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芒種休沐，沒有廷議，不必趕時(shí)辰。</br>　　近皇城已是天明時(shí)分，朱憫達(dá)遣去羽林衛(wèi)，命朱南羨與沈奚跟著，一起往東宮走去。</br>　　不遠(yuǎn)處，奉天殿的宮婢正在滅燈，爬上長梯拿竹竿微微一勾，掛在檐下得燈籠就被摘了下來，遠(yuǎn)望去，好像一盞一盞星辰跌落。</br>　　朱憫達(dá)側(cè)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朱南羨，問：“那些錦衣衛(wèi)，是柳朝明帶來的？”</br>　　朱南羨沒有作答。</br>　　朱憫達(dá)冷哼一聲道：“朱沢微想殺你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籌謀許久布此一局，請來的暗衛(wèi)必定不是等閑之輩，南城兵馬司不過一群草莽，如何與他們抗衡？再者，昭合橋頭的斷首殘肢刀口利落，除了錦衣衛(wèi)，還能是旁人干的？”</br>　　他說到這里，腳步一頓，負(fù)手面向?qū)m樓深處，緩緩問道：“那個蘇晉，是個女子？”</br>　　朱南羨也驀地停住腳步，他雙手倏然握緊，卻強(qiáng)忍著心中突生的愕然，沒露出一絲情緒。</br>　　朱憫達(dá)頗意外地掃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錯，有長進(jìn)。”</br>　　早在沈奚憑空帶出一名婢女時(shí)，他就猜到蘇晉是女子了。在聯(lián)想到她這夜換過衣衫，以及在之前，在宮前苑耳房，十三為她拼死抵門不開。</br>　　朱南羨是跟在他身邊長大的，旁人瞧不出的異常，他能瞧不出？</br>　　若非有天大的秘密要瞞著，憑十三的個性，怎么肯在那許多人前應(yīng)了自己的親事？</br>　　朱憫達(dá)又看沈奚一眼：“你也知道？”</br>　　沈奚道一本正經(jīng)道：“不知道，但姐夫這么一問，微臣恍若醍醐灌頂。”</br>　　朱憫達(dá)知道他又在耍花腔，懶得理他。</br>　　再一想，沈青樾雖強(qiáng)詞奪理地為蘇晉打了掩護(hù)，但他確實(shí)沒看錯人。</br>　　這個蘇晉實(shí)在聰慧，當(dāng)即便猜到沈奚的目的，硬是把自己說成了一個證人，將臟水一股腦兒全潑回在七王手下的吏部身上。</br>　　如此搖身一變，變成自己手里一個必保的棋子。</br>　　否則，他才不管蘇晉是男是女，左右是一只無足輕重的螻蟻朱憫達(dá)想到這里，吩咐沈奚道：“今夜之局，雖被你一通胡話圓了過去，但馬府的守衛(wèi)，奴仆，知情者甚眾，蘇晉究竟是不是老七謀害十三的證人，她究竟跟十三從馬府出來的，還是被柳昀的巡城御史帶出來的，有心人稍一打聽便能發(fā)現(xiàn)端倪。你且理一理你的說辭，按照這個說辭去辦，那些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殺了，一個活口也不能留。”</br>　　沈奚目色微微一滯，低聲應(yīng)了句：“是。”</br>　　朱憫達(dá)在心里琢磨，十四雖是個蠢貨，但最擅兩頭挑撥，他親睹了這一晚大戲，回頭再跟老七說，老七看著柔善，實(shí)則陰狠縝密，可不是個省油的燈。</br>　　等這兩日過去，仕子舞弊案有個了結(jié)，他跟老七還有一場硬仗要打。</br>　　因此勢必要策劃周詳了。</br>　　思忖間已至東宮，初夏之晨，東宮宮苑草木繁盛，葳蕤生光，還未走到正殿，就見一金釵宮裝的女子疾步迎來，她身姿娉婷，姿容傾城，右眼旁竟與沈奚一樣有一顆淚痣，正是太子妃沈婧。</br>　　沈婧眼底烏青，想必等了朱憫達(dá)一夜，迎上前來款款施了個禮，問道：“怎么去了那般久？”再看一眼跟在朱憫達(dá)身后的朱南羨，又關(guān)心問：“十三可有傷著？”</br>　　朱南羨搖了搖頭道：“皇嫂放心，我沒事。”</br>　　沈婧眉間憂色不減，正要囑人備水備食，卻被朱憫達(dá)一抬手?jǐn)r住。</br>　　他回過身，對著朱南羨與沈奚緩緩道：“你二人跪下。”</br>　　朱南羨習(xí)以為常，雙膝落地，直直就跪了。</br>　　沈奚沖沈婧聳聳肩，跟在朱南羨身邊跪了。</br>　　沈婧與朱憫達(dá)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自小最心疼這兩個弟弟，看他二人一夜未睡的疲倦模樣，不由溫聲勸道：“殿下，這回就算了吧。”</br>　　朱憫達(dá)沉了一口氣道：“一個胡作非為險(xiǎn)些喪命，一個企圖瞞天過海，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宮還該罰得重些。”</br>　　沈奚沖沈婧眨眨眼，似乎在勸：“二姐，我沒事，姐夫今日火氣大，只讓我和十三跪幾個時(shí)辰的確是罰輕了。你是沒瞧見，方才在昭合橋，柳昀受了傷，血都要流干了，姐夫不也看都不看一眼嗎？”</br>　　沈婧微微吃驚，轉(zhuǎn)頭看了朱憫達(dá)一眼，朱憫達(dá)面色轉(zhuǎn)寒，并不言語。</br>　　沈奚笑嘻嘻又道：“姐夫，柳大人可是柳家后人，孟老御史的獨(dú)傳弟子，連皇上平日都舍不得罰他，就說南北仕子案，他與我一起諫言，我被打折了腿，他就停了一個月早朝，您這回這么折騰他，怕是不大好吧？”</br>　　朱憫達(dá)知道沈奚這番話實(shí)則在問自己對柳朝明的態(tài)度。</br>　　他也懶得瞞沈奚，直言道：“柳昀跟你不一樣，你怎么想，本宮瞧得明明白白，但柳昀這個人，心思太深，不能不防。本宮不知今晚的錦衣衛(wèi)究竟是誰招來的，但韋姜既然在昭合橋頭跟著他左都御史殺人，想必錦衣衛(wèi)能來跟柳昀脫不開干系。</br>　　“今日本該是全勝之局，錦衣衛(wèi)這一來，攪得兩敗俱傷，若換了旁人，本宮早命人千刀萬剮了，正因他是柳昀，是都察院的首座，本宮才只立了一個下馬威。”</br>　　沈奚見他開誠布公，也徑自挑明問：“姐夫，那您覺得這錦衣衛(wèi)果真就是柳昀招來的么？”</br>　　朱憫達(dá)道：“是，又不是。”</br>　　他背負(fù)著手，悠悠道：“柳昀此人，性情寡淡，于他而言，最好莫過于身處是非之外，這也是父皇如此看重他的原因。當(dāng)日若非他拿都察院的立場跟本宮買了蘇晉一命，今日也不必卷入這風(fēng)波。所以，錦衣衛(wèi)來的背后，一定還有人。”</br>　　他說著，勾唇一笑：“也不難猜，宮中十九位殿下，此人不是老七，若是老七，本宮的儲君位早就是他的了，也不是十四，十四太蠢，衛(wèi)璋不是傻子，怎會擇他做主？余下的人其中一個，想躲在暗處要韜光養(yǎng)晦？可他野心這么大，連衛(wèi)璋都想收服，總有一天會跳出來。”</br>　　沈奚一臉拜服道：“姐夫真乃神人也。”說著做出五體投地之姿。</br>　　朱憫達(dá)冷哼一聲道：“收起你的花架子。”語畢，溫聲換了一句：“阿婧。”將仍憂心看著朱南羨二人的沈婧的手置于掌心拍了拍，往殿門走去。</br>　　等朱憫達(dá)與沈婧的身影消失在殿內(nèi)，沈奚拍了拍膝頭，爬起來又推了一把朱南羨道：“喂，你不是真要跪上兩個時(shí)辰吧？”</br>　　朱南羨沒理他。</br>　　沈奚又道：“你放心了，你皇兄最聽我家姊的話，等下枕邊風(fēng)一吹，他保管心軟，從小到大哪回不是這樣？”</br>　　朱南羨仍沒理他。</br>　　沈奚雙眼一彎，正中要害道：“十三，蘇晉真是女子？”</br>　　朱南羨身形一震，抬眸盯著他。</br>　　沈奚挑眉道：“這個蘇晉真是奇了。”又推一把朱南羨慫恿道：“那我現(xiàn)在要去找她，你想不想一起去？”</br>　　朱南羨愣了愣，他也站起身，低聲道：“不去，本王要回府了。”說著，也不管沈奚，徑自往東宮外走去。</br>　　沈奚自道邊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塞進(jìn)嘴里嚼了嚼，看不慣他愛答不理的樣子，忍不住挑釁道：“也好，你是該好好回府反思了，否則改日被指婚，諸事不由己，豈不萬念俱灰？”</br>　　柳朝明不知該帶蘇晉去哪里。</br>　　原想將她送回京師衙門，可轉(zhuǎn)而一想，那里龍蛇混雜，她一個女子，如何自處？</br>　　又想帶她回都察院，但朱憫達(dá)現(xiàn)下定已猜出她是女子了，倘若東宮派人來將她帶走，又該怎么辦？</br>　　柳朝明生平頭一回覺得如此瞻前顧后，思來想去不由望向蘇晉。</br>　　她正掀了車簾往外看。</br>　　身上的外衫還是覃照林的，麻布粗衣實(shí)在礙眼。</br>　　也不知這些年她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br>　　小吏幫柳朝明的傷上好藥，車夫探頭進(jìn)來問：“柳大人，回宮么？”</br>　　柳朝明微一搖頭：“回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