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七章
雪越下越大,不遠(yuǎn)處,宮前殿高聳佇立。</br> 蘇晉抬目望去,忽覺這紛飛的大雪好像一張巨大的漁網(wǎng),朝眼前的殿閣撲襲而去。</br> 太子,七王,十四,還有那些她看不見的,躲在暗處的,眾人各執(zhí)漁網(wǎng)一角,都在等著自己的那條魚。</br> 可是,他們太貪婪,想以靜制動,想后發(fā)制人,所以他們讓柳昀來做這個收網(wǎng)人。</br> 柳朝明走到宮前殿外停住腳步。</br> 張公公會意,退到一邊去了。</br> 柳朝明看著這浸在紛飛落雪中的宮闕,忽然道:“兵部禮部不沾邊,其余各部尚書,甚么情況你心中當(dāng)有數(shù)。”</br> 蘇晉“嗯”了一聲。</br> 工部尚書是十四的。</br> 吏部曾友諒是七殿下的。</br> 而刑部尚書沈拓乃太子妃沈婧之父,是太子|黨無疑。</br> 柳朝明道:“唯一復(fù)雜的是戶部,尚書錢之渙與右侍郎都是七王的人,但沈青樾太厲害,把這兩人的把柄握得牢牢的,卻不揭發(fā)。”</br> 蘇晉道:“這是沈大人的作風(fēng),凡事留余地,所以戶部反而是相互牽制的局面。”</br> 柳朝明道:“今日之局,戶部尚書錢之渙是七王的人,錢煜是他嫡子,卻在太子的羽林衛(wèi)任副指揮使,朱憫達(dá)與朱沢微可會對這個人放心?”</br> 蘇晉不解:“大人為何要與我提這些?”</br> 柳朝明看她一眼,嘴角帶過一抹似是而非的笑:“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做一名棋子?”然后他回過頭,面容沉靜地望向眼前宮閣,于紛紛落雪中,邁入殿門。</br> 宮前殿的上首分列二人,皇貴妃與朱憫達(dá)。</br> 柳朝明進(jìn)得殿中,與蘇晉一起向這二人行叩首禮。</br> 朱憫達(dá)道:“柳大人既來了,此處便交給柳大人審吧。”然后他四下掃了一眼,點選了一人:“曾尚書,就由你將已審好的案情說與柳大人聽。”</br> 曾友諒越眾而出,一揖稱是,然后道:“柳大人,今日宮前殿共發(fā)生兩樁案子,且彼此相關(guān)。頭一樁是璃美人慘死宮前苑廂房,現(xiàn)已查明璃美人死前有被凌|辱過的跡象,且在她的尸身上搜出羽林衛(wèi)錢煜大人的令牌,太子殿下命羽林衛(wèi)自查后,錢煜身上亦搜出璃美人的簪花。</br> “第二樁案子則是皇太孫殿下的急驚風(fēng)。今日午過,小殿下本與太子妃一起在宮前殿等候太子殿下,后太子妃被皇貴妃娘娘一道急詔傳走,因小殿下已熟睡,太子妃便命羽林衛(wèi)嚴(yán)加守備,里外不得有人出入。然而小殿下熟睡醒來不久,便自抄手游廊上犯了急驚風(fēng)。方才十三殿下已探明,小殿下犯急驚風(fēng)的游廊,正對璃美人慘死的廂房,而醫(yī)正業(yè)已查出璃美人的死亡時間與小殿下犯急驚風(fēng)的時間相近,疑小殿下是受驚犯病。”</br> 柳朝明道:“疑受驚犯病,便是說,真正的病因還未得證實?”</br> 曾友諒道:“是。”</br> 柳朝明道:“醫(yī)正何在?”</br> 早前為朱麟探病的醫(yī)正僂著背出列:“回柳大人,方才十三殿下已下令,小殿下所有碰過的物件都不可動,還命醫(yī)正們將小殿下今日的膳食殘羹以及用過的器皿全部驗過,想必就快驗完了。”</br> 柳朝明聽了這話,看向朱南羨,二人對面一揖。</br> 柳朝明又望向殿上,對朱憫達(dá)道:“太子殿下,既然小殿下的病因還有待查明,臣請先問璃美人之案。”</br> 朱憫達(dá)頷首,柳朝明剛要開口,卻聽皇貴妃忽然道:“此案不必審了,畢竟是后宮之事,是誰做的本宮心中已有數(shù),柳大人只需將那惡貫滿盈之人依法懲治了便是。”</br> 她這話一出,跪在殿中的錢煜便忙不迭磕頭哭喊道:“柳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實在冤枉啊。”</br> 柳朝明聽出皇貴妃話里有話,問道:“那么依皇貴妃娘娘之見,這惡貫滿盈之人都有誰?”</br> 皇貴妃斜著眼掃了錢煜一眼,“哼”了一聲道:“他,只是其中一人。”然后她抬起染著鮮紅蔻丹的指尖,指向一旁的淇妃,“她才是罪魁禍?zhǔn)祝 ?lt;/br> 淇妃一聽這話,眼中露出惶恐之色,跪倒在地:“姐姐何出此言?”說著,便捻起娟帕拭起淚來。</br> 她生得楚楚動人,又身懷六甲,這么一下子跪在地上,將周圍的人都驚了一番,奈何女眷太少,又懾于皇貴妃之威,都不敢上前摻扶,還是沈婧默了片刻,上前將淇妃扶到一旁的椅凳上坐下,輕聲道:“娘娘當(dāng)心身子。”</br> 皇貴妃道:“今日圣上去昭覺寺祈福,早傳旨讓本宮,淇妃,太子與太子妃來明華宮與他一起用膳,說有事相商。接到旨意后,淇妃便來見本宮,說想帶著璃美人一起去見皇上,本宮還當(dāng)她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為舊主謀個福分,哪里知她存的竟是這等害人的想頭!”</br> 淇妃啜泣道:“可姐姐不是斥妾身不懂分寸,婉拒了么?”</br> 皇貴妃厲聲道:“本宮是婉拒了,可隨后不是你讓她扮作你的婢女,隨你一起去前宮?!”</br> 淇妃驚恐地睜大眼:“姐姐怎知?”她又自椅上滑下,半跪著對著柳朝明哭訴道,“大人明鑒,璃姐姐是妾身舊主,妾身出此下策,也只是為了報恩,斷斷沒有要害她的心思。”</br> 柳朝明合手一拜:“娘娘請起,微臣不過一介臣工,當(dāng)不起淇妃娘娘如此大禮。”</br> 淇妃點了點頭,起身又道:“且妾身與璃姐姐走到一半便腹痛難忍,唯恐胎兒不安,回宮請醫(yī)正診治了,后來璃姐姐去了哪里,妾身并不知曉。”</br> 柳朝明問:“你們此行,可是往宮前殿而來?”</br> 淇妃含淚稱是:“前宮之中,只有宮前殿無主,可供妾身等閑人逗留。”</br> 柳朝明又問:“敢問淇妃娘娘犯腹痛是何時?行至何處?”</br> 淇妃道:“是巳時,行至明華宮外。妾身一犯腹痛,就折回延合宮了。妾身還記得,醫(yī)正為妾身診完腹痛,剛好到午時,皇貴妃姐姐還命人為妾身送了膳食,可惜妾身用不下,命侍婢拿去送給正在前宮的璃姐姐,誰知道……”</br> 她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br> 柳朝明又看向沈婧,對她一拜:“敢問太子妃,您帶小殿下到宮前苑是甚么時辰?”</br> 沈婧略一想:“午過,是用完中膳才去的。”</br> 所以說,璃美人比太子妃先到宮前殿?可羽林衛(wèi)守備宮殿前,是要上下搜過一遍的,何以沒瞧見璃美人?</br> 照這么看,似乎當(dāng)真是羽林衛(wèi)出了問題。</br> 柳朝明道:“璃美人來宮前殿時,可有侍婢跟著?”</br> 早已跪在殿中的一名宮婢怯怯道:“回大人,奴婢跟著。”</br> 柳朝明道:“璃美人慘死,你作何解釋?”</br> 宮婢一下子貼面伏地,急聲道:“回大人的話,美人到了宮前殿后,說不要人伺候,奴婢原就是淇妃娘娘身邊的侍婢,美人又說了這話,奴婢就折回延合宮找娘娘去了,后來發(fā)生了甚么,奴婢實不知啊。”</br> 柳朝明道:“是誰讓你跟著璃美人的?”</br> 宮婢道:“回大人,淇、淇妃娘娘。”</br> 柳朝明道:“這就是了。”然后他淡淡道,“拖出去,杖殺。”</br> 整個宮前殿仿佛默了一瞬,上來兩名侍衛(wèi)將宮婢拖走了。</br> 柳朝明又問:“璃美人身邊伺候的人都有誰?”</br> 須臾,四名內(nèi)侍與宮婢出列,止不住發(fā)抖地道:“回大人,是、是奴婢。”</br> 柳朝明簡言意駭:“杖殺。”</br> 他吩咐完,轉(zhuǎn)回身,朝皇貴妃一揖:“敢問皇貴妃娘娘,您是如何得知淇妃娘娘讓璃美人扮作自己的侍婢,往宮前苑而去的?”</br> 皇貴妃冷聲道:“這怕不是大人該過問的吧?本宮執(zhí)掌后宮,該知道的事,自然有人來回本宮。”</br> 柳朝明道:“照娘娘的意思,延合宮守衛(wèi),還有娘娘所居的重華宮守衛(wèi),侍婢,內(nèi)侍,皆有重責(zé)?”</br> 從方才的問話來看,是淇妃想要帶璃美人去宮前殿,且也是她的侍婢將璃美人一人留在了宮前殿。</br> 皇貴妃原以為柳朝明處置淇妃身邊的宮婢,是對淇妃起了疑心,何以又問責(zé)起她重華宮的人來了?</br> 皇貴妃柳眉倒豎,厲聲道:“左都御史這是要做甚么?不分青紅皂白殺人嗎?”</br> 柳朝明淡淡道:“不知皇貴妃娘娘可否透露,今日圣上傳諸位一起用膳,可曾提過要商議何事?”</br> 皇貴妃并不答話。</br> 這時,沈婧看朱南羨一眼,略一猶疑道:“這倒沒甚么,父皇他說……想議一議十三的親事。”</br> 柳朝明道:“既如此,那便不該有他人在。臣之所以處置的這些宮婢內(nèi)侍,是因為他們分明知道璃美人扮作婢女隨淇妃前往,卻不攔阻,這豈非釀成璃美人慘死的根由?”</br> 皇貴妃道:“那此案的真兇呢?此案的內(nèi)情呢,左都御史不問明白嗎?”</br> 柳朝明還未答話,七王朱沢微忽然笑道:“皇貴妃娘娘,此案的真相不是已明擺著了嗎?</br> “璃美人原就在宮前殿歇息,羽林衛(wèi)來之后,卻沒人稱見過她,說明羽林衛(wèi)中一定有人隱瞞不報,且此人身份不一般,否則不可能在羽林衛(wèi)重重搜查下將一個活生生的人藏起來。今日在宮前殿,有這等權(quán)力除錢煜不作第二人想,又在他身上搜出淇美人的簪花,是以真兇除他之外,不作他人想。”</br> 皇貴妃一聽這話,憤然指著淇妃道:“可是她明擺著沒安好心——”</br> “本宮與老七所見相同。”不等她說完,朱憫達(dá)忽道。</br> 然后他說:“柳大人,此案你全權(quán)處置,不必有任何顧忌。”</br> 柳朝明朝他一揖,繼而道:“重華宮延合宮所有守衛(wèi),侍婢及內(nèi)侍杖責(zé)三十。至于淇妃——”他轉(zhuǎn)首對皇貴妃道:“璃美人之死,淇妃娘娘有教唆之責(zé),娘娘身懷六甲,臣不便處置,此事還當(dāng)交給皇貴妃娘娘。”</br> 皇貴妃聽了這話,神色略有和緩,“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了。</br> “羽林衛(wèi)副指揮使錢煜。”柳朝明看向一臉慘然的錢煜,沉默一下,倏爾寒聲道:“凌|辱及殘害后宮妃嬪,論罪當(dāng)誅。”</br>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怔然。</br> 錢之渙大怒道:“柳朝明!你不問因由明哲保身是為不忠不義,你——”</br> 柳朝明沒等他說完,再合手朝朱憫達(dá)與朱沢微合拜下:“但錢尚書一家都為朝廷效力,其功至偉,臣請赦錢氏一族死罪,改將錢煜凌遲處死,太子殿下與七殿下以為如何?”</br> 朱憫達(dá)沉吟片刻,道:“本宮會照你的意思,向父皇請示。”m.</br> 錢之渙雙膝一彎跪倒在地,看了看朱憫達(dá),終于泫然欲泣地望向朱沢微:“殿下?”</br> 朱沢微卻避開他的目光,說道:“就這么辦罷。”</br> 一干侍衛(wèi)上來將錢煜與泣不成聲的錢尚書帶走了。</br> 宮前殿一時寂然無聲,蘇晉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出草草收尾的戲碼,終于明白柳朝明進(jìn)宮前殿那句話是何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