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四章
沈奚挑著把折扇,正湊在正堂右墻細細品一副新掛上的《春雪圖》,就見柳朝明一臉冷寒地走進來。</br> 也沒跟他搭話,走到案前沏了盞茶,才問:“你來做甚么?”</br> 沈奚心中不悅。</br> 朱南羨對他愛答不理便也罷了,柳昀也對他愛答不理。</br> 合著他前前后后折騰一夜竟里外不是人了?</br> 沈青樾于是扯著腔調道:“哦,我來替十三殿下把蘇時雨搶回王府。”</br> 柳朝明端起沏好的茶,并不吃,回過身看著他。</br> 這就要端茶送客了。</br> 沈奚的臉皮厚得像城墻,非但不走,還堂而皇之在八仙椅上坐了,懶洋洋地道:“怎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柳大人招來錦衣衛(wèi),將了東宮一軍,我這‘太子|黨’不也沒當著太子殿下的面戳穿你?”</br> 柳朝明聽了這話,將茶擱下,往沈奚左手旁坐了,悠悠道:“哦,沈大人是怎么看出錦衣衛(wèi)是本官招來的?”</br> 沈奚以手支頜,眨眨眼:“我說是直覺,柳御史信嗎?”</br> 柳朝明側目掃他一眼,輕描淡寫道:“信,且本官還相信,在猜到朱十三帶走的婢女是蘇晉后,沈侍郎費心尋來一個替身,其目的僅僅是為了幫太子殿下潑七王殿下的臟水,并不是為了給自己留后路。”</br> 沈奚微微一愣。</br> 柳朝明此言可謂一語中的。</br> 確實,他早也猜出朱南羨從馬府帶出的婢女,除了蘇晉不作第二人想。</br> 那么只有兩種可能,其一,蘇晉是男扮女裝,其二,蘇晉本就是女子。</br>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蘇晉便沒甚么見不得人的,在太子盛怒之下,她大可以說出在馬府的見聞,保自己一命。</br>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那她就是欺君之罪,朱憫達一定容不了她。這樣的情形下,自己先找來一個婢女,幫蘇晉在面上囫圇過去,蘇晉若足夠聰慧,接下來便會借著借題發(fā)揮指認吏部,變成朱憫達手上一顆可用的棋子,如此東宮才會留她一命。</br> 但無論是哪種可能,他沈青樾都不用親自出面指認吏部。</br> 沈奚確實是太子|黨,但這多半是因為沈婧的緣故,否則憑他的智計,在這群王割據(jù),各方勢力林立的朝堂下,未必不能如柳昀一樣先作壁上觀。</br> 在這亂流之中,立場若站得太早太堅定,幾乎等同求死。</br> 昨夜他早堪破馬府之局,若他真想將馬府中七王心腹一網(wǎng)打盡,大可以讓羽林衛(wèi)先鋒先將馬府圍得水泄不通,甚么下毒的暗殺的一個跑不出去。</br> 退一步說,就算有人跑了,他都不用蘇晉出面作證,只要一碗茶的功夫,他就可以湊齊假的證人證據(jù)毒酒血刀,然后一一擺在曾友諒跟前指認他。</br> 但他不愿,他不要做這個出頭鳥。</br> 所以他讓蘇晉來。</br> 這就是沈青樾,凡事都為都要為自己留一條后路。</br> 反正在他看來,這里留一絲縫,那里留一道口,湊在一起狡兔三窟,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他的容身之處。</br> 他這點心思,連朱憫達都未曾參破,還以為他在盡心盡力地辦事呢,卻不料被柳朝明看透了。</br> 沈奚“嘖嘖”兩聲,搖頭道:“柳昀,你知道我最討厭你甚么嗎?你平時擺擺高深裝裝莫測便罷了,我最討厭你現(xiàn)在這副洞若觀火鋒芒畢露的樣子。”</br> 柳朝明淡淡道:“彼此彼此,沈侍郎一步百算,更令柳某心折。”</br> 沈奚湊近道:“讓我猜猜,柳大人今日的戾氣為何這么重?”然后把折扇往掌心一敲,恍然道,“哦,可是因為我把蘇時雨推到了風頭浪尖上?”他往椅背上一靠,挑起扇子指點江山,“你也不想想,她這樣的身份,遲早要在刀山火海里蹚過一遭,昨夜不是我,不是她夠機敏,指不定已經(jīng)死了呢。”</br> 話雖沒錯,聽起來卻不入耳。</br> 柳朝明轉臉看著他,忽然道:“沈侍郎今日這么心浮氣躁,是太子殿下又命你殺人了?”</br> 沈奚從來無所謂的神色在聽到這一句后忽然變得凌厲,笑容一下便收了:“柳御史氣度高華,難道手上就沒沾過血?”他負手起身,冷笑了一聲,“大家都不干凈,誰也別說誰。”</br> 柳朝明平靜道:“正是,沈侍郎自在帳中運籌帷幄,都察院的事,比千里更遠,侍郎便不必管了罷。”</br> 沈奚回過頭來,雙眼忽然一彎:“柳御史所言甚是,帝王有帝王的制衡之術,我等臣子也該有自己的求存之道不是?”</br> 二人既達成一致,柳朝明這才問:“說吧,你來甚么事。”</br> 沈奚負著手,看向堂外灼灼夏光,默了一默道:“晏子言快死了,說想見蘇晉一面。”</br> 柳朝明一愣:“還是沒能多拖幾日?”</br> 沈奚嘲弄地笑了一聲:“陛下甚么性情,你我豈能不知?這回寬限了兩天,已是天大的恩情了。”</br> 柳朝明點了一下頭:“節(jié)哀。”</br> 沈奚苦笑了一下,他走到堂門前,盯著浸在日暉里的草木,懶懶道:“有甚么哀不哀的,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在翰林進學的許多人,晏子言也不是頭一個遭到這種事的。每回盡力去求情,哪回真救了人?我只是沒想到,旁的人或是被冤或是真出了岔子,終歸有由頭可尋,他從小心氣最高,末了竟要死在這心氣上了。”</br> 他言語之間頹喪不堪,柳朝明不由抬頭看向他。</br> 幼時在翰林進學,沈奚年紀最小卻絕頂聰明,頗得晏太傅所喜,所以晏子言從小便嫉妒他。</br> 沈青樾又是個“你討厭我那我更要氣死你”的脾氣,兩人從小到大,不知打了多少回架,從泥地里打滾到對簿公堂,沈奚往東,晏子言便往西,晏子言說對,沈奚便說錯。</br> 外人一直以為他二人這是結下世仇了。</br> 直到發(fā)生南北一案。</br> 晏太傅致仕后,徒留一個虛銜,晏家兩位兄長知道圣上乾綱獨斷,各上了本折子以后便也沒信兒了。</br> 沒想到最后為晏子言奔波的卻是沈青樾。</br> 連被打折了的腿傷都還沒養(yǎng)好。</br> 柳朝明問:“甚么時辰行刑?”</br> 沈奚道:“明日晨,在正午門。”</br> 柳朝明道:“等等吧,蘇時雨才睡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