳朝明與蘇晉一同對著殿上合袖揖過,問沈婧道:“敢問太子妃,今日在宮前殿的人當中,小殿下除了肯受十三殿下的吃食,還肯受誰的?”</br> 沈婧道:“除了十三,便只有奶娘與我的貼身侍婢梳香了。”</br> 蘇晉道:“張公公,宮前殿是無主之殿,平日里膳食如何你心里應當有數,宮前殿近日,可有人做過棗花餅?”</br> 張公公上前來跪拜而下:“回蘇大人,不曾,咱們宮里的人都不愛吃甜膩的,且每日里的吃食,雜家都會在卯時去膳堂驗過。”</br> 蘇晉又對沈婧道:“敢問太子妃,今日您帶小殿下來宮前殿時,可曾帶過吃食?”</br> 沈婧道:“是備了一些羹湯,但棗花餅是斷斷沒有的。”</br> 這么說,這棗花餅一定是在卯時以后被有心人送進來的?</br> 可今日往宮前殿送過東西的,只有一人。</br> 柳朝明轉首看向淇妃,淡淡道:“本官記得方才審璃美人案子時,淇妃娘娘說自己腹痛,午時前便回了延合宮,后來皇貴妃為您送午膳來,您用不下,想到璃美人還在宮前殿未曾用膳,便著人為她轉送而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