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二六五章
近晚時分,天地間落雪如絮,朱昱深的馬車至正午門,剛要換乘皇輦,便見門樓道旁等著一人,前來迎候的內(nèi)侍道:“是蘇大人。”撐開傘,將朱昱深扶下馬車,又道,“蘇大人已在雪中候了一會兒了,陛下要傳他么?”</br> 朱昱深移目看去,微頷首。</br> 少傾,蘇晉過來拜見:“先時在沈府,未與陛下道別便先行一步,是臣的不是,臣給陛下賠罪。”</br> 她雖是得了沈筠許可才回宮,但禮數(shù)不周是事實(shí),蘇晉與沈奚都屬于晉安舊臣,眼下時局未穩(wěn),只有自己規(guī)矩妥當(dāng),旁人才不好說三道四。</br> 朱昱深看她一眼:“今日小年夜,你怎么沒回府?”</br> 蘇晉道:“回陛下,都察院張羅著要吃個團(tuán)圓飯。”</br> 朱昱深想起來,是了,剛?cè)肱D月,都察院的宋玨便來向他請示過小年夜的事宜。雖說朝臣等閑不能在宮中擺宴,但誰也沒不準(zhǔn)吃點(diǎn)心加餐飯,眾人湊在一起用個晚膳,只要免了酒,不鋪張,模棱兩可地卡在儀制邊緣,宮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br> 朱昱深點(diǎn)了一下頭,回了句:“無妨。”剛要上輦轎,卻見西門樓外立著一人,那人本要往六部的方向去,看到皇輦,走過來拜見。</br> 暮雪紛紛,隔得遠(yuǎn)望不真切,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來人身形頎長,罩著一身墨絨大氅,眉眼沉靜得要在雪中凝成一幅畫,正是柳朝明。</br> 柳朝明看到蘇晉也在,愣了一下,對著朱昱深揖身:“陛下。”</br> 蘇晉跟柳朝明行禮:“柳大人。”</br> 柳朝明點(diǎn)頭:“蘇大人。”</br> 朱昱深原想問柳昀怎么也在宮中,但看他前后無人,又要往六部的方向去,便曉得他與蘇晉一樣,也是去都察院吃團(tuán)圓宴的。</br> 蘇晉于是請道:“都察院已備好點(diǎn)心肴饌,陛下若不嫌棄,肯賞光那就蓬蓽生輝了。”</br> 朱昱深沒應(yīng)聲,登上皇輦才道:“你二人去吧,仔細(xì)雪,不必為朕站班子了。”</br> 有內(nèi)侍提著燈過來為柳蘇兩位大人引路,蘇晉道:“你退下吧,風(fēng)燈給本官。”</br> 然后對柳朝明道:“屯田案有個決議遲遲未定,時雨拿不準(zhǔn)主意,想跟大人請教。”</br> 柳朝明看她一眼,撐開手里的傘:“說吧。”</br> 雪夜太靜了,他二人的低語傳入朱昱深耳里,臨近宮門,朱昱深下了皇輦,不知怎么,就朝正午的方向望了一眼。</br> 隔得太遠(yuǎn),隔了一天一地的雪,依稀只能瞧見柳昀與蘇時雨的背影,并行著從暮影幢幢處,走向都察院的燈火通明。</br> 從暗夜走向光,仿佛是同歸處。</br> 內(nèi)侍吳敞帶著數(shù)名內(nèi)侍迎下墀臺:“陛下,您回來了。”又道,“華蓋殿里已設(shè)好筵席了,十殿下與眾宗親都等著您呢。”</br> 朱昱深抬目望了一眼,隱約是能見到瞧見華蓋殿中的燈火。</br> 小年夜,團(tuán)圓夜。</br> 但所謂的團(tuán)圓,是該與家人,與至親與至交,而那些在華蓋殿等著他的人,除了朱弈珩,他都不熟識。他的至親幾乎沒盡,許多甚至命喪他的手,結(jié)發(fā)妻離他遠(yuǎn)去,生母戚太妃因他殺孽太重,移居報恩寺為他祈福,聽說禮部為他的后宮添了幾名選侍與美人,這些年南征北戰(zhàn),他都沒見過,也懶得去見。</br> 這么想想,十三也是好福氣,當(dāng)年即便奪了位,登了極,身旁的沈青樾蘇時雨也始終視他為至親。</br> 不像他,登了帝,與這天下所有人便隔了君臣天塹了。</br> 可能這世間的一切得失均有果報,付出什么,得到什么,若沒得到,便是付出得不夠,不純粹。</br> “朕不過去了。”朱昱深道,“叫老十令宗室們散了吧,讓他也回府。”</br> 粉飾太平,強(qiáng)做歡顏有什么意義?</br> 陪伴二字不該徒有其表,應(yīng)該是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一種相知。</br> 便如沈筠與沈奚手足至親,十三與他的阿雨天涯咫尺,亦或像方才所看到的,一路從暗夜走向燈火的柳昀與蘇時雨,歷經(jīng)風(fēng)雨,竟也能殊途同歸。</br> 否則孤家寡人便孤家寡人吧。</br> 他原也不在乎這個。</br> 吳敞提著燈,將朱昱深引往寢宮,回稟道:“今日二殿下隨陛下去沈府前,曾獨(dú)自一人去了陛下寢宮,翻了皇后娘娘的畫看。”又賠著笑,“二殿下人小,但十分懂事,大約是怕認(rèn)不出皇后娘娘,惹陛下與娘娘傷心。”</br> 沈筠的畫像朱昱深不允人隨意碰,朱瑾看完之后八成沒收拾好,吳敞怕殃及自己,因此才提了這話。</br> 朱昱深便道:“知道了。”</br> 吳敞看朱昱深一眼,欲言又止,也不知為何,自從皇后娘娘走后,這位寡言莫測,人人畏之的九五之尊便對二皇子十分偏寵。</br> 吳敞道:“陛下,那奴婢命御膳房將晚膳送到陛下的寢宮?”</br> 朱昱深點(diǎn)頭:“也把朕留在謹(jǐn)身殿的折子拿過來。”</br> 吳敞一愣,小年夜,陛下還要看折子么?</br> 可這話還沒問出口,又住了嘴,心中想,也是,陛下除了看折子,還能做什么呢。</br> 這年過的,還不如不過呢,真盼著能早些開春。</br> 吳敞道:“是,那奴婢這就命人去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